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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米是在这个小县城长大的。

也可以说,她从小是在二店里边跑来跑去长大的。

金米的母亲就是齐秀珍,在这个小县城不认识齐秀珍的人可能不多。

怎么说呢,在这个小县城,人们都把这家商店叫作“百货二店”,那么百货二店在什么地方呢?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二店就在西门外的十字路口西北角,是这个小县城里最大的百货店。有大橱窗,六个大橱窗,这很气派,而别家就没有,那时候的大橱窗到了夜里还会被漆成绿色的折叠式木板护窗拉住,白天再“哗啦哗啦”拉开。因为百货二店是新店,所以货也全,有什么新货会先在橱窗里展出来,所以橱窗外经常站满了人在那里看,飞鸽牌自行车、凤凰牌自行车、永久牌自行车,还有蜜蜂牌缝纫机、熊猫牌十二灯收音机。这收音机可真是太牛了,也只是摆在那里让人们参观参观,一般人家的收音机有个三灯五灯就足够了,谁敢用十二个灯的收音机?恐怕市长家也没有这种十二个灯的。摆在橱窗里的货都是些抢手货,不是人人都能买到手的,需要供应证和特批。二店既是这个小县城最大的百货商店,能来这里上班的人好像是……怎么说呢,都不是一般人,都很牛。女孩子,个头要好,又要模样说得过去才可以来这里。所以,她们的眉目之间就时不时地会流露出一种优越感,看人的眼光是飘忽的,好像是又在看你又不在看你,而是看你身后的什么东西。这样一来呢,她们就好像是高人一等,但即使是这样,许多人还是很喜欢和她们套近乎,因为她们会把店里的小道消息告诉别人,“我们店”,她们动不动就会这样说,有点自豪,又像是有那么点居高临下,是“我们”而不是“你们”。她们会告诉关系好的人店里最近来了什么抢手货,还比如最近要处理什么货,快过年的时候这种消息十分诱人,再比如,店里来了连在上海都十分时髦的某种鞋子或某种布,华达呢,斜纹的那种,的确良,深灰的那种,都是时髦货,还有那种牛毛黄的宽道条绒也来了,给孩子们过年做条裤子最好不过了,耐磨,到裤子穿破了还能裁出几个鞋面。还有小碎花的上海花布,还有进口的长绒印度棉花,这些都是抢手货,去迟了就买不上,但是呢,去早了你也许还是买不上,服务员都会给自己留一手,把朋友们托她们买的会早早裁好一卷一卷放在柜台下边。店里来了新货的消息一般人不会知道,知道的人就会早早赶了去,那时候买什么东西都要排长队。收款找零都是总柜的事,也就是,你在这边卖货的柜台上交了钱,这边柜台的服务员会把你的钱通过头上边蜘蛛网一样的铁丝用夹子连发票夹好用力那么一送,“哗啦”一声送到总收款台那里,那边会很快算好,找了零,再用夹子夹好找好的零钱用力往这边一送,“哗啦”一声,又送到了柜台这边,那个总结算台要比所有的柜台都高那么些,因为高,才能把夹了零钱和发票的夹子“哗啦哗啦”地送到四面八方的柜台。就像是一张蜘蛛网,怎么说呢,坐在上边的人就像是一只大蜘蛛,上边的铁丝绷得很紧,十多根吧,每一根都通向店里各个柜台,齐秀珍就是站总台的,就这个齐秀珍,是这个小县城里出了名的人物,一是她漂亮,二是她手脚麻利。当会计容易,但当个能站这种总台的会计可不容易,那年商业系统大比武,可了不得了,什么都要比一比,比裁布,六尺八尺或几丈几丈,参加比赛的只用两只手,就像是手上有尺子,就那么要多麻利就有多麻利地一拉一拉,“刺啦”一声拉下来,量一下,是分毫不差。卖糖果的,一斤二斤糖果,或六斤八斤,就全凭手抓,一把一把地抓到秤上,一过秤,几乎是分两不差。而齐秀珍呢,是在一分钟内就把十多个收钱找零的活儿做得麻麻利利、清清爽爽。十多个柜台的服务员发一声喊,几乎是同时,一个接一个把要找的钱用发票卷了通过头顶的铁丝“哗啦”一声“哗啦”一声,又“哗啦”一声打过来,齐秀珍这边真是麻利,是两只手左右开弓,是一刻不停地在心里加减乘除,把纸卷取下来,核实钱数找零再卷在纸卷里,再把纸卷打出去,十多个收钱找零只用了一分钟。这一来,齐秀珍可就出了大名,一是快,二是一点差错都没有。那个姓白的副市长还接见了她。白副市长的鼻子奇大且红,把她的手握了好久,都握出汗了。白市长还对她说要她做好准备去北京参加比赛,这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全县城,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搁了下来,齐秀珍呢,都想好了去北京穿什么衣服,头发呢,也要重新做一做,往短了剪一点,再往里卷一卷,人就会显得特别精神。齐秀珍还特意准备了全国粮票,那时候吃饭要粮票,但一般人手里只有地方粮票,地方粮票就只能在你待的那个地方吃,要是去北京,你必须得有全国粮票,齐秀珍是个有心人,她把粮票都准备好了,夹在那本红红的毛主席语录本里。但去北京的事后来黄了,没人再提去北京参加比武的事了,这多少让齐秀珍有些失望。齐秀珍长得也漂亮,白白净净,她那张脸是民间喜欢说的银盘大脸。远看是白白的,近看也是白白的,人们常说的“一白遮百丑”可能就是在说齐秀珍。齐秀珍在商业比武上拿了第一,接下来呢,劳模当然要给她,因为她做的是这种工作,去二店买东西的人没人没见过她,因为她坐在高处,人们就说,这就是齐秀珍,这就是齐秀珍。久而久之,她是这个小县城的名人了,走到哪里人们都几乎认识她。日子过得真是快,齐秀珍只有一个姑娘,不知不觉也大了,长得跟齐秀珍几乎一模一样,白白的,也是那种大脸庞,好像是要比齐秀珍更清秀一点。人们都奇怪,齐秀珍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大了呢,怎么就一下子长成了个大姑娘。再往后呢,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齐秀珍的姑娘也上班了,居然也在二店。齐秀珍的姑娘名叫金米。

