“爱、恨、情、愁”,我认为这几个字很形象地讲出了鲁宾斯坦和维尔特海姆一家的关系。我想读者们现在脑子里肯定会猜想后面的内容。读后你们会了解我这么说他们的理由的。
朱利尤兹·维尔特海姆,人们叫他朱利斯,1880年出生在华沙,在华沙和柏林都读过书。鲁宾斯坦在华沙的音乐会上认识了这个人。1903年的秋天,朱利斯到了柏林,因为柏林爱乐要演奏他所作的音乐。鲁宾斯坦在路上偶尔碰见了他,和他约了一个时间,然后去他的住地拜访他。在自传中这里有一句话吊足评论者的胃口——这才是重点——朱利斯是一个同性恋:“维尔特海姆的智慧和活力把他本身就有意思的作品演奏得如此完美。用波兰语与他交谈是多么的愉快,他的房间暖洋洋的,这都让我这个不成熟的男孩子完全放松了警惕。”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就我们所知鲁宾斯坦从来没有同性恋的关系。但他那含糊不清晦涩的话说明,可能曾经有过一次……“有一位魅力十足的年轻女子和一个喜剧作家离婚”,来追求这位英俊的朱利斯。朱利斯建议她去阿图尔那里索求自己不能或者不想给她的东西。她很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并且付诸行动。就是这样,他们两个人变得形影不离。首先是在家里款待鲁宾斯坦,接着是在剧院,随后则是高级奢华的餐厅(在自传中,这里展开了他关于精致食物的主题,鲁宾斯坦用艺术将它发扬光大)。维尔特海姆“并不是一个好钢琴家,他也常常被脑中的空白和技术的缺陷所限制”,但是……“但是他的肖邦弹得很到位,因为他说着弹奏这音乐需要的最纯正的语言。《玛祖卡舞曲》中,我们可以重新找回波兰乡村的旋律;《波兰舞曲》中,他演绎出了尊严和力量;在《谐谑曲》和《叙事曲》中,他表现出了扎根在他心中的那股巨大的激情;在《圆舞曲》中尽显优雅和精致。是的,我真正意识到了现在这个才是肖邦的音乐,以及应该如何去把它演绎到极致”。而更值得一提的是维尔特海姆穿着“一身肖邦时代的时尚服装”:仿佛就是肖邦的转世。
哈维·萨克斯援引了两篇关于维尔特海姆钢琴技术的完全不同的评论。沃尔特·尼曼,一位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把他贬得一文不值;而在《华沙报》上登出的一篇匿名的评论却把他捧上了天。是相信前者还是后者,由读者你们自己决定。我对他的技术没什么想质疑的,但是鲁宾斯坦对维尔特海姆的总体评价让我心生怀疑:“我非常想要替维尔特海姆理解这位生来就有过人天赋的波兰大师”。鲁宾斯坦被认为是“反帕德雷夫斯基”的,他想要演奏的肖邦不是众所周知的“过分使用自由的节奏,用琶音频繁往复地弹奏和弦”的波兰大诗人。看过他自传的人都会很了解、也能推理出在肖邦作品的演奏上,和帕德雷夫斯基全然不同的风格源自何处的。这一个点颠覆了那些学者们原来的认知。鲁宾斯坦提出了一个最简单的结论,但只是把它精雕细琢装饰了一番后,呈现给大家看:它不是从宙斯的脑袋中蹦出来的全副武装的雅典娜。没有一个学识渊博的学者愿意接受鲁宾斯坦的观点。鲁宾斯坦的演奏是他内心的流露,在目前为止的表演史上,这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总之,在1903年时,和维尔特海姆这颗火石擦出的火花点燃了鲁宾斯坦的肖邦。很可惜,在二十年代时候的波兰人,不仅仅是波兰人,他们欣赏鲁宾斯坦的演奏,但仍“觉得他的演奏可能太没有激情”。为什么?是的,鲁宾斯坦也这样问过。回答是“因为帕德雷夫斯基的极度浪漫的风格最大程度地代表了肖邦。他是一个很伟大的音乐家却不具有钢琴天赋。他有着令人尊敬的作风,他最大的成功在于他的弯腰鞠躬。(‘是他的深深的鞠躬造就了他的成功,他的腰几乎弯到头碰地了。’鲁宾斯坦在自传另一处说了这句话。)比如说他习惯用琶音来弹奏和弦。我坚决反对这种弹法,因为我知道肖邦的技巧绝对要比琶音高超多了。”我们原谅一下鲁宾斯坦狂妄自大又片面肤浅的断言。但虽说我们可以允许音乐家们不通晓历史,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就可以忽略他的断言。
