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个法国上校认为艺术工作对于战争的蔓延有很大的作用的话,钢琴家莫里斯·杜梅斯尼尔就不会被召回到队伍中去,恩里克费尔南德斯也不会在圣塞巴斯蒂安的勃拉姆斯节上在缺少独奏者的情况下就演奏《第一协奏曲》。法国方面的意见是觉得杜梅斯尼尔身居战壕,与士兵们共处会对国家更有帮助。虽说德国已经布下潜水艇,准备开始侵袭大西洋海域,但鲁宾斯坦终于躲避了德国人的潜水艇,从伦敦漂洋过海到达了西班牙,因此提心吊胆的合奏者阿尔沃斯也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在圣塞巴斯蒂安举办一个勃拉姆斯节演奏四首协奏曲,可能是一个很古怪的想法,或者我们可以说,很大胆的想法。拉丁国家的人在一战爆发的前几年中很崇拜瓦格纳。他们对瓦格纳的作品如痴如醉,就连法国人也是。人们好像忘记了正是这个德国人写下了庆祝1870年的普法战争德国胜利的《皇帝进行曲》。所以说他们甚至觉得勃拉姆斯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学者,值得他们认识一下。从1895年到1915年,比如说罗马的圣塞西莉亚学院——意大利唯一的一个培养交响乐人才的学院仅安排演出过一次他的《小提琴协奏曲》和《第二钢琴协奏曲》,但从来没有人在那演奏过《第一钢琴协奏曲》和《小提琴与大提琴协奏曲》。西班牙和法国也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因此阿尔沃斯组织这场夏季音乐节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因为圣塞巴斯蒂安以他的大赌场出名,相对一个文化圣地,那里更是一个享乐的地方。鲁宾斯坦必须千方百计地得到离开伦敦的许可,还好多亏了他众多女性朋友中一位的帮助,他才能够说动俄国大使馆。他在比尔包上船起航,在1915年的9月9日到达了圣塞巴斯蒂安,恰好在音乐会的前一天到达。音乐会台下听众们和媒体认出了台上正在演奏的是鲁宾斯坦,于是爆发出一片惊喜的欢呼和掌声。借此,阿尔沃斯希望乘胜追击,额外演奏一首圣-桑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在前一次演奏时听众们已是掌声雷动,第二曲后掌声越来越响亮,直到终曲到达了顶点。在中场休息的时候,鲁宾斯坦弹奏了几首肖邦的曲子。他的肖邦虽然仍不讨波兰人喜欢,但是却让西班牙的听众们心醉神迷。
八月的圣塞巴斯蒂安是一个很流行的度假胜地。为鲁宾斯坦着迷的听众中还有首相、内政大臣、教育部部长,数以百计的贵族和大资产家,当然还有女王的母亲玛丽亚·克里斯蒂娜。女王接待了鲁宾斯坦并坚持请这位杰出的年轻钢琴家和阿尔沃斯一起再演奏一场。8月13日,鲁宾斯坦演奏了贝多芬的《第四钢琴协奏曲》、德彪西的《金鱼》、斯克里亚宾的《第二号夜曲》Op.9(只用左手演奏)、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no.12。随后他取消了在伦敦的逍遥音乐会,利用了这两个星期环游了西班牙——他去了马德里、科尔多瓦、托莱多、塞维利亚、格拉纳达。然后在8月30日回到了圣塞巴斯蒂安开演奏会。这又是一次全胜。在7月的头几天,鲁宾斯坦重新回到了伦敦,他现在确信,自己在西班牙音乐界中的声望已经根深蒂固了。
