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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风车是从满鼻子里的味道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什么味道?医院的味道。

医院的味道是综合的,有那么一点酒精的味道,有那么一点药材的味道,还有什么?还有就是说不清的臭味儿。一个人不难凭这种味道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那几个警察,把他送到这里就消失了,他们是110警察,110警察总是很忙,他们就是没事也要回到岗位上待命。他们已经和院方联系好了,也把风车的情况向院方说明了。他们把他送到医院,要医院鉴定一下风车是不是有毛病,风车的样子让他们马上就想到了这个地方。

“差不多,一眼就差不多,不用多看。”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对警察说。

“那就交给你们了。”送风车过来的警察说。

“我要去公墓,我妈死了!”风车说。

“你先跟我们走吧。”

那两个年轻医生,已经一左一右搀定了风车,说搀有些不准确,是挟持。风车从下车开始就一遍又一遍说他母亲死了,说他有正经事要马上去办,那就是去买块墓地。风车是太激动了,人一激动就容易语无伦次,他一次次地说是自己把母亲害死了。他说话的时候那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也只是笑笑,根本就不理会他在说什么,他们就好像是架了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比如说,是一大段大木头,比如说,是一大块带骨头的肉。总之,这两个年轻医生在说他们昨天的事,他们昨天的事是什么?好像是昨天他们去了一个地方,那地方让他们很舒服了一下。这两个年轻医生把风车从门口一直架上了楼,上楼的时候风车想挣脱一下,却被这两个年轻医生架得更紧了。

“你们放开我。”风车说自己没事。

“马上到了。”两个年轻医生中的一个说。

“到什么地方?”风车说。

“你会好的。”两个年轻医生中的另一个说你们这种人一开始都这样。

“放开我,我要去给我母亲买墓地,我妈死了!”风车说。

“你一会儿说母亲,一会儿说妈,你说妈和母亲有什么区别?”两个年轻医生中的一个说,笑着说,好像是和风车开玩笑。

“你们放开我,我妈真死了,现在还没穿衣服呢,再晚就穿不上了!”风车说。

“病得不轻,你看看他说他妈没穿衣服。”两个年轻医生中的一个对另一个说,两个年轻医生就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时候他们已经上了楼,上了楼往左拐了过去,走廊地板擦得很干净,亮堂堂的。然后他们进了挂着“院长办公室”牌子的那间房。这间屋子和一般办公室没什么两样,地上摆着两盆叶子很大的植物,细看知道那是塑料制品,墙上挂着一些锦旗,锦旗一般都是红绸子做的,所以这间屋子显得红彤彤的,甚至有些喜庆的味道。院长是个中年人,胖胖的,戴着一副眼镜,他的办公桌很大,桌上有电话,有台历,有水杯,很大的水杯,有一沓文件,还有,还是一沓文件,还有,居然是一盆花,很小的盆子,小得不能再小,里边是一株小小的仙人球,下边的球是绿的,上边嫁接的那一颗更小,却是红的。还有,一个工艺品,是两只手,其中的一只手正在往另一只手上戴一个指环。这工艺品是铅灰色的,冷冰冰的,上面落着一些灰尘。

“送来了。”这个姓刘的院长说。

“让我来这里干什么?我马上要去买墓地。”风车把话抢在那两个男医生的前边。

“把眼镜摘了。”刘院长说要看看风车的眼睛。

“我这是近视镜。”风车说自己戴的是近视镜。

“近视镜?变色镜?怎么不变色?”刘院长笑着说。

“我这是不变色的近视镜。”风车说。

“你病了多长时间了?”刘院长说。

“我没病,我妈死了,早上死的,现在几点了?”风车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他把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只看了一下,他就急了,已经快十一点了,家里的人现在还不知道急成个什么样子。风车看完了手机,刚要把手机放回到自己的口袋里,手机却被身边的年轻医生一把抢了过去。

“你敢抢我的手机?”风车说。

“他们是给你暂时保管一下,你放心。”刘院长说,又说,“你很快就会好的,你最好镇定一下你的情绪。”

“我马上就要去公墓。”风车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风车说,“把手机给我。”

刘院长笑了笑,说我们也不会要你的手机,你说你妈死了,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早上。”风车说。

“怎么死的,什么病?”刘院长说。

刘院长又重新让风车激动起来,风车说他母亲是给自己害死的:“给我害死的?”

