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谣站在院长办公室里吸了吸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顾凌铎正在低头看手表,听到她的话抬起头来:“我更关心这位孙院长他什么时候来。”
那倒是,昨天下午他们搬机器过来的时候,按照规定原本就应该到院长这里来的,却被告知孙院长不在院内。今天早上不到上班时间,两人又被带到了院长办公室内,和那位“香气馥郁”的女助理扯了一个多小时的闲谈。直到几分钟前,那位女助理被人因故叫走,那位神秘的孙院长还是没能出现。
顾凌铎的神色是肉眼可见的低沉,作为院长,上班时间不见人影,还是在现在这样的特殊时期里,正义小伙伴对上位者尸位素餐的怒火已经蓄势待发了。
女助理离开办公室后,她身上那股浓厚的香水味消失后,办公室内那股奇怪的味道才逐渐显露出来。
风谣:“很淡的血腥味,嗯……好像,还有一点点大蒜的味道?”
血腥味?
她想,自己大概会忘记这世上任何一种味道,但唯独不可能忘记这个。
这股在她的脑海中,弥漫了整整三年的味道。
顾凌铎无语:“你是想演刑侦剧,还是饿了?”
风谣:“我说真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风谣的话被打断,一个中年男人匆匆推门而入,“忙了点别的事情,二位久等了吧?”
他的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搭在西装外头,连扣子都没来得及扣上,一看就是刚套上的。
风谣见状,连忙抢在顾凌铎开口前说话:“没多久。”
孙院长:“哦,那就好。请坐。”
顾凌铎站到了摄影机的监控器后面,由风谣递上话筒对孙院长进行采访,听他介绍关于J国新型病毒的基本情况。
听着听着,她的眉头似乎越皱越紧。
什么味道啊……
很奇怪,自从孙院长进来之后,那股血腥味就完全盖过了原本混杂其中的蒜味,变得越发浓烈起来,简直熏得她头有些发晕。
面前的孙院长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情:“风记者,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风谣摇了摇头。
采访结束后,风谣喊停了那边顾凌铎的录制,笑着说:“孙院长,您是昨天晚上吃什么了吗,好浓的一股蒜味儿啊?还是紫皮的?咱们的爱好挺相同?”
孙院长一怔,然后笑道:“是啊,外卖点了份手擀面,医院附近有家手擀面味道不错,你们待会儿下班了可以去尝尝。”
风谣笑着点头:“这样啊……”
扯淡,手擀面哪来这么重的血腥味。
孙院长走到办公室旁的打印机边,“嘀嘀”两声,打出几张连张的大条子,并着一把裁纸刀一起递给两人:“我已经看过了你们的考勤要求。医院这边的话,你们自己拿刀裁这个单子,每天早上到大楼中间的护士站那边领口罩,每天每人一个,多的也没有了。这东西现在难买,我们自己的医护人员也不够用。”
风谣见他递了小刀过来,招呼收拾机器的顾凌铎:“过来把今天的申请单先填一下。”
她伸手一开刀片:“嘶!”
一滴血珠落下,滴在桌面上,孙院长眼疾手快地抽了张纸巾,拭去了桌上的血珠。雪白的面纸上好似洇出一朵绽开的红梅。
风谣按住手指止血,似乎有些哭笑不得:“您这裁纸刀的刀刃怎么是反着开的?”
孙院长:“可能是太久没用,坏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待会儿我让门诊的医生给你开一针破伤风吧?这刀已经挂锈了,免得感染发炎。”
风谣顿了顿,视线敏感地落在办公桌上那张擦过血还没来得及扔掉的纸巾上,说不出是为什么,她只好一笑:“谢谢您。”
两人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风谣没忍住,问:“小顾,你确定你一点都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味吗?”
