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风车这天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所以精神病院的人们都说他的病情加重了。风车把走廊尽头窗子的玻璃砸破了，他用那个喝水的小铁皮杯子，把玻璃一砸碎，马上就把半个脸从破玻璃中探了出去，他对着下边大声喊：“我叫风车，我叫风车，我没有神经病，你们快叫人把我放出去，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妈还等我回去打发呢！”这时下边马上就聚集了一些人，因为下边的街道两边都是卖菜的，人本来就很多。下边的人大多都知道这是个什么单位，他们常常能看到这里的神经病排着队脸红红地集体去洗澡，这些神经病要不一言不发，要不就是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他们一到澡堂，澡堂里别的客人就得马上撤退，那些神经病总是嘻嘻哈哈取笑那些神经正常的客人，而且有时候还会动手，对客人身上的某个小部件动手，比如，猛地摸一下，吓得人一跳一跳。风车在上边一喊，下边的人马上有了回应，他们笑着冲上边喊：“你没神经病你在这地方做什么？”风车说，我家的电话号码是2499……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他已经被那两个力大无穷的年轻男护士从窗台上拖了下来。马上有人惊叫了起来，风车的那张脸上出了血，给玻璃划出了两道血口子。紧接着，那个经常“猫、猫、猫”的病友尖叫了起来，这个病友把手激动地从被风车打破的玻璃中探了出去，一边尖叫着：

“看、看、看，人要是只猫就好了！”

这个病友从窗台上一下子跳下来，往这边跑，把一个病友往窗台那边拉，又激动地把手从破玻璃中探出去，一边尖叫着：

“看、看、看，人要是猫就好了！”

这个病友又从窗台上跳下来，往这边跑，又把另一个病友往窗台那边拉，又激动地把手从破玻璃中探了出去，一边尖叫着：

“看、看、看，人要是猫就好了！”

抓着风车的男护士对这个总是“猫、猫、猫”的病友大喝一声：“操你妈！郑小东！刮你的胡子去，你看你那胡子都长成个什么样了，刮胡子去！你一天到晚不刮胡子！”

这两个身高体壮的男护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风车弄进了十五号病房，其中的一个男护士用手点着风车的鼻子说：“刘院长还准备把墨镜还给你，这下可好，你要是有了墨镜还不出人命，你也许都敢用眼镜片杀人，杀自己、杀别人，也许见人就杀。”

这两个身高体壮的男护士把风车死死按在床上，另一个男护士马上举着针管进来了，他一手举着针管，一手麻利地把风车的裤子拉了下来，刚好露出半个屁股，针一下子就扎到了风车的屁股上。

“我让你疯！我让你疯！”这个男护士一边给风车注射药物一边说。

风车这一觉睡得真是漫长，好像不能再长了，这一次是睡觉睡得头都疼了起来，而且是恶心。风车醒来了，但他动不了，他给绑在了猴儿车上，病友们都把这种可以把人死死绑在那里的车叫猴儿车，猴儿车上有四根带子可以把人的手和脚死死绑住，让人动弹不得，要大便的时候可以就那么躺在那里拉，猴儿车在人屁股那地方有个洞，下边有个便盆，要小便也可以躺在那里解决，猴儿车上有一根很粗的胶皮管子，可以让躺在那里的病人撒尿。风车其实是给人抚摩醒的，有人在他身上从上到下一下一下地抚摩，风车睁开眼了，是那个总是“猫、猫、猫”的病友，这个病友一边抚摩风车一边说：“人要是猫就好了，哧溜一下就能从那个洞跑出去了。”他看到风车醒了，停止了抚摩。

“你那天要是猫就好了，哧溜一下就能从那个玻璃洞里跑了。”

“你在我这儿做什么？”风车说。

“院长罚我看护你。”总是“猫、猫、猫”的病友说。

“看我？我又跑不了。”风车说你有没有钥匙，给我打开。

“你想不想拉屎？你要是猫就好了，可以跳出去把屎拉了。”这个病友说。

“我不拉。”风车说我不是病人，他们这么做是要负责的。

“你难道也不想撒尿？”这个总是“猫、猫、猫”的病友说。

风车忽然有了尿意，他想撒尿了，他要这个病友去喊护士，风车还没见识过猴儿车，猴儿车让他十分地愤怒。“我要撒尿！”风车大声说你让他们给我打开，把手上和脚上的这玩意儿都打开，都打开！风车大声说。但他马上就大吃一惊，因为总是“猫、猫、猫”的病友开始伸手给他解裤子，也不是解裤子，是把他的裤子往下褪，褪前边，褪了一下，并且已经把手伸进去了，已经摸着风车的那家伙儿了，看样子是想把那家伙从裤子里拉出来。风车叫了起来，大叫了起来：“你要做什么？”风车的叫声把这个病友吓了一跳，他停了一下，说，你不是说撒尿？你要是猫就好了，可以“哧溜”一声从那个玻璃洞跳出去撒尿。

