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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时代中日之间以诗唱酬之一格

身居杭州,对古代吴越文化以及有关杭州的地方掌故特别关心。即如本师沙孟海先生之对故乡宁波的地方史实也特别在意。开始时我是随便做做笔记,零篇碎楮,并不成系统。而后听沙老说他想搞一部《浙东金石志》,对宁波、四明山一带的刻石作全盘调查,遂觉得老辈学人对家乡地方文献的重视,正是一种优秀的学问素质。我们还年轻,也应该学着做做。于是,后来做过两篇杭州方面的地方文化研究论文:《南宋临安府钱牌的缘起及其性质》,是关于钱币学方面的论文;《吴越国对外交流史实考述》,是关于五代钱镠王立吴越国时与朝鲜、日本的外交活动的论文。但时间既少,学术活动太忙,后来也很难再抽出精力来做进一步的研究。

来日本初,并没有这方面的写作计划,只是还保留着一份下意识的关注而已。殊不料却正是在此,接触到一份杭州文人王元珍与日本交往的史料。中日两国诗人互相唱和,其间就有了一种特殊的价值。更何况王元珍要赴日本,但却终于未能成行,仅仅是四首诗东渡扶桑,并引来日本诗人的数度唱和,这真是一件太风雅的往事。先来看王元珍诗:

道光戊戌(1838)仲冬,将作东海之游,留别同社诸君。钱塘王元珍。

[其一]

讵能投笔羡封侯,

且作乘风汗漫游。

放眼沧溟窥巨镜,

只身天地寄扁舟。

月明璚嵨招玄鹤,

星灿银河戏玉虬。

料得卢敖应识我,

独吹铁笛度瀛洲。

[其二]

也知远涉计全非,

欲问他途愿更违。

出手尽多云雨幻,

关心漫说雪霜霏。

老亲幸有诸孙伴,

娇女怜无阿母依

秋隼习飞何足怪,

篱间鷃雀莫相讥。

[其三]

成败论人最可伤,

秋风几度困名场。

好游有客情同壮

感逝经年鬓易苍。

游子苦心多怅惘,

男儿变计亦寻常,

停云八表无他恋,

惟祝高堂乐寿康。

[其四]

昔闻宗老历蓬莱

倘继仙缘亦快哉。

雅集定逢花月主

名流都赠画诗来。

楂弃斗极量杓近,

帆卸东瀛曙旭开。

归舶应添观海记,

此游愧乏采风才。

据诗和自注,则对这位王元珍,我们大概能看出一些端倪。首先,他困顿场屋,久试不售,不得已才想东渡的。其二,他准备行装时,妻子已谢世一年。其三,他的从祖(云轩先生)、老友(陈二山)都有东渡经历,而他在日本长崎也有知己,名叫木下逸云。此次东渡,很可能即是与木下逸云相约的。落第秀才,郁郁不得志,想去海外开开胸襟。

但他准备了许久,却还是未能遂愿。据说一是台风,出海后又被迫返还;二是海盗猖獗,航路不安全,也使他不敢再次冒险。于是即将此四首诗寄往日本索和,以记此一段憾事。这些,可以从第一位和诗者斋藤拙堂和第三位和诗者东褧题中见出。斋藤拙堂的和诗有题,如下:

钱唐王梅庵元珍将来游长崎,已发,遇飓而返。录寄其将发时所作律诗四首索和于本邦之士。余乃效颦次韵却寄。

东褧的诗题则更具体,连时间都有拈出:

梅庵尝将来吾长崎,海上遇飓而返。后有蛮寇,海路梗塞,不果,客岁事平,以此诗托商舨以请本邦诗人之和。拙堂、雪淙诸公有句,余亦效之。

在拜读王元珍四首诗之后,斋藤拙堂遍邀日本名士唱酬。唱酬的人依次是斋藤拙堂、鹰羽龙年、东褧、龙维孝、篠崎弼、僧月性、斋藤正格。除斋藤父子之外,另有五位名流,其中东褧的四首诗最有特色,显示出作者出众的汉学功底,而且还保留了一些关于王元珍的零碎材料。故依王元珍原诗排列,引如下:

[其一]

好在云溪旧醉侯

多年难果日东游。

三家鼎立吴中社

万里书来海外舟。

不是周旋乘赤鲤

亦应客裔驾青虬

读诗西望遥相待,

六十余州即十洲。

[其二]

长卿本悟倦游非,

世路崎岖宿志违。

海阔飓风多逆浪,

天晴蜃气远升霏。

词林忽见高柯梃,

学圃偏惭弱蔓依

秀句相传名士和,

此身宁避滥竽讥。

[其三]

误使冲天六翮伤,

青云望绝斗鸡场。

身辞俸禄何清白?

口吐文章自老苍。

几岁蛮兵谋不轨,

当时海路备非常。

西风忽拂妖氛去,

想起杭州丽且康

[其四]

幽居屈节守蒿莱,

日赋新诗亦乐哉。

偏愿棘闱投笔去,

直须蓬岛挂帆来

天边水尽鹏云落,

海上风收 月开。

何处最堪穷远目,

登楼遥羡仲宣才。

王元珍被指为“钱塘三大家”之一,此事在当时不知是小范围内互相抬爱,还是他真有诗名传于时?但日本人东褧的诗极有功底,看来他是属于言必有据者。是则这“钱塘三大家”云云定有来历,而世不知,这正足以补地方文献录载之缺也。

此外,既以诗唱酬,东褧对汉诗的一套也可谓是运用熟识于心。明明是王元珍数入科场而不售,是被迫无奈,但在诗中,东褧却偏要说他是“身辞俸禄何清白”。这“辞”“清白”之说,真不知从何说起。但在汉诗中,用此“曲词”却是十分常见的。我故指东褧是一流的好手,因为他不但遣词造句极工,且于此等去处,也是地道的本色技巧。一般的外域之人,恐难到此一境地。四首诗中的最后一首,在结尾时喻王元珍为仲宣才,并为他“穷远目”以与挂帆东渡相对应,亦是个极好的比附与联想,可谓不露斧凿痕迹。

中国诗人到日本来,或日本诗人到中国去,以诗唱酬,自李白《送晁卿》以来即有传统,本不足为奇。但王元珍并未赴日,他只是以诗通过当时往来于两国之间的商舶带入日本,竟引出日本的一流好手唱和步韵。其间往还的,都是地道的中国古诗,这就很难得了。故而我想应该让治钱塘地方者了解到有这么一段史实。在中日文化交流进程中,我们知道有泉州、明州、登州等不同的进出口岸,杭州本非重镇,但一介落第文人王元珍,身未赴而诗已传,并以一种真正的主动姿态完成了自己的文化交流心愿。我想,当王元珍再从商船主那儿得到这些和诗之后,他一定会得到一种充分的满足。因为他发出的信号得到了回响,他的心情是能为对方所理解的。从诗中即可充分看出这一点。

目前的地方志编纂与地域文化研究中,似乎还未把对外交流作为重要课题来对待。若不然,像王元珍与日本七位诗人的唱和,应该是最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是很难找得到的。 xP6eShww9mEwcz3dm8bk0jHf44jbF3xe8f6vRTxo7+iisScYyVpeWKAe6mLVpX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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