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书法这样高度成熟的艺术形式，还有发展与未来吗？许多论者认为，书法的完美已是无法超越。但它的完美又是一种古典意义上的完美，与现代人的生活将产生极大的衔接差距。因此，它只能作为一种民族的“保留”的古典艺术为社会所接纳，但要它有符合现代进程的发展，则已不复可能。站在既有的写字立场上看，写的总归是字，则仅论写字的技巧法度，古代人的确做得尽善尽美，现代人的确做不到。于是，书法不再可能有发展，似乎是个不言而喻的事实——我们把它看作是“悲观论”。

又有一些论者认为，书法倘固守本位自然只能消亡。但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书法作为这个时代的艺术的一种，必然也会发展，迄今为止那么多书法业绩与书法活动，不正表明书法还有无穷的潜力可挖吗？因此只要书法能紧紧跟上时代，就一定能发展。现代派书法就是一种跟上现代社会的发展方式，古典派书法动辄几十万人投入，也足以证明书法是在发展的——我们把它看作是“乐观论”。

悲观论者叹惜书法发展已臻顶峰，无法再有超越，其依据是既有的书法“书写”立场与形态。这一观点就对古典的把握深度而言是准确的、有学术品位的，但就对“发展”的理解而言却又是片面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发展”可以是原封不动的延续，也可以是脱胎换骨的飞跃，如果是原封不动的延续，那么书法中的写字技巧已臻高度完美的确使人无法再心存妄想，并且社会对它也不会存有多大的艺术期望。但只是脱胎换骨的飞跃，则只要飞跃得好，又安知不会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再创造出一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世界来？是则要祛除“悲观论”，最好的办法不是空泛地来一通书法必然进步、它永远有生命力的说教——民族艺术固然是精粹，但生命力渐渐枯萎的多得是。这有无生命力，并不是一厢情愿的个人意志所能决定的。真要使它生命力旺盛、再生起来，还得看我们如何引导它。那么，新的学院派书法创作模式被推出，其实就是一种引导，是基于局限在写字立场上找不到书法发展出路的认识而做出的一种新的探索。

乐观论者有感于社会进步艺术就一定进步的普通的“原理”，又基于目前书法热潮一浪高过一浪，认为书法不可能消亡，进步是一定的。作为一种抽象理论，它也未必尽错，但问题是书法自身的本体要求何在？仅仅看到书法与客观环境的配合，或还看到了书法家个人推进书法发展的良好愿望，怎奈书法本体已提不出继续前行的积极条件。在一个被写字行为笼罩的古典书法格局中，我们已经看到的只是技巧——高度完美、无懈可击的技巧，除此之外书法再没有其他要求了。该有的已高度完美没有发展余地，除此之外的任何艺术因素又什么都不关心不接纳，凭此断言书法一定会发展，岂非天方夜谭？我们当然不能赞同这种社会发展书法一定发展的盲目乐观态度，而要承认书法正面临严重的危机：不是大众文化层面上的危机，而是指艺术本体面临着的目标危机与动力危机。继而以新的书法创作模式既尊重既有书法的书写传统，又引进艺术创作必需的主题构思与形式追求等元素，使它能找到进一步发展的契机。

因此，悲观论局限于书法古典写字立场，乐观论则有感于书法与社会必然同步的认识。前者仍然把自己绑在写字的战车上，后者却强迫书法不考虑本体条件而盲目追随社会；前者是因过于古典立场而悲观，后者则又因过于简单的现代意识而乐观。两者都不为我们所取，我们既正视书法已面临的严重危机与挑战，又清醒地认识到，仅凭原有的书法机制无法越过这道道危机的关卡，但如果进一步深化与强化书法的艺术性格，建立起艺术的书法发展新机制，则原有的危机便会迎刃而解，书法将会面对一片崭新的、空旷无限而可以自由驰骋的“新大陆”。这，就是书法的未来。

就近阶段的未来而言，书法发展的基本格局也许还不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渐变”是主要的发展形态。但倘要从学术上进行预测的话，那么书法将会悄悄地、不动声色但又是坚决地改造自身。比如过去书法并没有“流派意识”，要么是以篆隶楷行草的物质的五体书作为划分标准，要么是以唐法宋意、北碑南帖的既成的地域形态与时代形态作为划分标准，再要么是以个人如王右军、颜鲁公、苏学士、米南宫作为划分标准，真正的、严格意义上的以艺术思想不同为出发点的流派形态，则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即如目前在中国，也是以五体书加篆刻来为书法展览分类，甚至还有所谓的篆书展、正书展、草书展……但我以为，这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以书体分类，其间仍包含着浓郁的“写字”“字体”“技法”的色彩，它的基调仍然是过于古典的书写型的。而以鄙见，今后一段时间的书法发展，将会从这种写字型的五体书（字体、技法）立场，转向一种以艺术形式表现差异为主的流派立场，亦即是说，在一个流派的特征规定之下，五体书均可以被书写，被作为素材使用，而书法家是以什么书法观作为主导在进行创作，将是流派划分的关键。古典派关心写字，讲究以一成不变的雅逸的立轴、对联、横批写五体书取唐诗宋词，是一种格式；现代派无视汉字的界限与书法的界限，使书法可以变为任何其他视觉形式甚至是非视觉形式，以此来表示艺术的无所不在、无所不能，这也是一种格式；学院派注重书法本体规范，也注重写字的书写行为规范，但却要求它为创作主题与构思、为独到的视觉形式追求服务，形成技巧、形式、主题三位一体，这当然也是一种格式。三种格式孰优孰劣，谁能拥有未来，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但三者的艺术思考方式的不同，以及各自为自己设定的基点与原则不同，它们之间的“流派”色彩十分鲜明而清晰可按。因为它们有各自的艺术思想统辖，因此它们各自成功展开并构成新时代的书法发展格局，要比现有的仅限于书写方式的“五体书”划分格式要深入得多，也有生命力得多。故而，书法中的艺术流派的崛起，必然会成为近期书法发展走向未来的基本指向。

先走向艺术流派格局的展开，再经过新一轮的优胜劣汰，新的书法创作模式得以成功构建并形成主流形态，这基本勾画出了当代书法发展的近期目标与长远目标。根据它，或许我们才可以说，我们大致看清了书法的未来。 aJhbridCf5URuqpSLKHuArmCfu3PXkHfIg59Iug0iI9Soow2iQYxj+M7vu4OXH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