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我们议论的都是“必读”之作,现在要谈“可读”之作了。
提醒一声:“必读”之作中,绝大部分可以认为是音乐文献中的经典之作;但是“可读”之作倒并不见得都算不上是经典作品。只是鉴于一般的爱好者虽然爱乐心切,却又苦于闲暇不多,再加上其他种种条件的限制,因此有些作品本来可以纳入“必读”曲目的,只好移到“可读”曲目中,让读者各取所需了。
不难想见,既然有那么多的非读不可的经典之作我们都来不及读,那么,除此以外的值得我们浏览泛读的好东西,岂非更加读不尽了吗!所以,还是只能选。选,就得有个路子,不必见曲便听,尤其不必赶时髦。
大体上按照音乐史与重要作曲家的脉络来进行一种心中有数的选读,仍然是可取的办法。这样做也有利于深化我们对于已经读过的经典名曲的感受。
我们试按这一思路来商量“可读曲目”,以巴洛克时期说起。
巴赫的《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自然是一篇可听之作。除了从它本身的乐意是如何展开这一方面来领会,你必然也会感受到它和后来的协奏曲(例如莫扎特之作,更不用说浪漫派人的作品了。)是多么地从面貌到风味都很两样,而这样对照而得的感受是能有助于我们建立乐史感的。
比这一作品更值得听的是《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这是更有吸引力也更值得反复倾听的音乐。吸引力多半来自那两支小提琴的“女声二重唱”。其中的美妙又不仅在于曲调之悠扬宛转,更在于那歌声传送了一种非常诚挚亲切的感情。它既不带宗教情绪,又似乎不受时间距离的阻隔。老巴赫朴实的真情,直诉于三百年后人的心!
我们还可以从两个“歌喉”的一唱一和中感受到许多美妙的效果。
《G弦上的咏叹调》之所以有吸引力,成为雅俗共赏的一篇流行小品,主要也是因为曲中有真情,而这情感又能得到古今共鸣的缘故吧!
但是一般爱乐者即使已熟悉了这首小品,很可能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流行的本子多半是那种经过小提琴家维尔海姆改编的小提琴曲。主旋律从头到尾都在小提琴的G弦上进行。在这乐器的四条弦中,G弦最粗,音色浑厚,像是女低音。拉到高把位上,更带有一种紧张热烈的情绪。这也就为此曲增加了表情色彩。何况,“独弦操”式的演奏也是可以唤起听众的兴趣的。
可是要忠于巴赫原著的精神的话,这就大失原意了。原著并非改编曲所改用的C大调而是D大调。不同的调性有不同的色彩,这对我们非专业者未经专业训练的耳朵说来是很玄的问题,且不去管它。巴赫也并不只用G弦来奏这个曲调,而是用了其他的有不同音色的弦音。因而它的效果,按照音乐学者托维的说法是“女高音的天使般的音调”。这就和改编本的深沉的“女低音”是两种意趣了。
最成问题的——至少对于苛求的专业耳朵来讲,改编者把主旋律转移到较低的声部上,却又让原谱中的其他声部保持原样,从而也违反了和声学原则,当然也违背了巴赫原来的意图。难怪那位一力维护音乐艺术尊严的托维先生要光火,大骂改编者“给这首巴赫最纯净、动人的作品之一强加上四五处严重的错误,造成谬种流传”了!
原作即是《D大调第三管弦乐组曲》。它的录音在以往的时代是难得听到的,如今却常见。拿原作来同你更熟悉的改编本对照着听听是会对听赏力的提高大有益处的。正因此,这里不免多谈了几句。
巴赫的创作精力惊人地旺盛。你看他那作品编号“BWV”下面的数字竟突破了一千!即使把听乐的时间全部投入,我们也消受不了他的所有重要作品。其中有许多是连一般的专业乐人也会因其艰深玄奥而不敢问津的,遑论我辈门外汉!可是它们又放射着某种磁力,无论以其名声之显赫抑或它们的真实身价来说,如果对其一无所知,那又实在叫人心不自安!
“与其一知半解,毋宁一无所知。”此话显然不好套在音乐欣赏这个问题上。对于巴赫的作品,能多增进一分见识总比无知好。也难说某些作品对你竟还有些缘分(指的是由于种种带偶然性的主、客观因素而促成的共鸣),它会吸引你,从此你成了它的知音也是可能的,而且从当代众多听众中增长的巴赫热也可以得到证明。
巴赫写了一套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它同本文前已提到的无伴奏小提琴曲,像星空中的“双子星座”似的辉煌。当年,大提琴演奏家、西班牙人卡萨尔斯灌这套作品的唱片,一年只肯录其中的一部分,执拗地细琢细磨他那其实已经炉火纯青的演奏技巧,反复斟酌如何做到忠实的诠释,唯恐贬损了这件他视同神圣的艺术品。
我们不能不对这古今两位大师更加肃然起敬,自然也越发对此曲神往了!