顾凌铎皱眉:“没有,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就是明白了为什么你到现在都还只是一个实习生。”
顾凌铎:“……”
风谣挑眉,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直觉。”
办公室内。
孙院长戴着橡胶手套,用一把手术镊子夹着刚才擦过血的纸巾,将它浸泡到了一支装着透明液体的试管中,试管内的液体瞬间转红。
接着,他又从手边一个密封瓶中用滴管取了一滴红色液体,滴进了另一支一模一样的试管中。试管中的液体同样转为红色,只是颜色较泡着纸巾的那支,要暗淡不少。
孙院长猛地起身,走到文件柜边拉开其中一个柜子。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刚才风谣两人坐过的沙发后背往后移,墙面明显往里凹陷了下去。
浓郁的铁锈味随着隆隆的空气转换器的运作声响从内飘出,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今天挺早?”
孙院长用脚将沙发往边上踢了踢,一件沾满蒜粒未洗的衣服从沙发靠背后头的夹缝中跌了下去,落到地上。
原来那个女记者闻到的味道是从这儿传来的。
他了然地笑笑,然后拎着两支试管走了进去:“今天我不打算取你的血,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了。”
闻言,被强力束缚带绑缚在沙发上的男人微微抬起了头,瞥了一眼孙院长后又重重地落了下去。他的双手手腕、双脚脚踝以及头部,都连接着一根细细的导管,鲜红的血液随着导管,源源不断地流向茶几上几个不同的密封采集瓶中。细密的汗珠随着采集瓶内滴滴答答落下的声音,从他的头上流淌下来。
若是换作普通人,被这样大量地采血,早就浑身冰冷死透了。但是孙院长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会。
据这个男人当年对孙院长所说,他身体的恢复速度要比地球上普通的人类强上数百倍,哪怕将他全身的血液放干,他也只不过是躺着休息个数十年,之后又能恢复如初。他身体里健康细胞的分裂速度如同癌细胞一般,极快!死亡细胞的分裂速度远低于新生细胞的速度。换句话说,他身体内的细胞永远充满活力,器官永远不会衰竭。
人类长生的法门用科学来解释其实早就有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但是普通人类的细胞永远不可能有癌细胞的生长分裂速度,所以这个逻辑链其实永远实现不了。
孙院长将颜色深浅不同的两支试管举到了他的面前:“最近我们的取血次数太频繁了,血液质量有些下降,换句话说,你的血红蛋白对其他病人的治愈能力在下降。所以,我们需要等待一段时间,等你身体里的血红蛋白回归正常浓度。不过在等待恢复的这段间隙里,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替代品。”
对面的男人极低地呻吟了一声,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难耐的痛苦。
孙院长微笑:“抱歉,忘了先帮你关掉采血器了。”说着,他腾出一只手拧上了采集开关。
沙发上的绑缚带随即脱开,导管的针头从皮肉中“噗”的一声抽出。
男人瘫倒在沙发上,重重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或许是因为不死所以他必须付出代价,被采血时,他的痛感甚至要比普通孕妇分娩时的痛感还要强上数倍。
孙院长耸了耸肩:“我还以为这么采了多次,你应该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了。”
男人似乎终于缓过来了,抬眸淡淡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是重华的孙子,你以为我会允许你从我身上取走那么多血吗?”
孙院长毫无耻意:“嗯,所以我一直很敬重我的祖父,即便他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
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从沙发上起身:“刚才你说最近都不用取血,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孙院长点了点头,然后等到男人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微笑地补问了一句:“有一个问题,今天那个女记者是不是你当年放血救的那位患者的后代?”
男人倒是有些不以为意:“嗯。”
孙院长撑着下巴思索:“原来用你的血进行全身洗血之后,血液是会遗传给后代的啊,而且,浓度居然还这么高?”
洗血,顾名思义,就是利用两只手腕静脉以及导管形成一个闭环,一端抽出一端输入,进行全身血液杂质清洗,弊端是存在极高的感染血液病的风险。
男人的脚步一顿:“听上去似乎你也很想尝试一下?”