“这就是齐秀珍的姑娘。”有人见着金米,会说这么一句。

“看人家那肉皮儿。”有人说,这几近于赞叹了。

金米长得可是真白净,个头也好。

“比她妈还漂亮。”有人又说了,人长得这么漂亮就应该去宾馆工作,怎么不去宾馆呢?在这个小县城里,人们都认为漂亮的女孩子就应该去宾馆工作,能住宾馆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而且,在那地方还能见到许多外国人,弄不好还会换到外汇券,所以,在这个小县城,漂亮的姑娘也都向往着宾馆。

“谁去那地方,倒马桶、刷马桶有什么好。”金米说。

金米好像是和别人不一样,那个宾馆前几天她还去过,她有个同学在那个宾馆上班,快过春节了,打来电话要金米去她那里洗澡。这好像是一种特权,在宾馆工作的那些人可以悄悄让朋友们到宾馆来洗一下澡,这时候客人不多,开个房间进去洗就行。金米去宾馆洗了澡,身上的那种宾馆专用浴液真是喷香喷香的。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同事们闻到金米身上的香味了,说:“咦,你怎么这么香啊?”金米对旁边的人说:“我洗过澡了,在宾馆洗的。”快过春节的时候百货店里甭提有多忙。为了让人们有时间忙年货,下班的时间都往后推了一个钟头,店里还要抽出一些人帮助旁边的新华书店去卖年画,快过年了,买年画的人可真是多,乡下的人也都来了。店里的人们都说:“这连洗个澡的时间都没有了,有钱没钱洗澡过年,总得让人们洗个澡啊。”金米在旁边马上又接了话:“我洗了,刚在宾馆洗过了。”

晚上,吃过饭,金米对她母亲说:“王丽华怎么就进了宾馆呢,就她那样?”