维尔特海姆音乐会由他父亲出资,沃尔夫公司承办,1904年1月2日在贝多芬厅举行。几天前,维尔特海姆的两个姐妹在母亲亚历桑德拉的陪同下也到了柏林,一个是利莉,小名叫利尔卡,另一个名叫乔安娜,别人都叫她乔安西娅。阿图尔对魅力十足的乔安西娅可以说是魂牵梦萦。很倒霉的是他遇到了一个对手约瑟夫·霍夫曼,他更年长,名气也比鲁宾斯坦大。可是乔安西娅却已心有所属,她做了一个年龄是她两倍的画家的情人,这让追求者们心灰意冷。随后,鲁宾斯坦……不过现在,我们还是暂且搁笔不去澄清这件事情。
音乐会还算可以,报纸上的评论都说到这个波兰年轻人很自负,以至于他在柏林自夸自耀地开了一场音乐会,只演奏他自己写的曲子。维尔特海姆家的那些女人们也回华沙去了,朱利斯却仍然呆在柏林,为的是寻求对父亲出资的这个音乐会持肯定意见的人。鲁宾斯坦给乔安西娅写了一封又一封信,但却没有得到回音。几个月过后,乔安西娅写信给她的哥哥,让他把阿图尔带回华沙。他们给鲁宾斯坦出了旅费,热情地招待了他,并付给了他报酬,让他在他们家将举行的大型招待会上演奏。“乔安西娅的话改变了我整个人生的路”,鲁宾斯坦说道。我原本以为他离开柏林是因为在那里他浪费了时间和许多好的机会,但鲁宾斯坦的这番话让我们确信他离开柏林的真正原因。
维尔特海姆是一个犹太家族,他们很富有。朱利斯的爷爷是华沙糖厂的股东,父亲彼得是个个子很小的独眼龙,是一位银行家(卡尔·陶西格的异父兄弟)。无比英俊的朱利斯,美丽的利尔卡和宛若天仙的乔安西娅都从妈妈那里继承了高个子,他们黑棕色头发中略带一点黄。我对亚历山德拉的印象是:一个反应迟钝的,貌似和那些风流事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妇女。这样说并不是想要冒犯她,鲁宾斯坦描述的她确实是这样的。亚历山德拉唱歌而阿图尔帮她伴奏。彼得则对他儿子的音乐抱着怀疑的态度,对他而言没什么好听的,但是阿图尔却在他面前大大地夸赞了他儿子一番。阿图尔回到柏林后,彼得找到了他,打算请他和朱利斯指挥的华沙爱乐乐团共同演出。除了酬劳之外,他还招待他在家小住,夏天时住在扎科帕内的别墅里面。阿图尔写信感谢他提供的机会和热情的招待,同时,他和反对华沙之行的巴尔特大吵了一架,之后摆脱了他。他和芙劳·科特说再见,就像我们已经说过的一样,两个人的泪水交织融合在了一起。他和著名喜剧作家魅力非凡的前妻道了别,然后和朱利斯以及彼得搭上了去华沙的火车。那是1904年的2月,鲁宾斯坦十七岁未满两个月。
2月13日,鲁宾斯坦弹奏了勃拉姆斯《第一钢琴协奏曲》以及维尔特海姆的《幻想曲》。演奏很成功,因而他被请去参加了另一个独奏会。3月10日,他演奏了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音乐会由埃米尔·姆威纳尔斯基指挥,这里我提前说一件有趣的事,这一位就是他未来的岳父。华沙爱乐乐团的小提琴副首席保罗·科汉斯基和鲁宾斯坦年龄相仿。两个人便开始一起合奏,渐渐成为了艺术上的知己和私下里的好友。这份友谊一直持续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秒。
虽说鲁宾斯坦离开了在柏林的两个性格急躁得像小马驹一样的小姐,但他没有打算放弃继续在性这一方面的学习和探索。现在这里我暴露了我的弱点,那就是我毫无小说家的写作技巧。我就这样提示了大家即将发生的事情,读者们一定也注意到并猜到我想要说什么了。如此一来,我也无法给大家制造惊喜了。好吧,的确,就像急切的读者已经察觉到的那样子,鲁宾斯坦顺利地上了亚历山德拉·维尔特海姆的床。但是一个人及时的通报抢在了这件事外扬之前:是朱利斯用合适的方式给阿图尔敲响了警钟,他告诉阿图尔(或者说是有一人派他来警告阿图尔)四十七岁的亚历山德拉,好吧,是这样的,实际上……还有那个独眼龙彼得呢?