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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搁下批阅毛笔，秦煜双手十指交叉。
“你可知道，我爹都夸赞你，是读书人中，难得的聪明人？”
被称作方先生的灰衣男人身子更低，谦虚道：
“大公子过誉了，那是相爷谬赞。”
直视着他，秦煜缓缓摇头。
“不，方于墨，你确实是个聪明人。”
方于墨身子愈发的低。
“但你知道你们这些聪明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么？”
缓缓起身，秦煜走到方于墨身前，一字一句道：
“抬头，看着我。”
方于墨脸色不变，缓缓抬头，直视着比他身材略高的秦煜，言辞恳切道：
“方子书，恳请大公子赐教。”
秦煜目光炯炯，即便在暗室，也难掩其中炽热的光。
“你们太容易被一些过于世俗的东西所牵绊了！你是这样，我爹同样也是如此！”
“你们都知道，大凌皇朝这头老鹿，已经踩在了悬崖边了。
只要上前推它一把，就可以吃到它的肉，畅饮它的血！”
“可即便如此！
你们这些所谓的聪明人，也只是只会干等它去病死，或自己失足摔死！”
“方于墨，你这个聪明人告诉朕！为什么就不能推它一把呢？”
听清秦煜口中自称，方于墨陡然色变，额头冷汗涔涔而出。
秦煜只是盯着他，并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但方于墨却如同背负了一座难以承受的高山一样，脸色苍白，浑身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方于墨终于支撑不住，五体投地跪倒在秦煜面前。
“臣，方于墨，愿终身追随陛下！
穷尽心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煜脸色这才和缓起来，但却并没有去搀扶身前第一个明确了他心意的“臣子”，而是缓缓走向阶梯。
面向延伸向上的阶梯里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秦煜沉默许久才又缓缓开口：
“我已经二十有八了，历朝历代，哪个朝代的开国君主不是我这个年纪，便闯出了一番名堂？
为家族，为声名，我已经隐忍了整整十四年！
既然确定了要走那条腾笼换鸟的路，又何必瞻前顾后那么多？”
秦煜面向的阶梯里寂静无声。
等了片刻，秦煜忽然转头冲着跪在地上的方于墨笑道：
“方先生，我记得你是先帝十八年的三元及第？”
“大公子一向记忆绝佳。”
方于墨躬声回道。
“你做我爹的家臣已经有七年了吧？”
“对的。”
“跟我也有三年了吧？”
“是的。”
“今年三十有二？”
“是。”
转头重新冲向阶梯里的黑暗，秦煜不回头问道：
“那可愿陪我再熬上两年？”
方于墨似有所觉，猛的抬头，一咬牙，跟着秦煜冲着阶梯大声回道：
“唯大公子马首是瞻，永不相违！”
秦煜仰天畅快而笑：
“善！”
……
面朝着阶梯负手而立，秦牧之面容隐没在黑暗里，看不真切表情。
秦舞阳躬身立在他身旁，战战兢兢，一脸惶恐。
沉默了不知多久，秦牧之忽然转身。
瞥了眼身旁的嫡次子，面容平静，朝着不远处的书房径直而去。
喉头涌动了几下，愣愣望着自己父亲背影的秦舞阳都没能将口中的话给问出口。
站在书房门口，被里面的烛光映着，秦牧之忽然回头，望着不远处的假山密道，一双浑浊眼眸中满是欣慰与惆怅。
“终归是年轻啊……
煜儿，你只看到了腾笼换鸟？但，为什么就不能是鸠占鹊巢呢？”
“但不管怎样，既然你想坐那把椅子。
那爹就再给你撑两年，看着你小子怎么个‘腾笼’法……”
……
夜色无边无际，但萧瑟秋风却沿着夜幕从秦相府延伸向深深皇城。
凌雪剑披着一袭素白袍子，站在窗台处，抬头平静望着夜空。
被萧瑟秋风一吹，凌雪剑不由裹紧了身上袍子，朱唇轻启。
“陆婆婆？”
“陛下，老奴在。”
凰栖殿墙角一处平常的帷幔后，忽的传来一道沙哑声音。
“现在并无外人，出来答话。”
“喏。”
沙哑声音停顿片刻，一个头发花白，腰肢佝偻的拄杖老宫女，从帷幔后缓缓走出。
“叶晟此人，你有何评价？”
看不出具体年龄的陆姓宫女沉默片刻，老实作答。
“恳请陛下恕罪。对此人，老奴实在无法评价。”
“嗯？即便是历经四朝，见惯世事的你，都无法回答吗？”
凌雪剑微微诧异。
这陆姓老宫女，连她都不知道具体年纪，修为多高。
但凌雪剑却清楚知道，她先后历经了四代帝皇，作为帝皇身边的影子，见惯了无数奸雄人杰……
可即便是她，也评价不了叶晟？
抬头，用清明异常的眼睛看了会儿凌雪剑，陆姓宫女低头答道：
“前日在御书房，老奴可以肯定，其人对陛下并无任何歹意。”
凌雪剑平静点头，缓缓走向床榻。
“这朕倒是知道。那会儿，他眼神清明，并没有刹那迷失，倒是心性坚定。”
陆姓宫女想了想，提醒道：
“钦天监的袁监正，不是在陛下祭天之前有谮语相赠吗？”
凌雪剑突然转头，微微皱眉：
“你是指‘途若遇异人，务必容留。辅国祸国，尽在其一念’一句？”
“陛下好记性。”
陆姓宫女低头不语。
伏在床上，撑着下巴轻敲脸颊，凌雪剑绣眉紧锁，朱唇微抿：
“辅国祸国，尽在其一念？
可是，他果真能担得起这句谮语？”
“他不都赠陛下以凤求凰珠钗了么？陛下何不狠心一试？”
陆姓宫女沉默许久，忽然忍不住插话，并紧跟着补充道：
“约摸五十多年前，老奴曾听宫中一得宠嫔妃说过一句话。
初时未觉有异，可随着世事变迁，阅历渐丰。
老奴却越发觉得那妃嫔所言之语，对这世间任何有姿色傍身的女子都可谓字字珠玑，适用至极。”
凌雪剑来了兴趣，好奇问道：
“是何言语？陆婆婆尽管说来。”
陆姓宫女抬头，痴痴看着凌雪剑那张犹如仙人一般的绝美面容，一字一句道：
“美貌对于女子来讲，是武器，也是所求东西的最佳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