孙院长完全不介意:“如果能保证安全,并且洗完之后能像你一样长生不老,我倒是愿意试试。”
男人:“祝你早日实现愿望。”
孙院长:“你就不打算问问,我是怎么知道她的吗?”
男人沉默地将袖口卷到了最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疤痕上,一块白色纱布包裹住了一个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浸到白布上的血,已经有些发黑。
“你通过监控看到那个女记者半夜来医院撞见过我,又用跟踪器发现我去了她的家。你知道我对血液有天生的感知力,所以断定我会去找她的原因,是我发现了她身上流着我的血。不过回来之后我已经发现你植入到我身体里的追踪器,便动手把它挖出来了。希望你下回采血的时候不要再偷偷给我动这种无聊的手术,谢谢。”
“啪啪啪……”
孙院长微笑地鼓掌:“全中。所以你故意在我的办公室里留下那个女人熟悉的味道来提醒她?我想想……紫皮大蒜?可是昨天下午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和那个小伙子在搬器材,她好像要长驻在这儿了?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说……这是不是老天要帮我?”
男人:“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劝你最好不要做出让警察对你起疑心的事情。”
“林司南,”孙院长叫住了他,嗤笑一声,“我希望你记得,第一个取你血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祖父,你所谓的挚友,那个活在大家口中悲天悯人的军医。”
此时林司南已经走到了沙发后背的豁口处,室外的阳光洒进来,打在他半张脸上,映照出毫无血色的瓷白。他的另半张脸隐没在密室昏暗的灯光下,藤蔓状的黑色花纹张扬地铺满了裸露在外的半边脖颈和下颌,仅差一点就要蔓到脸上了,但是好在它停下来了。无损面部的完美,只添妖异。
“至少,他取血是真的为了救人,而不是每当有大型传染病时,就拿它做成免疫血清再去黑市上高价售卖。”他望着孙院长,“和重华相提并论,你不配。”
“咔嗒!”
随着一声脆响,风谣手中的怀表翻盖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黑白照片。
她望着照片发呆,脑中同时在思考。
闪着荧荧冷光的白炽灯,一扇冰冷的金属大门,还有堆积在操作台上的数不清的猩红色试管……
她记得那股味道,死亡的味道。
如果她的直觉没错的话,孙院长确实留下了那张沾了她血的纸巾。可是做什么用呢?结合那似有若无的熟悉的血腥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三年前的场景。
不过,她说不出口。总不能让她告诉顾凌铎,啊,我跟你说,我觉得医院里有人在搞血液实验吧?别说顾凌铎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神经病。
忽然,她察觉到身旁一道视线投射到她手中的怀表上,似乎是有人想看又强行拧巴着装作不愿看。她哼了一声:“想看就看,想问就问,憋着也不显得你帅。”
顾凌铎立刻放下身段凑了过来:“看这制式,白底黄铜盖,是民国时的怀表?这儿还有标,瑞士的欧米茄?里面还有张小孩的照片?谁啊?”
“嗯,鉴定能力不错。这块表是我爷爷的,小孩就是小时候的他。”风谣说,“他那会儿年纪小,得了重病,本来快要死了,但是家里人不知道从哪儿请了个名医,最后又给他治好了。死里逃生之后,家人给他拍了这张照片,放在这块怀表里作纪念。过世前他把它给了我,说是能保佑我。”
顾少爷书生病犯了,看见这种只画在课本上的老物件心里就发痒:“我能拿手上看看吗?”