彼得没什么好害怕担心的,他正垂涎着那些年轻的芭蕾舞女演员,供养着他的那些丰硕的猎物呢。因此阿图尔能够见缝插针地到亚历山德拉那里去一段时间,虽然和他以前的经历相比显得短暂。这里有一个小小的不便,亚历山德拉非常喜欢在寻欢之后和他过夜,睡在他身边,而鲁宾斯坦却极其厌恶她这样做。因为她随时可能打鼾,这威胁着他入睡。然后她那像参孙那样浓密的头发就会变得散乱,甚至还会从他身边发出一阵阵“轰隆隆的噪音”(放屁?),除此以外还常常衣冠不整地出现在他面前。关于此,他在许多年后和她的女儿爱娃说了。爱娃把它记录到了家庭的档案里,最后被萨克斯觅得了。鲁宾斯坦很注意他作为受人崇拜者的尊严,因此他从来不和女人一起睡觉,最多也是硬撑着眼皮,和睡意作斗争,直到结婚为止。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在扎科帕内,他必须在夜里学习,而不是白天。面对他这样的艺术学习的需要,善良的夫人只好放过他一马。
鲁宾斯坦曾经对他为什么很晚才登上世界音乐舞台作过解释,那是因为他直到跨进了四十岁的门槛后,才开始认认真真地学习。当然,一番自我安慰是很正常的,就像“刚开始我没有花够多的时间,之后我明白过来,然后我成功了”。相信鲁宾斯坦绝不能接受说他十岁时不是霍夫曼,二十岁时候没有多赫南伊的才能(生于1877年的多赫南伊,1897年在柏林登台,于是便马上有人和他签约了一张五年的合同),二十五岁的时候不具备霍洛维兹的水平,三十岁的时候比不上帕德雷夫斯基。其实他成名晚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他真的比不上他们。而他又喜欢指责自己的粗心大意,特别是他在认识到他面前明摆着的困难时候,他倾向于在高手如云的音乐界甘拜下风,让日子过得舒服一些。就算巴尔特说过这样的话:“我亲爱的孩子,当你想要好好干的时候,没有人会是你的对手。”在我听起来都有些怀疑,我问我自己是不是这句话真的有人说过,还是我凭经验捏造出来的。
如果没有下过苦功夫,鲁宾斯坦十七岁的时候呈给阿斯特吕克的演奏曲目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汇集了如此多的高难度曲子。八首贝多芬的奏鸣曲(Op.28 no.2、Op.31 no.3、Op.31、Op.53、Op.57、Op.90、Op.101、Op.111);肖邦的奏鸣曲(Op.35和Op.58),《幻想曲》Op.49,《船歌》,四首《即兴曲》,《谐谑曲》(Op.20和Op.39),《叙事曲》Op.38、Op.47和Op.52,十七首《前奏曲》和许多其他的小品;勃拉姆斯的《奏鸣曲》Op.5,《亨德尔主题变奏》Op.24,《帕格尼尼主题变奏》第二变奏和其他一些小品作品;舒曼的《蝴蝶》《大卫同盟舞曲》《狂欢节》《幻想曲作品》《交响练习曲》《幻想曲》《维也纳的狂欢节》《奏鸣曲》Op.11和Op.22以及其他的小品。此外还有斯卡拉蒂、李斯特、斯甘巴蒂、格里格、格拉祖诺夫(《奏鸣曲》Op.75)、梅德涅尔(奏鸣曲Op.5)、希曼诺夫斯基的音乐作品。最后还有十四首《钢琴协奏曲》(莫扎特K453、488和595,贝多芬第三和第四钢琴协奏曲,肖邦第一、第二《钢琴协奏曲》和《幻想曲》Op.13,勃拉姆斯的第一和第二《钢琴协奏曲》,鲁宾斯坦的《第四钢琴协奏曲》,圣-桑《第二钢琴协奏曲》,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维尔特海姆的《幻想曲》)。这份曲目表并不是空洞无味的,而相反它内容太过于丰富了。因此演绎它的演奏者无论如何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份曲目是鲁宾斯坦办喜事之前唯一的成功。很可惜,他美满的订婚与预期相距甚远,所以他还是决定冒险过单身生活。关于这一点我们以后会知晓其详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