在伯纳德·加沃蒂写的短小的鲁宾斯坦专题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些关于他如何征服西班牙的叙述。这些叙述已经被整理妥当,我亲爱的读者们肯定很快就能明白:“直到很晚,我才征服了巴黎音乐界。这件事,就像常说的那样,做得非常辛苦。我在农业音乐厅登台,因为人们表现得很拘谨,气氛很凝重,所以我弹得很糟糕。第二天我自己默默地说:好吧,这次没有成功,我们忘了它,天涯何处无芳草呢。这个芳草就是西班牙。在1914年的战争期间,我受邀在圣塞巴斯蒂安弹奏勃拉姆斯的《D小调钢琴协奏曲》。这个国家的听众们对它一见倾心,他们完完全全满意我表达的感情色彩和我的节奏。我向你们保证我爱上了西班牙,就像与一个女子坠入爱河,是爱情的爱。她给了我回报,她独钟情于我。是的,这份爱是盲目的。如果在将近1920年的时候,你问一个西班牙人:‘鲁宾斯坦弹得是不是太快了,总是在抢拍子?’那个西班牙人一定会这样回答你:‘不,不。他有十足的想象力,这一首曲子就应该是这样弹的。’西班牙还给了我另一件赠礼,那就是帮我打开了通向拉丁美洲的大门。”从法国初登台到圣塞巴斯蒂安的音乐会,它们两者间相隔十年之久,这十年间鲁宾斯坦到底做了什么呢?就算伯纳德·加沃蒂这一爱打探消息的人也认为没有必要去把它搞得那么清楚。
在圣塞巴斯蒂安演出后,鲁宾斯坦在利兹开了独奏会,在伦敦和伊萨伊开了音乐会,在格拉斯哥和埃米尔·姆威纳尔斯基(他未来的岳父,读者们应该已经清楚了)指挥的交响乐团演出。这是他第一次演奏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协奏曲》Op.23,这部作品之后成为他最经典的曲目之一。随后他重新回到了伦敦,与英国音乐界的新星托马斯比彻姆一起演奏圣-桑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事实上,鲁宾斯坦正尝试着跨进英国的音乐圈,因为一战时候的英国缺少德国和俄国的优秀演奏家,他可能可以借此机会为自己找到一个巩固地位。1937年,他正式在美国赢得决定性成功。如果现在鲁宾斯坦在英国有一个巩固的地位的话,说不定可以让他更早地在美国站稳脚跟。比1937年要早得多。他英国的计划泡汤了,因为西班牙还等着他的演奏,于是他在1916年的2月回到了西班牙。他把他的琴声带到了巴斯克地区,接着还参加了2月10、13、15、17日的马德里音乐会。在两地赢得了全胜后,他又去了巴塞罗那等地演奏。
那时,鲁宾斯坦的节目并没有像我前几章提到的美国那两场音乐会那样一板一眼,也不是我们意义上技能拙劣的“通俗曲目”。相反,它涵盖了许多当代作曲家的作品,这些作品并非所有当时的欧洲出版商都欣赏,比如德彪西、拉威尔、斯克里亚宾、梅特纳、普罗科菲耶夫和希曼诺夫斯基,除此之外还有当地的作曲家比如阿尔贝尼兹和格拉纳多斯。鲁宾斯坦不仅仅只演奏他曲目表中的一些阿尔贝尼兹的曲子,还向听众呈现了《伊比利亚》的全系列。他把十二首曲子分成三个部分,分别加在三个晚上演出。阿尔贝尼兹的作品非常地复杂,但这种复杂常常是隐性的,即在乐谱上虽然能清楚地看出曲子的复杂,但是听众很难从听觉上去感知那种复杂性。演绎者这时就会身处两难的境界,是把所有的音符都一五一十地弹奏出来(如果可能的话),然后让乐曲旋律的精华被其余音符所淹没,还是省略一些东西,让最原本的主体构思凸现出来,尽管在某种程度上后者是一种简化的行为。不用说我们也知道,鲁宾斯坦这位不合常理的钢琴家,选择了第二种方法。然而在自传中,他还是坦诚地说了他这样做得到了阿尔贝尼兹的妻子和女儿的赞成。“我非常怕你们会生气”他对两个女人说道,“我觉得我跳过了好多音符,只是为了能让音乐的精华部分凸现出来”。“《特里安纳》的演奏,”阿尔贝尼兹夫人说道,“实在是美妙绝伦,难道不是么?”她的女儿也应和道:“是啊是啊,就算是爸爸他也会遗漏掉很多伴奏旋律中不是必要的音符。”感觉似乎鲁宾斯坦就是阿尔贝尼兹的转世似的。