风谣点了点头,递过去,结果顾凌铎接的时候手滑了,怀表磕在了休息间内的大理石瓷砖上。
“喀!”年久失修的怀表盖应声脱落,连里头的那张黑白照片也摔了出来。
“喂!这是古董啊!你看着点!”风谣连忙弯腰去捡。
因为是顾凌铎手滑导致的,他有些愧疚地开口:“抱歉……哎呀!我等会儿去问问这块表现在的行价是多少,然后双倍赔给你吧……等等,你看那照片背后的表盘上,是不是刻了什么字?”他道歉的话忽然一顿,指着怀表问风谣。
“嗯?”风谣将表翻了个面,黄铜盖上藏在照片后面的刻字露了出来——
贖罪。
顾凌铎:“赎罪?”
风谣拿着怀表一脸惊讶:“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两个字,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看来,爷爷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休息室门口,有护士敲了敲门:“风记者,注射单开好了,麻烦您到护士站这边来打一下破伤风针。”
“好了,下回拿这种带铁锈的东西时一定要注意啊。”护士拔了针,用棉签按住针眼,“要坐这里休息一下吗?”
风谣摇了摇头:“不行,还得回去奶孩子呢。”
护士“扑哧”一声笑了,也不知道顾少爷听到她这么说会不会心态瞬间崩掉。
风谣手按着棉签,从护士站离开。
打针的那位护士探出头,在背后提醒了她一句:“回去记得走消防通道,下班出去的时候也别走一楼大厅那边!”
风谣:“知道啦!谢谢!”
都是顾凌铎做的“好事”,据值班的护士说,这些天来医院拍片的人数直线上升,哪怕只是干燥上火了流个鼻血,都在担心自己是不是也给传染了,他们忙得脚不沾地。最可怕的是,好像还真有几个检查出了点情况,医院正在查他们的既往病史和J国出行经历,不过目前还没出结果。风谣推开消防通道厚重的门,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医用消毒水味,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迎面向她走来。眼看着两人就要在门边撞上,风谣连忙侧身让了让。
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熟悉的血腥味擦过了她的鼻尖,被她瞬间捕捉到,和她刚才在院长办公室内闻到的极像!
消防通道的门合上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风谣瞬间回神,转身就追了出去:“等一下!”
然而,当她跑出通道后,却发现消防门外的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障眼法?魔术?
信奉唯物主义的风谣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是遇到了鬼,而是开始沿着消防通道门开始敲打墙壁。
“咚咚咚!”
她边敲边贴着墙听,看看两边的墙壁是否有中空的部分可以藏人。
现在是特殊时期,挂号看病的人大多都集中在一楼的发热门诊,普通区的走道里基本上都没什么人,但是她这古怪的行径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哎!别靠那墙上!这里是医院!有病菌的!脏!”有人出声提醒她。
风谣问那人:“您刚才过来的时候有看到什么人从这边出去吗?”
那人摇了摇头。
风谣:“那这层楼除了这个消防通道以外还有什么储藏室或者什么隐蔽的小空间之类的地方吗?”
那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这走廊就一条直道。”
风谣无奈:“谢谢。”
一个身上带血的人在一条死胡同里凭空消失了,而且还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个笑话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笑,都快赶上惊悚片了。
她在自己大脑的库存中翻着里面的记录:血液……医院……
有答案了!
这不就是她前天发的那篇百万阅读量的软文内容吗?
“神秘医生夜半放血”,内容编得骇人,但其实她自己都没当回事。
她就是恰好在医院里拍到了那张照片,甚至当时就是觉得,可能真相就是一实习医生半夜值班,在那里拿猪肉什么的练手,完事没来得及收拾,结果血溅得到处都是。可发稿之后的当天晚上,还有人特意跑到她家窗外去装神弄鬼地吓唬她,虽然那天天太黑,除了那人脖子上画的逼真特效,她也没太看清那人的具体长相……
答案有了,就是被同事说中了,她是自己作死,没准儿歪打正着拍到了些什么东西,然后被卷进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里。
不对,加上三年前那次,这应该是她第二次主动作死。
真棒啊你,风谣。她自嘲,三年过去了,还没学乖。
然后她立刻返回了护士站。
刚给她打完破伤风针的小护士见她又回来了,愣了愣:“不奶孩子了?”