金米宾馆的那个同学叫王丽华,父亲是自来水公司的主任。

“有几个自来水公司主任?”齐秀珍说话了。

金米对着镜子正梳头,她把梳子朝镜子上使劲一摔,“砰”的一声。“我还不去呢,她带皮吃鸡蛋,从小就是个傻子。”

“你说谁,谁?”齐秀珍看着金米。

“就这个王丽华啊,带皮吃鸡蛋。”金米说。

“怎么会?带皮吃鸡蛋,那怎么吃?”齐秀珍说。

“把煮熟的鸡蛋拿过来就是一口,连皮带壳嚼了吃。”金米说。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齐秀珍说。

“我们上小学时候的事。”金米说。

“不会吧,她爸还是自来水公司的主任呢。”齐秀珍说。

“这跟自来水公司主任有什么关系?”金米说。

“怎么回事?不会连鸡蛋都没吃过吧?”齐秀珍出神了。

“不过,二店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得了的。”金米又自己把话说了回来。

“你明白这个就好。”齐秀珍说,“这得感谢于主任。”

就这个百货二店,在这个县城,可了不得,谁家乡下来了亲戚,买东西不买东西先不说,是一定要领着先去二店转转,谁家要办什么事,红事也好白事也好,也都要去二店。二店是一座红色的三层建筑,那时候还时兴红砖,红红的。它的北边是一家新华书店,也是红砖建筑,红红的,紧靠着书店是图书馆,图书馆是个二层老楼,通过细细的一道木楼梯上去,“咯吱咯吱、咯吱咯吱”一路响。图书馆的下边很小很窄,上去就大了,里边很安静,都是读书的人在那里看书。因为天热,看书的在看书,不看书的在那里打瞌睡,那个胖胖的图书管理员就整天坐在那里打瞌睡,他是个印尼华侨,说话有点怪,他用一本书遮着脸,猛看像是在那里读书,其实早已经睡着了。