《伊比利亚》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分别演出。就像鲁宾斯坦说的那样,“在马德里的演出是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他必须“弯腰致谢将近十二次”,他“被听众们献的花所覆盖”,然后“一个着了魔的听众还一路追随他到了酒店,还在大喊‘ BRAVO’”。而一些评论家们却显得略有保留,他们把鲁宾斯坦的演绎和1912年四十岁就过世的钢琴家马拉兹的作比较。马拉兹在受到阿尔贝尼兹衷心的赞扬之后,被认为是《伊比利亚》最佳的演绎者(我们找到了一些马拉兹录音,但是演奏的不是阿尔贝尼兹的音乐)。可是鲁宾斯坦已经触碰到了深埋在西班牙人民民族主义内心深处的一根弦。而现在某些人把他排在马拉兹之下。好啊!马拉兹现在不是在西班牙的土地上,而是在天上,随阿尔贝尼兹怎么高兴他就怎么弹《伊比利亚》。所以说西班牙人就把马拉兹排在鲁宾斯坦之上,这让他也是挺不高兴的。
鲁宾斯坦用法雅的《西班牙花园之夜》拨动了另一根深埋在西班牙人心中的心弦,这根琴弦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鲁宾斯坦1916年4月9日在马德里,与圣何塞·库维莱斯一起参加了这个乐曲的首次演出。鲁宾斯坦看了帕斯托拉·伊佩里奥的舞蹈《爱是魔术师》,于是他请求法雅的许可,让他能够在钢琴上改动一下《火之祭》。这段舞马上就被列进了马德里音乐会的节目中。演出后,观众们接二连三地要求返场。我们不知道鲁宾斯坦是不是那时候已经发明了这种非常有名的转动前臂的动作,这个动作惊动了世界上每一个剧院的观众席。人们真正地热爱它,尽管说不出理由。因为正好这个前臂转动的姿势做起来易如反掌。但西班牙人从心里意识到在所有西班牙的小夜曲中,应该还可能存在一个更典型的方式。因为西班牙的小夜曲在近半个世纪以来,成为欧洲人、非洲人、美洲人、亚洲人、大洋洲人公认的天籁之音。《西班牙花园之夜》是一盘好菜,专为品位高雅的人烹制。钢琴部分并没有吸引许多优秀的钢琴家来演绎,因为它的难度对于他们来说普普通通,和交响乐队的部分比较起来,并不显得特别突出。鲁宾斯坦有这个能力来尝试一下《西班牙花园之夜》这个钢琴参与合奏的曲子。这首曲子的成功他也是功不可没。鲁宾斯坦有这个能耐让一个他有把握的作品闻名,虽说它在第一次演出时候未引人注意。
他只在西班牙演出过这部作品(包括加那利),演出从1916年的2月持续到1917年的6月。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完完全全的成功。鲁宾斯坦开始理解到他的能力不仅在他的表演能力,而且还在他对于观众心理的把握,更在于他非凡娴熟的技巧。当他登上穿越大西洋的伊莎贝拉号时,有一位演出商非常中意他,并且他已经有一份布宜诺斯艾利斯十五场音乐会的合同在手。在蒙得维的亚的时候,他知道拉丁美洲的听众们日夜企盼他的到来(他离开西班牙前积累了一份份珍贵的友谊,他和法雅·毕加索、帕斯托拉·伊佩里奥和无数侯爵与公爵都是好朋友,还有年轻的国王阿方索十三世和女王维多利亚·欧亨尼娅。她和鲁宾斯坦可能发生了什么,可能没有)。鲁宾斯坦确信甚至今后很多年里,他都能够在西班牙站稳这一席之地,他还确信自己已经有了一张西班牙的通行证,允许他能够像进出波兰那样进出西班牙,虽然说在法律上这种通行证是不存在的。
鲁宾斯坦首次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登台是在7月2日奥帝安剧院,演奏的曲目包括了陶吉希奇改编的巴赫的《D小调托卡塔》,贝多芬的《奏鸣曲》Op.53,一首谐谑曲、一首夜曲、一首叙事曲、一首圆舞曲和一首肖邦的波兰舞曲,具体是哪几首并没有明确指明。另外还有阿尔贝尼兹的《纳瓦拉》,斯克里亚宾的《为左手而作的夜曲》,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no.12。他的演出是如此的成功,以至于在之后的音乐会中鲁宾斯坦越试越勇,还冒险演奏了贝多芬的《槌子键琴奏鸣曲》,然而这首曲子也让他获得了胜利。