风谣微笑:“请问,能给我看一下最近晚上值班医生的排班表吗?他们值班那么辛苦,我看看时间,哪天晚上留下来采访一下,做个夜班专题,对现在政府倡导的弘扬医生的正面形象也有好处。”
护士:“看看倒是可以,最近的情况你也知道,留下来轮班的人比前几天多了很多。毕竟,未知的病毒最可怕……听说再过几天就要全员值晚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现在这时候……咳,不说了。”
她从一堆文档中抽出排班表递给风谣:“最近的都在这里了。”
风谣接过,佯装选日期,实际上快速浏览了1月18日,也就是两天前的值班记录。
那天晚上的值班医生有两个,一个叫“李玲”,另一个叫“刘淑梅”,一看就是女性的名字,而她那天晚上拍到的是个男性。
风谣:“如果值班人员临时调班的话,这上面会有记录吗?”
护士:“当然!换班的人第二天早上都会到这里来登记一下和谁换班了,换了的上面都有写的。”
确实,有几个换班的,都在当天原本的值班名单后面用水笔标记了一下,但1月18日的记录后面没有,说明当天没人换班。
当天傍晚5点40分,医院正常下班。
顾凌铎一边收机器,一边古怪地看着坐在沙发上敲打不停的风谣。
终于,风谣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百忙之中回瞥了一眼:“干什么?”
顾凌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一向到点就走人的吗?怎么今天已经下班了,你还坐在这儿?”
“谁跟你说我是下班就走人的了?”风谣边敲键盘边说,“咱们报社回我家那条道下班堵车能给我堵出密集恐惧症来,我要是不早点走就别回家了,医院这边到我家又不堵车。”
顾凌铎:“那我先走了?”
风谣:“回去之后想一个采访主题,明天来的时候发给我……对了,内容不准太出格!”
顾凌铎冷哼一声:“呵,总不会比爆款震惊体软文更出格。”
这小子又在内涵她了。
顾凌铎一离开,风谣“啪啪”打字的手便立刻停了下来。
今晚,她想留在医院里,再去一次那天晚上拍照片的那间办公室附近。因为那边现在被划进了发热区,白天有人值班,她过不去。
虽说但凡小说电影里主角碰上的一大半惊悚倒霉事都是自己没事瞎作死作出来的,但如果明知自己已经被卷进去了,还犯㞞不去查,那就是标准的炮灰剧本。
风谣觉得,自己应该不想当炮灰。
于是她清点了一下包里带的东西:卫生棉、粉饼、录音笔、记录本、小摄像头,以及一根防狼电棍。
她留下了录音笔和小摄像头,想了想,又把电棍也塞了回去。
休息室外,保洁阿姨在敲门:“这里要锁门了。”
风谣应了一声,然后提着包走了出来。她不跟顾凌铎一起走,是怕那小子看见她换东西然后追问个不停。
她从正门出了医院,然后先去了孙院长推荐的那家手擀面店填饱了肚子。
店里人不多,只有斜侧方坐了四个年轻的大学生,一个个勾着头,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6点半,医院里除了值班的医生护士,其他人基本上都回去了,新划出来的感染科和发热门诊的牌子在黑夜中闪烁着醒目的红光。
四个大学生先风谣几分钟离开了面馆,风谣在他们后面结了账,走出小店。
从医院大门直接走进去不太方便,一是她怕死不想混到发热病人堆里去,二是现在这时候从那边进,就免不了出示身份证登记姓名什么的。
但是院内职工宿舍有一扇小铁门是开在面馆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的,除了住在里面的人,没什么外人知道。最近那边设了一个小岗亭,白天有人穿着防护服在那里站岗以及做消杀,到了晚上7点钟之后,站岗的人就下班了,小区里住着的职工家属就可以从铁门自由出入。
这都是她白天以采访的名头和护士们聊天收集来的信息。
风谣拎着个小手提包,一副刚刚下班准备回家的样子,神态极为自然地跟在几个聊天的老太太后面走了进去,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进去之后,她立刻往院区的方向走。
职工宿舍和院区不在一起,他们用几根木头和一条绿色的纱布,把这两个区域象征性地隔开了。
啧,趁着天黑没人,赶紧翻吧。
风谣不得已重新捡起了自己学生时代翻墙出去买零食的技能,踩在木条间的缝隙处,脚借着绿纱布的力一托,踉跄着翻了过去。
“嘭!”