一只苍蝇,飞过来飞过去,这就让图书馆显得更安静。过了图书馆,再往北,就是这个小县城的公园了,公园不大,里边却有两个湖,一个在西边,叫西湖,一个在东边,当然就叫了东湖。这个公园不大,动静却不小,因为里头养着一头狮子和一头狼,狮子是天天一到时间就要叫,是十分的有规律,白天叫无所谓,到了夜里它也叫,就传得很远,它的叫声像是有几分愤愤不平,一声一声地传到人们的耳朵里,人们在睡梦里听着它的叫声,同时呢,还能听到这个小县城西边铁道上驶过的火车的叫声。那头狼,当然也要叫,狼叫好像是没有什么规律,但不好听,鬼哭狼嚎这个词原是说它的难听,狮子和狼的饲养员是个女的,名叫刘桂芬。人可真是瘦,却总是说脏话,她一边把一块一块的肉扔给笼子里的狼一边在嘴里说:“操你个妈的,人还吃不上呢,你倒好,上顿下顿都是肉!”她去喂狮子,把一块又一块的肉扔给狮子,嘴里也是这话:“操你个妈的,人还吃不上呢,你倒天天都是肉!”就这个刘桂芬,她男人是个片警,姓吴,人们就叫他吴片警。吴片警的工作就是整天在他负责的那片地方走来走去,他几乎谁都认识,几乎和谁都相处得很好,整天笑眯眯的,从来都不见他和谁发脾气,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又喜欢帮助人。刘桂芬和她男人吴片警,两个人长得都不怎么样,生下一子一女却长得出奇的漂亮,后来他们的女儿去了省电视台做主播。先是上了艺校,艺校老师说这可是个好苗子,个头好人样好嗓子也好,以后会是个角儿,想不到她学校毕业后去了电视台,一下子就红了。“看,我姑娘。”有时候吴片警会突然停下手里的事,比如他正在和别人打扑克,他会停一下,看那边的电视,别人也会跟上看,那时候还没有彩色电视,黑白的。他对人们说:“这声音怎么会这么好听呢?”久而久之,人们都知道了著名电视主持吴继红是刘桂芬和吴片警的女儿,这在小县城也算是件大事,到了后来,县里有什么活动,总是想让吴继红回来给捧捧场,但吴继红总是回不来。吴片警的老婆刘桂芬早已经不喂狮子和狼了,人也发福了,胖胖的,坐在那里晒太阳,有时候会突然说:“听,叫呢。”她在说什么,什么在叫?人们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听到公园的狮子叫了,虽然她的家离公园有好一段距离,但她能听到。有时候晚上睡觉她会突然说:“听,叫呢。”虽然退休了,她有时候还会回去看看那头狮子和狼,她站在笼子外一说话:“操你个妈的,人还吃不上呢,你倒好,上顿下顿都是肉。”那狮子马上就不转圈了,停住了,直看她,她站在那里,也一动不动,也看它。狮子和人一样,也老了,但叫声还很洪亮。狮子的叫声说难听也不难听,但狮子叫的时候还是会有人说:“又叫又叫,难听死了!”公园里最最难听的叫声其实是孔雀的叫声,真是难听死了,一声声大惊小怪,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很像是那种动辄大惊小怪的女人发出的惊叫,被强暴了吗?不至于吧,这也太难听了。那声音真是会让人想到这种事,这很让人讨厌。这是百货二店的北边。百货二店的西边呢,紧靠着二店西边的就是这个县城的红会堂,县城里有什么重要的会都会在这里召开,那时候人们特别热衷于开会,开会可以改善生活,敲锣打鼓,红旗招展,因为这种激烈的声音和一片红的色彩,就好像这个小县城真有了什么喜事,而且一有什么会议,还会把花红柳绿的标语贴得到处都是,每到这种时候文化馆的老柴就有了事,因为他的毛笔字写得特别好,所以一有什么事就让他来写,还会有两个人给他打下手,一个裁纸研墨,另一个把老柴写好的字拿到一边去晾着,再把没有写过的梅红纸拿过来,两手都是红的。老柴脸白白的,人好像是有什么病,说话一急了就喘,再急了就结巴,老柴看上去岁数不小了,其实他岁数不大。老柴在小县城里是个吃香的人物,因为他字写得好,就总是在那里写字,地上、桌子上都是写好的标语,墨是黑的,但写在彩色纸上,一大片的铺在那里,那墨看上去就是绿的,这可真是怪。文化馆离红会堂不远,写好了,被人们拿出去到处贴。红会堂是这个小县城的中心,像样的会一般都要在这里开。比如那年看 果,市里还开了会,一开始有人主张把 果放到人民公园里去让人们参观,正好那边在搞菊展,让菊展烘托一下子杧果气氛会更好。结果说这话的马上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说 果是毛主席送给工人们的,能放在公园里吗!菊花能和 果并列吗?结果,当然是在红会堂进行, 果就放在红会堂的舞台上,放舞台上不行啊,太远也太高了,不方便人们参观学习,为了 果的事,上边下过通知,不许叫看 果,只许说是参观学习。是参观学习 果!或者是向 果参观学习!人们一合计,就又在舞台下边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低,把 果直接放桌子上像是不隆重,便又在桌上放了一个小方桌,这下成了。为了看这个 果,人们排了长队,从红会堂的门口一直排到了交通岗那里,没看到 果的时候人们还有话,讨论 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比如是什么模样?比如有多么大?好容易排到了,也都让人们看到了,在一个玻璃盒子里放着,孤丁一个,黄黄的。几乎所有的人都一时没了话,不知说什么好了。人们真是找不出话来了。就这个小县城,那时候的热闹几乎天天都有,但几乎没有一件事能和人们有关系。是一种与人们没有什么关系的那种热闹,虽然没有关系但又不让人们讨厌。连开会也是这样,几乎是所有的会都和人们没什么关系,虽然没关系,但人们还是爱去,因为开会,一天三顿吃的就好,人们可以趁此改善一下生活,早上是炸油饼稀饭,还有两三个小菜,芥菜丝一个,拌土豆丝一个,还有一个是红腐乳,每人还会有一个鸡蛋,这就很好了。因为开会,到了晚上一般还会有演出。开会的人们又都住在红会堂西边的那幢招待所里,吃了饭,然后慢悠悠一边剔牙一边晃到礼堂去看戏,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待遇。礼堂里边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演着,丝竹阵阵口号声声地从里边传出来,而礼堂外边还有不少人在等着,等什么呢?在等看了半场不想再看的那种人手里的票。礼堂门口还有卖瓜子的,还有卖香烟的,虽然是晚上,还有卖五分钱一瓶的汽水的,可真够热闹。但这一切都随着时代在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忽然就都又没了,会也少了,演出也没有了,卖烟的没了,卖瓜子的也没了,也冷清了。齐秀珍的姑娘金米也到了该找对象的时候了。而且,二店也很重用她,比如,缺少团干部,让她去,比如,开什么会缺少个会务服务的,让她去,总之,有什么事人们都好像首先会想到她。这一天,二店的主任于花玉,这名字可真像是个女人的名字,但其实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转业军人,而且呢,他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比武神枪。他怎么神呢?一排五个点着的烟头,“啪、啪、啪、啪、啪”,他一连五枪,烟头就都灭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晚上用枪打烟头,一打一个准,真是太神了。就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却叫了个女人名字,于花玉于主任把齐秀珍叫了去,说有事。有什么事呢,其实也没什么事。

