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西北有项风俗,每年春节时,老人会把铜钱、秸秆、鞭炮和红布缝到小孩衣服上,谓之“压祟”。春节过后,铜钱被收集起来,年岁日久,这些铜钱就成为满满当当的一串。
由于父辈通过高考离开农村,我并没有经历过这种仪式,但属于父亲的那串铜钱他随身带着,成为我小时候的玩物。那串铜钱有宋朝铁钱、顺治通宝、康熙通宝、乾隆通宝……这导致我小时候最熟悉的是清朝皇帝。大人聚会时开玩笑,也会让我把清朝十二帝背一遍。
那时候,看着满是泥垢和包浆的铜钱,我经常会想:这些铜钱流传几百年,不知经历过多少人的手,他们或许是做手工换生活的工匠,或许是卖儿卖女的农民,或许是南来北往的富商,或许还进过国库。现在,它被放置在有暖气和电视机的房间里,成为一个小孩的玩具。
我突然感觉到,几百年间来来往往的人和我有了某种莫名的联系,而那串铜钱就是媒介,于是,我便想了解过去的事情。
蔡东藩的《中国历朝通俗演义》是我在历史方面的启蒙书,然后是《史记》《资治通鉴》《明末农民战争史》等专业著作。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发生在我22岁。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住在单位宿舍,晚上读到霍去病封狼居胥,战士高唱战歌凯旋,突然感觉心慌脑涨,特别想喝酒,于是跑到楼下小超市买了两袋劣质黄酒,回家之后边喝酒边读书,再抬头望着窗外明月,感觉人生美妙,不过如此。
书,真的可以下酒,因为书中的那些人,他们的情感、奋斗、拼搏、昂扬和落寞是和我们连在一起的。如果没有他们做过的事,就没有现在的我们。
挣不脱,甩不掉,这种感觉随时随地都会发生。
我家门口不远处有座山,山顶就是长城。经过几百年的风吹日晒,包裹长城的砖头已经被人搬走盖了房子,烽火台上早已没了狼烟和士兵,只留下夯实的泥土矗立在山顶,向南来北往的人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长城向东几十里,是晋王李克用的墓地。小小的沙陀部族正是从这里起家,在唐末乱世席卷了半壁江山。只是真正带领沙陀走向辉煌的是李存勖,李克用没能看到这一天。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三垂冈》里的那两句诗:“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后来,我到了常州,这里是苏轼去世的地方。常州人特别喜欢吃红烧肉,其起源或许就来自苏轼。说不定常州的某个角落,就是苏轼曾经走过的地方。当你用脚踩上去的时候,便和苏轼产生了跨越千年的交集。这种感觉太神奇了!
宋朝史学家吕祖谦说过一段读书法:“今人读书全不作有用看,且如人二三十年读圣人书,及一旦遇事,便与闾巷人无异……只缘读书不作有用看故也。何取?观史如身在其中,见事之利害,时之祸患,必掩卷自思,使我遇此等事,当作何处之。如此观史,学问亦可以进,智识亦可以高,方为有益。”
其意思是,读历史要有用。如果读历史书仅是满足于炫耀故事,那是没什么用的,只有把自己放在古人身处的事情里,假想自己该如何解决当年的事情,然后再看古人的成功或失败案例,才能以史为鉴,做到读史增长智慧。
吕祖谦的读书方法把古今打通了。用这种方法论来看铜钱、读书和地理,便能形成一条穿越时空的无形纽带,把枯燥的历史和活色生香的现代生活紧紧串联在一起。我们只有穿越到古人身边,设身处地地思考,才能知道古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我们又该吸取怎样的教训。这才是读历史的意义。
毕竟,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来源于历史,而历史也并不遥远。只有知道从何处来,我们才能在面对抉择时,明白该向何处去。唯有如此,我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