完美落地。
离职工宿舍最近的就是现在的就诊区,病房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晚上基本上整栋大楼都熄了灯。
风谣打开医院公众号上登载的电子地图,一幅立体化的3D楼层图逐渐在她的脑海中成型。
“啧!”她笑了一声,“位置设计得还挺巧妙的啊。”
办公室的位置虽然在图上没有明确标出,但是风谣记得她当时路过了药剂科的制药房。那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药炉,白天采访的时候,用大勺在炖煮的药汁中搅拌的年轻药剂师告诉她,因为地方狭小,药炉又要每天做出足够的中成药来给病人,所以常年不熄火。冬天还好,其他时间除了本科室的人根本没人想靠近这边,里面太热了,简直就要把人热化了。
风谣深以为然,毕竟她只在里面待了五分钟不到,何况现在正值隆冬。
这简直就是个天然的保护所,先天就决定了那里必然人少。
暮色渐深,一个瘦小的身形无声地贴上了门边的墙壁。
走廊内没有一丝光线,一扇坚固的封闭式铁闸门在离她不到1米左右的位置,把那间她熟悉的药剂房划到了发热区以内。
这样,这里半夜就真的不会有人来了。
淡淡的甜腥味,混杂着浓重的化学药剂味道,顺着墙缝渗透出来。她把耳朵贴在墙壁上,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杯盏碰撞的声音。
啧,还真有人半夜在这做实验啊。
作为一个在法治社会长大的人,风谣所能想到的第一个自保方式就是舆论曝光。在此行多年,她深知舆论风暴的可怕性。只不过,曝光方式必须匿名,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事后不被报复。她连怎么把这手消息转卖给别家报社的方式都想好了。
但是,要曝光,就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风谣闭上眼睛,静立了几分钟,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完全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她的视线在周围察看一圈,最后落在那扇封闭的门板上。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了!
一分钟后,走廊内传来一声铁棒撞击栅栏的巨响。
紧闭的大门立刻被推开,有人问:“谁?”
蜷缩在门板背后视线死角的风谣嘴角微勾,小摄像头的夜视模式已经开启,她刚打算按下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录音笔开关,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走廊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喊:“天!还真有人!”
推门的人一愣,躲在门背后的风谣也蒙了一下,定睛一看,居然是刚刚在面馆看到的那四个大学生!
她立刻就明白什么情况了。
这大概是一群看了软文打算大半夜溜进医院来玩“鬼屋”探险的熊孩子。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惊悚恐怖故事,这种熊孩子要负一半责任。
那四个孩子被发现了后吓得发出一声惊呼,拔腿就跑。推门的人连忙追了上去,期间还被风谣掉在地上的电棍绊了一脚。
风谣暗骂了一句,然后从门后猛地冲出,瞬间暴露了自己,门内立刻又有两人跑出,她随即抄起落在地上的电棍,拎包狂奔!
追着那四个大学生的人听到背后居然还有奔跑追逐的动静,脚步顿了一下,疑惑地扭头回看。
身后突然冒出的女人冲他微微一笑,然后被电流麻痹的触感瞬间袭来。
“嘭!”那人应声倒地。
风谣用力一脚将这具挡路的身体踹到一边,继续奔跑。那四个大学生很机敏、胆子也够小,此时已经趁机跑得没影了。干得漂亮孩子们!