遗憾的是,我们这样的“素人”,要想不费什么气力便能听出其中之味,很难!反而会有枯燥之感也说不定。奇妙的是我也发现,某些并非老经验的青年爱好者对它发生了浓厚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勃兰登堡协奏曲》在巴赫的作品中是引人注目的重要之作。假如没有时间细听全部六首,可以听那第五首,那是最为精彩、引人入胜的一首。《勃兰登堡协奏曲》是所谓“大协奏曲”。写法、乐队、演奏效果都同后来的协奏曲是两样的,而巴赫的大协奏曲又自成一家,味道和同时代的别的大师有所不同。其中那种高密度的复调织体要听清楚当然需要付出高度紧张的听力,但当你熟听之后,那辉煌的艺术效果又是莫大的享受!
他有三部分量十分沉重的大作品,即《哥德堡变奏曲》《赋格的艺术》与《音乐的奉献》。从前即使你有虔诚的愿望渴想一听也是难以如愿的。因为如此深奥、晦涩的音乐是曲高和寡,也就不容易上唱片的,恐怕连专修乐艺的人对它们也只有仰慕而已。现在这几部作品的唱片却已可望而也可及了。假如你热衷于巴赫,那么不妨也涉猎一番。然而,还有《b小调弥撒》,还有《马太受难曲》《约翰受难乐》……等等,都是声名显赫的音乐文献,我们也只好“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了!
除了从原作中去认识、感受巴赫,我们往往还能从改编曲中受到感染与启发。即使不全是正面的效应,然而总是能推动我们更加用心去倾听。前面谈过了《G弦上的咏叹调》这有争议的例子。再如古诺的《圣母颂》,它岂不也唤起了我们对巴赫原作《C大调前奏曲》的新鲜感吗?
巴赫的管风琴曲如《g小调赋格曲》《帕萨卡利亚》有管弦乐改编曲。它们并非原作的摹本,配器法的运用赋予音乐以不同的色调。然而管风琴原著却也不能被取代。
移植到古典吉他上的《恰空》(在谈“必读”曲目的前文中已介绍了这首无伴奏小提琴曲),假如有高手演奏,听起来并不比小提琴上的效果逊色。
说到扩充听亨德尔的曲目,《水上音乐》《焰火音乐》几乎无须多说,因为大家恐怕早就耳熟了。
至于那篇《广板》,同样是流传极广之作。此曲原本并不是广板的速度,是稍为放快一点的小广板。这一改改得好,显然更符合那音乐的情感,使之成为怎么也听不厌的音乐了。它的各种改编曲数量之多是突出的,足见它是何等受人喜爱了。
亨德尔作了很多首管风琴协奏曲、大协奏曲、小提琴奏鸣曲。其中值得一听的不在少数。这样的认真而不是心不在焉的浏览,不但是为了认识亨德尔而已,也是为了从对照之中更加具体地感受那另一位巨匠巴赫的不同风格。不妨说,不认识亨德尔,你就不能更好地认识巴赫,反过来也同样如此。这是很有意思的!
那么,为了更好地感受这两位大师的音乐,当然也为了了解巴洛克音乐,我们还要听听另外一批巴洛克大师的作品。
斯卡拉蒂的钢琴奏鸣曲是很值得听听的。这种所谓奏鸣曲并不像人们熟悉的古典派奏鸣曲。它们短小精悍,简洁而并不简单,明快流利而并不肤浅。我们初次接触他的这些作品,会觉得耳目一新,很有新鲜感。
他的音乐不但不像我们听惯了的近代作品,而且也明显地不同于同一时代的巴赫与亨德尔。这是一种品尝不同风味的艺术的大享受,也使我们感叹音乐文化的丰富的多样性。
再听另一位巴赫同时代人泰勒曼的作品,那么你又接触到同以上这几人都有所不同的风格了。泰勒曼也是一位多产的作曲家。往昔的老乐迷不知道他的作品,如果想见识一下也不可能。随着巴洛克热潮的增长,泰勒曼又像他生前那样令人感兴趣了。
除了从风味的不同来品尝,我们还可以从另外一些角度来留心倾听。比如,巴洛克音乐用了一些古乐器,如古钢琴、竖笛、古提琴之类。
还有,所谓“通奏低音”是形成巴洛克风格的重要因素之一,我们也需要习惯它。
总之,我们在听巴洛克音乐当中既像是回到了一个音乐文化的旧时代,却又像进入了一个听觉的新天地,我们既从整体上感受到它和后来的音乐之间的“异”,然而从它自身之“同”中也发现了种种之“异”。
也许你会怪我不该漏掉维瓦尔第,他的确是又一个绝好的例子,说明巴洛克音乐中的同中之异。但他的《四季》是如此流行——可能过度流行了——也就不必多提了。
在此倒可以提另一个名字:帕赫贝尔。此人作品现在上了唱片的几乎只剩一曲《卡农》了。以其庄严、深沉、耐人寻味的品格而言,它也许还应进入“必读”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