在乌拉圭的胜利更巨大,超过了他在阿根廷的胜利。因为在蒙得维的亚,鲁宾斯坦被听众们抬了起来,架在了肩膀上,直到抬到了旅馆。我想请我的读者们宽恕我未提一些女性。鲁宾斯坦从西班牙,穿过大西洋,到阿根廷和乌拉圭的行程中征服了她们,我们主人公已经很丰富的经历又增添了新的内容。在乌拉圭,还有智利都有这样的浪漫经历,因为鲁宾斯坦在圣地亚哥和瓦尔帕莱索逗留过。并且在十一月在回到西班牙之前顺便又经过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和蒙得维的亚。
1917到1918年的演出季在西班牙落下了帷幕,在加布里埃拉·贝安左尼的陪同下,鲁宾斯坦又出发去了南美。她是一位优秀的次女中音,在马德里的皇家剧院登台歌唱后,她被邀请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科朗剧院。鲁宾斯坦有一些尴尬,因为他热爱的加布里埃拉是科朗剧院经理福斯蒂诺达罗萨的情人,还常充满母爱般地抚摸他,叫他“我最亲爱的图图洛”。“可恶的小绰号”让他极为恼怒。但是要摆脱加布里埃拉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女性并不是很容易。她是卡门的最佳演绎者,但与卡门不同,她又有很坚定的内心,处理异性关系如鱼得水。“图图洛”断断续续地和她在一起,有时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有时在古巴,有时候在美国和法国,原因是她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认为鲁宾斯坦已经是她的情人,把他看作卡罗尔·希曼诺夫斯基了。如果谁想要详细地了解这一个我三言两语复述了的薄伽丘式的故事,你们可以很容易在他的意大利语版自传中找到它。
1918年的夏天,鲁宾斯坦在巴西的时候,在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都登台演出。在那里他又赢得了一个新的朋友达律斯·米约。后来他回到了阿根廷和智利,从瓦尔帕莱索到了利马(这里全程都是火车,飞机只到最主要的几个城市),又到了古巴。1919年2月20日,他第二次到纽约卡耐基大厅演出。演出的节目进行了非常精心的筛选(陶吉希奇改编的巴赫的《托卡塔》,贝多芬《奏鸣曲》Op.53,肖邦的《叙事曲》Op.47、《摇篮曲》Op.57、《夜曲》Op.15 no.2和《波兰舞曲》Op.44,阿尔贝尼兹的《阿尔巴辛》以及李斯特的《匈牙利舞曲》no.12),此外还有两首返场曲(《谐谑曲》Op.39和《练习曲》Op.10 no.12)。音乐会反响很一般。鲁宾斯坦又在卡耐基大厅中开了一场独奏会,与沃尔特罗斯指挥的交响乐团合作演奏了勃拉姆斯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他也去了别的城市演出,但是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进步。“鲁宾斯坦被认为只是一个有天赋的钢琴家,在众多的钢琴家中他更引人注目而不是伟大。”哈维·萨克斯说得很有道理。他的音乐会在墨西哥这片传承着西班牙文化的土地上反响很好。但是当年在西班牙那些曾经的辉煌已经不能再让鲁宾斯坦满意了,他也不喜欢看到贝安左尼一场演出有三千美金的报酬而自己只有四百美金。四百美金对三千美金:这点钱怎么能让女人乖乖服从你……真是丢脸(诺爱米的面容浮现在脑海里,那个会把最好的一口留给你吃的女孩子)!在三年半的闲暇时间过后,1919年的夏天,鲁宾斯坦又到了英国。这次不会像他之前那样糟糕,但是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