“怎么害死的?”刘院长看看另外那两个年轻医生,笑了笑。

风车把陪母亲去镶牙然后又去超市最后又去理发馆的事说了一遍,每说一个地方他都会强调一下说那里的台阶很高,不但高而且是很陡。那么高的台阶年轻人都受不了,风车说他母亲的心脏也许因此而累得已经破裂了。

“你早上发现她的时候她什么样子?”刘院长问风车。

“两只手这样,脸这样,嘴这样。”风车做了动作。

刘院长就笑了起来,说你先休息一下,情绪不要太冲动。刘院长对风车身边的那两个年轻医生说先把风车安顿在十五号病房。风车一听就急了,风车说什么十五号?我又没有病,我马上要去公墓!要去公墓!

“我妈还在家里躺着呢!我去公墓!”

“你不是说你母亲已经死了吗?”刘院长的笑容更和蔼了,他对那两个年轻医生说领他去休息吧,先让他镇静下来再说。

“我妈死了,我妈躺在家里,我就是得了癌症这会儿也不可能住院!”风车说。

风车就是这时候开始挣扎的,因为那两个年轻医生已经把他轻轻架了起来,那两个年轻医生力气很大,风车的两只脚已经悬了空。风车真是急得要发疯了,母亲在家里躺着等着为她做后事,比如,洗身子,洗头发,穿衣服,要从上到下都是新的,人们都是这样对待死人的。自己怎么就被送到了医院,这是什么医院,自己得了什么病?这时候风车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医院。他挣扎着,要从那两个年轻医生的手里挣扎出来。但那两个年轻医生把他紧紧架着,朝病房那边快步疾走。风车这时候感到了一些恐怖。

“你们是不是真以为我有病?”风车小声说。

“告诉你们我没病,我妈真死了!”风车说。

“我妈等我回去给她料理后事呢!”风车大声说。

“你们放了我,我要去公墓!”风车吼了起来。

无论风车怎么急,那两个年轻医生都不再跟他说话,风车被架到了十五号病房,病房一共三层,每一层的楼梯上都有一道铁门,一道一道的铁门,仄斜的楼梯与楼梯之间也都被铁条一一封死,下边的人上不去,上边的人也绝对出不来,每开一道门,铁门都会发出“咣啷”一声。风车被架到了十五号病房后,另外一个男护士马上出现了。风车愣了愣,马上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风车看到了玻璃针管,看到了亮晶晶的小药瓶,看到了那个男护士把小药瓶里的药液冲着天空抽到了针管里边,抽完又把里边的空气排了一下,小针头上射出了几滴。然后,他们要风车上床去,把裤子脱掉,说过一会儿你就会好了。风车是既不上床也不脱裤子,并且下意识把自己的裤子护住,风车看看门,想跑出去。后来,怎么说呢,是那两个年轻医生把风车一下子给按在了床上,并且把他的裤子给扒了下来,风车感觉到屁股那地方凉凉的。他大声地叫,声音真是很怕人,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在做梦:“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没病!”风车忽然不叫了,他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屁股上有什么已经给一下子扎了进去,那针刺的感觉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在梦里。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把风车的墨镜给摘了。

“我看不见了。”风车说你们别摘我的眼镜,你们这么做会后悔的!

“你睡吧,你会很快好起来的。”有一个声音在说。

热烘烘的朦胧中,风车听到一个声音又在说:

“还真是近视镜。” K/peMm03OyDDVQyr2wNBbnkpZdlwDsVX+Aj9tRTGHNH1HHJaE5WTgr+5XE/rr0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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