她灵活地拐过一个转弯角,按照记忆,她只要再穿过一道门就可以离开这栋大楼了。
随即,她就被眼前的场景整蒙了。
“我……去……”
铁门边推倒了无数张桌椅还有一个大铁柜,死死地抵在门边,似乎生怕有人从里面追出来。
那四个熊孩子逃命也不忘把追击者的路给堵死,真是好聪明啊,快把她聪明哭了。
身后跑动的脚步声不断逼近,她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根仅存的电棍。
穷途末路,难得这时候她还有心情思考,如果真的被严刑拷打或者用作人体实验,她能扛住几秒钟。
最终,她无奈地叹了一声:“算了……”
身体紧靠墙边,她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手上的电棍已经蓄势待发。
这时,一只手从背后伸出,一把拎住了她的后脖颈子,差点没把她揪得背过气去。
风谣:“???”
大哥,有话好好说,先松手行吗?要死人了!
那人低声喝道:“走!”
说完,他便捂住了风谣的眼睛。
那人手指上传来的冰凉触感甚至冻得风谣一哆嗦。
不过风谣却并不打算挣扎。因为在那人靠近她的一瞬间,她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血腥味。
风谣:“请问……能先放开我吗?”
那个捂住她眼睛的人压低了声音,淡淡道:“不能。”
风谣有些无奈。对方制住她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捂眼睛,随后她就感觉自己脚下的地板好像空了一下,再然后就是重重地一脚踩实,跺在地上,震得她脚踝都有些发麻。
——就像从升降机上面被硬生生地抛下来一样。
并且,那个捂住她眼睛的人也全程都没有松手,似乎生怕自己看到他的脸一样。这人的手也太凉了,像块冰糊在脸上,真不会有多好受。
风谣试探着和他商量:“我保证不看你,你能稍微松点吗?太紧了,你捂得我眼睛疼。”
那人的声音毫不动摇:“忍着。”
风谣:“……”
说话人的声音很奇怪,似乎被处理过,压得很低很粗的男声,听不出来什么特质。
这人完全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风谣:“你和刚刚房间里的那些人是什么关系?你们是在做人体实验吗?今天早上在走廊旁边的消防通道里,我撞见过你,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那人不语。
风谣又问:“不想回答?那我换个问题吧。早上你在我面前忽然就消失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也不在刚刚那个地方了吧?你是怎么做到凭空消失的?是障眼法、魔术,还是要挑战一下唯物主义的世界观?”
那人仍旧不语。
风谣:“你为什么救我?我们认识吗?这个总能回答吧?”
耳边仍然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要不是之前已经听他说了几个字,风谣简直就要怀疑他是个哑巴了。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她刚才一念之下主动暴露,救了那几个大学生,藏在黑暗中的这位根本就不会出手,她现在多半也已经凉了。
最终,她无奈道:“好吧,那有什么事情是你能说的?我都听着。”
那人说:“离开这座城市,隐姓埋名躲起来,然后永远不要回来。”
“开什么玩笑!”风谣想都不想就回绝了他,接着又补充道,“我在这里有家有工作,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就是发现了你们在做人体实验。大不了我把我包里的东西全交给你,你替我告诉他们,那天的照片我是无意间拍到的,没有别的意思,那篇文章我会删掉让事态冷却下来,以后也不会再提,所有的事情都当从来没发生过,可以吗?”
那人缓缓道:“所以,你一定要留下来?”
风谣:“是……”
可惜她现在眼睛被人捂得死死的,不然她一定要闭眼抱头当乌龟,以防谈崩了之后,被恼羞成怒的对方揍成猪头。
“好。”
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好”字是个什么意思,就感觉一记重重的手刀砍在她的脖子上。一阵脖颈上的穴位刺痛之后,是蔓延至全身的麻痹与酸痒,令人瞬间无力,她终于能够亲身体会到电视里这一常见动作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了。
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