“你过来一下。”于主任说。

齐秀珍就放下了手里的活去了于主任的办公室。

于主任的办公室在二楼顶里边,办公室的对面和旁边都是仓库,一间挨着一间的仓库。紧挨着仓库是厕所,厕所当然是两个,一个男厕所,一个女厕所,厕所的门上都挂着门帘,那种半截子的白布门帘,门帘上是五个字“为人民服务”,红彤彤的,字下边是一颗五星,也红红的,五星旁边还有几道光芒,表示五角星在大放光芒,也红红的。

于主任对齐秀珍说:“金米可是咱们二店的尖子。”

这就是于主任的话里有话了,这谁听不出来?

齐秀珍就说:“是不是有什么她做得不对的地方?”

于主任就笑了,说金米找对象可是咱们全二店的事,要找就好好儿找个工农兵家庭的。接着于主任就说起剧团的弹琵琶的小郭来了。

“一个弹琵琶的,噼哩啪,噼哩啪,能弹出个什么名堂,出身也不好。”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齐秀珍吃了一惊,这事她还真不知道。虽然她跟着女儿去看过两次戏,金米对她说票是剧团里的朋友给的。

“你说他出身能好吗,要是出身好能被从西安赶出来吗?”于主任说就这个小郭,是西安人,和他妈从西安到咱们这儿有五六年了,是被赶出来的。

“像垃圾似的被从西安扫到咱们这儿了。”于主任说。

“谢谢主任关心。”齐秀珍站起身,一转身,又坐到床上去了,那是张单人床,床上铺着蓝格子布的床单,洗得干干净净,被子叠得齐齐整整,枕头放在被子上,枕头上苫着一块枕巾,也洗得干干净净,枕巾上又苫着一块方手帕,于主任是个爱干净的人,这爱干净的好习惯是他在部队养成的。

“千万不能找这种人做朋友,噼哩啪,噼哩啪,可不能。”于主任说。

“对。”齐秀珍说。

“不能找垃圾。”于主任又说,忽然笑了,他觉得自己说话还怪幽默的。

齐秀珍觉得心里真是很温暖,这说明于主任直到现在还关心着自己,这都多少年了,这让她心里很温暖,让她觉得更温暖的是紧接着于主任又告诉她一件好事,那就是白玉日化厂要在县里选一个推销员,推销他们的新产品“增白美容霜”。

“我也想过了,就让咱们金米去,对这边就说是借调,这边工资不会停,那边她还可以再领一份儿。”于主任说。

“这能行吗?”齐秀珍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她一兴奋鼻子尖那地方就是汗,是汹涌而至,不一会儿脑门上也会全是。

“怎么不行?”于主任说这事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谢谢于主任。”齐秀珍说,“这可是大好事。”

“还可以到处走,北京上海到处走,每天还都有出差补助。”于主任说。

“谢谢于主任。”齐秀珍简直是激动了,脑门儿那地方也马上水汪汪的了。

“金米形象好,搞推销形象最重要。”于主任转过身,把门轻轻上了插销。

“还不是你事事都想着她,这要感谢你。”齐秀珍说。

“谢什么谢。”于主任转过身,“这几天晚上我真是没有一点时间。”

于主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对齐秀珍说:“这次户口普查,我把名字改过来了,以后叫‘于化玉’,这下好听了。”

“这下是个男人的名字了。”齐秀珍忽然笑起来。

“以前也不是女人,这你知道。”于主任也笑起来。

“于化玉,于化玉。”齐秀珍还在笑,又小声说,“改得好,改得好。”

“来吧,来!”于主任挺过来了。 lgx3pY0U/wlm6xgpIrztsImvKKpUVfof1TkwHJObu8ry6H2C0P72p2uSAIcAm1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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