“你摸我的下边干吗？”风车说。

“我帮你撒尿呀。”这个病友说。

“你帮我撒尿？”风车更不解了。

“你要是猫就不用这个了。”这个病友把那个很粗的胶皮管子对风车晃了晃。

“我用这个？我怎么用这个？”风车说。

“把你的东西塞到这里撒尿。”这个病友说。

“我宁肯让尿憋死！”风车大声说，但他一点都动不了。

风车忽然不想憋了，他特别地想尿，想报复，想把尿尿到这个猴儿车上，他努了努劲儿，他还真不习惯躺着撒尿，但他成功了，躺在那里尿开了，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他闭着眼睛感觉到一股尿很欢乐地射了出来，从裤子里一射一射，一射一射，一泡尿都射到了裤子里，然后又从裤子里流到地上，又从地上流到了门口。总是“猫、猫、猫”的病友看着风车的尿液从猴儿车上稀里哗啦流下来。这个病友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是猫就好了：

“猫会‘哧溜’一下跳出去把尿撒了。”

“别说你的猫儿啦！”风车说我又不是猫，我是正常人。

“我也是正常人。”这个病友很害羞地说。

“你总是猫、猫、猫，你要是猫你就从门缝跑出去给我家报个信就说我被关在神经病医院里了。”风车对这个病友说。这个总是“猫、猫、猫”的病友的两眼突发奇光。

“他们不让我留胡子，告诉你，我胡子留长了就能变成猫了。”这个病友小声对风车说。

风车发现这个病友的胡子刮得很光，人也一下子显得年轻了。

“你多大了？”风车侧着脸问这个病友。

“二十八。”这个病友说。

风车想问问这个总是“猫、猫、猫”的病友怎么得的病，但风车没问。

“你有苹果吃，有时候你还有梨吃。”这个病友说。

“你难道没有？”风车动不了，所以他不希望这个病友离开自己，所以他愿多和这个病友说说话。

“我们哪有苹果和梨吃。”这个病友说，他看看门那边，用很小的声音对风车说：“人们都知道你特别有钱，所以你才有苹果和梨吃。”

“我有钱？”风车吃了一惊，“我哪有钱？”

“人们都知道了，你有一万块钱，多会儿你那一万块钱花完了他们才会让你们家人把你给接出去。所以说你要是猫就好了，‘哧溜’一下子。”

风车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

“知道不知道！是我妈死了，我是拿那一万块钱去给我妈买墓地的！”风车说。

“你又犯病了？”这个病友小声说，又开始用手从上到下地抚摩风车，就像在抚摩一只猫。“你要是猫就好了。”

“我快疯了——”风车的声音有些颤。

“我快疯了——”风车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我快要疯了——”风车的声音抖得像一片树叶，一片风中的树叶。

“我疯了——”风车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对这个病友说你吃苹果吧，你把那两个苹果都吃了吧，从今天开始我什么东西都不吃了，我绝食，我不想活了。

“猫从来都不吃苹果。”这个病友很害羞地说，说我要是猫我就和你一起绝食。

“我妈死了，我也疯了！”

风车想跳起来，但他一点都动弹不了，风车把身子无奈地晃了晃，他侧过脸，对这个总是“猫、猫、猫”的病友说你要是想做猫的话你最好从现在不停地给我喝水，能给我喝多少就是多少，我喝了水就尿，尿了再喝，我不停地喝不停地尿，不停地喝不停地尿，我看咱们谁怕谁！反正我也疯了！

“你还说你没病，你要是猫就好了，他们就拴不住你了。”这个病友很害羞地说，又开始抚摩风车，一下一下地抚摩，就像在抚摩一只猫。 VvyFDtFCzBxsnFnVjA70RXQymwY4S3xNyZ0IyauXcycPhvK1BBON9jd4F2Rit6j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