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车的家里人现在把希望都寄托在警察的身上。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比如,哪怕是找到风车的一只手或一只脚,或者是风车的一只鞋子和一条短裤,或者是那副墨镜。只要是有一点点线索,线索就是希望,但现在是一点点关于风车的线索都没有,风车消失得真是太彻底,好像是已经融化在空气里了,好像是已经给一阵飓风卷到了太空,总之,风车让所有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人们不知道风车这家伙出了什么事,或者是遇到了什么,甚至有人想风车是不是悲伤过度跳到了老虎园里去把自己喂了老虎,因为去公墓的路上有个虎园,也许风车现在已经让老虎吃得连一点骨头渣都没有了。风车的大哥这时候已经乱了分寸,现在是别人说什么他都可以分析出其中的合理性。风车的大哥和风车的二哥居然去了一趟虎园。去那里打问最近出过什么事没有。比如是不是有人掉进过虎园?或者是有人把一个人打得半死而且趁着这个人迷迷糊糊把这个人扔进了虎园?那些老虎当然有本事可以把一个人吃得连一点骨头渣都不剩,这不成问题。虎园很大,保不住会出什么事。风车的大哥这么一说,虎园里的工作人员也都感到了不安。他们问风车的大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是不是有人看到了什么手机拍的照片?虎园的工作人员这么一说,风车的大哥居然觉得这里真是有问题了。接下来,虎园进行了一次大排查。虎园一共分为五个区域,虎园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查过来。坐在拉游客的那种铁皮子车,几乎把每个角落都查到了,主要是看有没有什么衣物给留下来,或者是鞋子,或者是毛发,或者是骨头渣子,虎园的工作人员甚至从车里伸出一根长竿子把某些角落捅了又捅,比如小树丛下边,比如供老虎躺着睡觉休息的那种大木头架子,但他们什么也没发现。只发现了虎园里挂在树上的两只用过的避孕套子,这已经够让他们吃惊了,什么人居然敢在虎园里做爱?在什么地方?而且还要用用过的避孕套子去挑衅老虎?妈的!真让人想不到有人会在虎园里做爱。在哪个角落?一时间,那两个用过的避孕套子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主要话题,有人甚至建议把里边的精液提取一些化验一下看看是什么血型。也有人说那避孕套子也许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也许有人在飞机上做爱,这也未免把话题扯得太远了,让人们那多少有些不正经的想象一下子升到了天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了,那就是风车不会被老虎吃掉,老虎吃人,但它们对衣物一般不会感兴趣,如果风车被吃了,衣物一定会留下来,哪怕被撕成碎片。
公安局也对风车的消失重视了起来,而且马上立了案,他们的侦破也是顺着那条去公墓的路线展开,但他们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们像地理学家一样细细查看路边的每一个可疑之处,比如哪一处的地皮新近被挖过,比如哪一处的水井有什么可疑之处,他们甚至还访问了许多认识风车的人,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风车是个很孝顺母亲的人,母亲突然去世他就是再悲伤也不会一拍屁股跑掉。大家都认为风车是出了事了,出事的根子可能就在那一万块钱上。
“会不会风车在公墓被打劫了?”风车的二哥说。
“也许,他们知道风车身上有一万块钱,他们把风车干掉后就顺手埋在了公墓。”风车的大哥说,并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警察。
警察问风车的大哥“他们”是谁?“你说他们是谁?”
“也许是那些在公墓打工的工人。”风车的大哥说这完全有可能。
“是不是你听到了什么?”警察说或许,也许,会有这种可能。
“太有这种可能了。”风车的大哥说风车也许都有可能被打在水泥里边。
接下来的事是警察去了公墓,公墓在风车居住的这个城市的南边,都快挨到山根了,风车既然那天是来公墓办事,那么,他消失在这里的可能性就很大,警察们先从公墓的工作人员那里开始了调查。他们先调查了化尸炉,查看了每天的记录,但这又能说明什么?然后他们又查看了从风车消失那天开始修建的新墓。这又能说明什么?甚至,警察按着公墓的档案秘密走访了一些死者的家属,这又能说明什么?要是把一个人悄悄烧掉,或者把一个人偷偷埋在了某一个墓穴里,那怎么查?最后,那些搞侦破的警察也只好像虎园的工作人员一样把整个墓园都排查了一遍,他们希望在草丛中或小树丛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说风车的衣物,一只袜子或一只鞋子,或者是那副墨镜,哪怕是碎片也好,或者干脆就是墨镜的一个腿子,一个小螺丝,但整个公墓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到处都还种着花花草草,只不过那些花花草草现在都已经枯萎了。
“风车——”风车的大哥忽然站在那里大声喊了起来,对着一个又一个大同小异的墓碑大喊了一声,风车的大哥忽然眼睛一亮,他想到了风车的手机。
“应该去移动公司查一下风车的手机。”风车的大哥激动地说。
随后,风车的大哥跟着警察去了移动公司,在那里他们得知风车的手机一直关着,从打出的通话单子上看,警察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点。风车在出事前一共打过八十三个电话,打入的电话是一百多条,但是在出事这天却只打出过两个,一个是给他的大哥,一个是给他的二哥。
搞侦破的警察提出了一个问题要风车的大哥回答,那就是:“你们的母亲是火葬还是土葬,她现在葬在哪里?”似乎是对风车的大哥有什么怀疑了。
风车的大哥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说:
“我妈现在还在太平房的冰柜里,我妈……”
“别哭、别哭,别太难过。”
警察马上对风车的大哥说就当我没问这个问题。
“都一个多月了还不能下葬……”
风车的大哥已经哭了起来。
“在太平房的冰柜里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警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个警察是风车大哥的熟人,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眯着眼抽了一口,还是忍不住把脸掉过一边笑了起来,他妈的,在太平房的冰柜里会出什么事?这个警察在心里说。
“我妈受的是什么罪呀——”
风车的大哥开始他的哭诉,他一边哭一边说,我妈死了还要受那个罪,在冰柜里手和脚都冻得跟冻猪肉一样,眼睛和耳朵也肯定是冻得硬邦邦的,还有脑子,还有鼻子,还有心啊肺啊,浑身上下现在都冻得硬邦邦的像一根冰棍儿。
“妈——”
风车的大哥大声地哭。
“风车——”
风车的大哥大声地喊。
“哎呀、哎呀——”
风车的大哥哭得好像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男人的哭声一般来讲没多少艺术性,一般来讲都会哭得有那么点怕人,风车的大哥在一个又一个的“哎呀、哎呀”的叹息里结束了他的男声哭泣。他站起来,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擤了一下鼻子,摇摇头对旁边的警察说:
“唉,哭哭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