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时代的锁国,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很有规模的。可以说,从长崎开始作为贸易港,到只准在长崎而不准其他地域进出,其中包含了一个十分曲折的过程。排列日本史上的年份,大致可得出如下一个时间表。
此后直到安政元年即 1854 年日本与英、美、俄缔结友好条约的二百五十年间中,长崎是唯一的外国文化的进入口。日本全国的学者、文人、医者等对新知识有憧憬的人物,无不向长崎觅取文化与科学的营养。特别是中国文化,自古对日本即有特殊的影响,则从长崎吸取明清新文化,对于江户文化人而言当然是当务之急。故而在江户时代,在长崎与中国商船贸易,就需要会讲中文的翻译。翻译叫“唐通事”,中文则叫“唐话”。长崎古称崎阳,又叫琼浦,于是学习中文称作“唐话学”,又叫“崎阳之学”。
长崎“唐通事”在古代是由新罗、百济等人担任的。随着明末清初兵乱避居日本的中国文人渐多,或他们的子弟,或与他们有接触的日本人担任“唐通事”的也增多。作为幕府“钦差”的小笠原一庵“奉行”官到长崎,即有姓“冯”名“六”的中国人提任“通事”。冯六死后,则又有林长右卫门继任。自此到宽文六年,任“通事”的人数将近一百六十余人。到庆应元年(1865)“唐通事”的名目则有如下:
“通事”职役大都世袭。“稽古通事”是见习职,由十五六岁的子弟补员。有中国船入港,则随“大通事”应接。关于“唐通事”的中文学习情况,雨森芳洲《桔窗茶话》卷上载:
通词家咸曰:唐音难习,教之当以七八岁为始。殊不知七八岁则晚矣。非从襁褓中则莫之能也。我东有单音而无合音,单音何?曰アイウエオ是也,碎音也。合音者何?曰アンインウンエンオン、アウイウウウエウオウ、アフツ、イフツ、ウフツ、エフツ、オフツ是也,全音也。我东孩儿之于单音也,听惯聆熟于襁褓不言之中;二岁以上智慧渐开,结而成语,其势然也。今不便之合音,遽教唐音于七八时岁,唯见其难耳。然则为之如何?曰二岁以上戏耍引斗之际,渐次教以合音,使之吻软舌滑,有如天成,以为五六岁上学话之地,则庶几易易耳。
至于学唐话,一般分为几个阶段:最初用的是《三字经》《大学》《论语》《孟子》《诗经》以习发音。次则以《二字话》《三字话》《长短话》记常用语汇。三则以《译家必备》《养儿子》《三折肱》《医家摘要》《二才子》《琼浦佳话》《两国译通》等由唐通事编成的小册子。最后则取小说如《今古奇观》《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厢记》等作高级教材。更进而用《福惠全书》《资治新书》等作阅读教材。小说之功用,正在此发挥出来。它不但促使了语学的发达,同时引发了文学的移入。柳里恭《独寝》曾称“象胥学之类,当学《水浒传》《西游记》《通俗三国志》等”。雨森芳洲也同样提倡学唐语先学小说:
我东人欲学唐话,除小说无下手处。然小说还是笔头话,不知(如)传奇直截平话,只恨淫言亵语不可把玩,又且不免,竟隔一重靴;总不如亲近唐人,耳提面命为切矣。若以我东人为师,则北辕适越,不独字音已也。
或曰学唐话,须读小说,可乎?曰可也。然笔头者文字,口头者说话,依《平家物语》以成话,人肯听乎?
所谓的“口头说话”,还应该考虑到一个特殊因素,就是往来于大陆与长崎的中国船,分别出自不同的方言区域,所操的并非今天一式的普通话。因此所谓的唐话学,其实大部分还是中国方言之学。而小说中大都是标准文句,与方言的发音迥异。当时往来长崎的中国船主大都来自中国南方,不操北京话,故作为通事,仅会北京官话当然无济于事。
长崎虽是唯一港口,但当时萨摩藩通过琉球即冲绳岛与中国进行走私贸易。既有走私贸易,当然也需要作为桥梁的“通事”译员。关于此,也有专门的研究成果——其学习中国话,也依然以小说为教材,见武藤长平《镇西中国语学研究》:
萨藩内有唐船飘至的地方,大抵也有唐通事。即萨摩的阿久根、川内、羽岛……乃至鹿儿岛,都有唐通事的头目。藩内各地由头目集合唐通事讲习唐话的活动也很多。萨藩唐通事最热心于到长崎去留学;向长崎唐通事学习中国语……而其用的教科书,则有《二字话》《三字话》《长短话》《小学生》《请客人》《要紧话》《苦恼子》《译家必备》《琼浦通》《三才子》《三折肱》《养儿子》《闹里闹》等,作为一般练习书。再读《小说精言》《小说奇言》《三国志》《水浒传》《今古奇观》《唐话试考》,作为毕业的基本标准。其中《二字话》直至《苦恼子》等则是由鹿儿岛藩刊行的。
懂得了小说俗文学作为语学的另一翼功用,再考虑通事既要操标准话又要会方言的情况,则无论对于长崎还是萨摩,我们都会拥有一个更有弹性的研究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