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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燃消失了。
比上一次失踪的还要久，风眠从冰雪消融等到春风和煦，再到鲜花烂漫，她都没能再见到江燃。
风眠去找罗言，罗言却只给了她一张黄纸。
纸上只有四个字，是用红色朱砂写上去的。
风眠认得江燃的小学生字体，的确是他亲自写的，只不过和平常比起来，有几分歪歪扭扭。
【契约解除】
“罗言，他怎么了？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罗言想到江燃的叮嘱，咬咬牙道。
“他刚刚渡劫，彻底成神，成神之后，便不需要你的助力了，于是便解了这契约。”
“江燃不希望你再去麻烦他，劝你……”
罗言看着风眠逐渐呆滞的表情，四个字艰难从唇齿间挤出：“劝你……好自为之。”
风眠的耳边传来“轰”的一声。
那是骑士为她搭建的城堡，突然崩塌的声音。
原本辉煌的城堡，瞬间被夷为平地，在她的心头，只剩下滚滚浓烟，模糊了她的眼睛。
“所以……缔结契约，就是帮他渡劫成神的吗？”
罗言点了点头。
的确是，只不过大人他舍不得让你受苦罢了。
“所以，他已经不需要我了，对吗？”
罗言又点了点头。
风眠的眼眶红了，指尖掐着手心，终究是强忍着，没让自己落下眼泪。
“我知道了。”
十二点到了，水晶鞋不见了，灰姑娘的梦，也该醒醒了……
从那张黄纸交到风眠手中的那一刻开始，罗言也了无踪影。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云澜一高内。
旁人都说，他们是出国读书去了。
但风眠知道，是江燃，不要她了。
“瞧，那不是风眠吗？江燃前女友，被抛弃了，前一天还打情骂俏，第二天江燃就出国了。”
“还有这种事，那也太惨了吧？不过她也没什么背景，和公子哥，注定没结局。”
楚瑶将风眠揽进怀中，将角落里正在“八卦”的两个女生赶走：“说什么呢！赶紧给姐姐我滚蛋！”
风眠无奈的扯出一抹笑容：“瑶瑶，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都快暑假了，大家说着说着就忘了……”
“你真没事？”楚瑶狐疑的盯着风眠，可看她那份洒脱淡然的模样，又好像真的没事。
没有江燃的日子，风眠每天两点一线：学校，家，循规蹈矩的活着。
脸上总是挂着盈盈笑意，成绩永远断崖式第一。
一切，似乎真的没有被消失的那个人所影响到。
学校里，很快就有了新热点，大家逐渐把“公子哥抛弃学霸”这种洒狗血的八卦遗忘了。
江燃，不仅消失在了一高中，更消失在了别人的口中，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时间久了，风眠甚至都怀疑自己，那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荒诞的梦。
他霸道强势的闯进自己的世界，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如同水面上的一圈涟漪，转瞬即逝。
“小哑巴，你喜不喜欢我，嗯？”
这是江燃第九十八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风眠的确没事，那些伤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表面被她装饰上了光鲜亮丽的图案，只不过里面在溃烂。
不经意间，便会爆发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好像心脏碎了一块，风眠懒得去修补，也不知道如何修补，索性就这样。
没有恨，也忘不掉……
【2】
金秋九月，艳阳高照，树上的叶子也被烤得蔫巴巴的。
风眠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拿着录取通知书，肩膀和耳朵中间还夹着一台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叔叔婶婶，别担心，我已经到学校门口了。”
汪雨和风建国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好些事项，这才恋恋不舍的挂断电话。
高考中，风眠以723分的傲人成绩拿下全国高考状元，顺利进入顶级学府华清大学。
查分的那一夜，整个云澜一高都在为风眠沸腾。
楚瑶、周安还有八班其他同学拉着她一起去KTV狂欢，酒精的味道在空气中翻涌。
这是风眠第一次夜不归宿，也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号啕大哭。
她抱着楚瑶的胳膊，指着心脏的位置，委屈又无助：“这里，很想他，好难受……”
一阵难得的凉风拂过，吹走了风眠的回忆。
她晃晃脑袋，将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拉着行李箱，迈入“新世界”。
新生开学日，校园里很热闹，从校门口到宿舍的这一条路上，挤了很多人。
两侧搭建的临时棚子是各式各样的社团，纷纷争先恐后的吆喝着，均采用“先下手为强”的套路，吸引新生报名。
风眠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她从云澜市坐了四个小时的大客到华清，此刻只想赶紧回宿舍，洗个澡，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准备参加晚上的新生开学典礼。
宿舍在三楼，风眠将行李搬了上去，吃过午饭，又将宿舍收拾好之后，已经没有留给她睡觉的时间了。
她简单冲澡，换了套衣服，便赶去中央礼堂，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和周围其他兴奋的新生相比，风眠安静的有些格格不入。
从昨天折腾到现在，她一点也没有观礼的欲望，陷在椅子里的身子骨都是软的。
周遭传来闹哄哄的热烈讨论声。
“听说了吗？校董要上台讲话的，我好期待啊！”
“这有什么好期待的？我不理解了。”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内部消息，这位校董，特别年轻，特别帅，好像是叫江……”
风眠翻了个身，头侧靠在椅背上，插上耳机，自动屏蔽接下来的对话。
她只想睡觉！
开学典礼正式开始，风眠在各种冗长的讲话和慷慨激昂的音乐中睡得昏天暗地。
直到被一阵热烈澎湃的鼓掌声吵醒，这掌声不似之前那样麻木，仿佛是发自内心的，所以也就格外的响亮。
风眠觉得有些吵，长而卷曲的睫毛不耐烦地动了动，却仍旧未睁开眼。
直到那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顷刻间，她所有的睡意全部消散，浑身一僵，动弹不得。
“谢谢，很高兴今天能站在这里为大家做讲演……”
这声音，逐渐同回忆重叠，他也曾用这样温柔的口吻，坚定的说：风眠，江燃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风眠睁开眼睛，望向舞台的方向。
记忆中的少年，正西装革履的站在话筒后方，他身材修长笔挺，灯光下，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忽明忽暗，哪怕是隔着很远的距离，风眠都看得清他那对深邃的眸子，那对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的眸子。
过往如同潮水般袭来，将她狠狠冲倒在岸上，她不由自主的将身体又蜷缩了几分，努力抵抗，可终究还是溃不成军。
风眠设想过无数种两个人会再次相遇的画面。
或是风和日丽的下午，或是阴雨绵绵的晚上，亦或者是白发苍苍的暮年。
她反复练习过，自己该怎么样的云淡风轻同他说“嗨，好久不见”，怎么样才能不暴露自己的狼狈。
可现实就是现场直播，没有彩排，总会有猝不及防的意外。
江燃在台上念着“汇丰投资华清科研项目”的官方致辞，周围是女孩们蕴含着崇拜的星星眼。
可风眠只想逃离。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致辞，除此之外，今天我站在这里……”
风眠的心跳陡然加快：砰，砰，砰……
每一下，都仿佛重锤一般落下。
“我站在这里，是为了一个人而来，投资华清，也是为了她。”
江燃的声音有些颤抖，偌大的礼堂内，上万名学生中，从他站在台上的那一刻，就精准的捕捉到了风眠的身影。
此刻，她也正盯着自己。
听到江燃这么说，礼堂内，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我想和她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已经等太久了，风眠，你能原谅我吗？”
他的声音沙哑但却清晰，他念出她的名字，就如同魔鬼的手一般，猛然扼住她的喉咙，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江燃透过万道注视着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风眠。
她的表现，令他的眼眸之中浮现出几分失望。
江燃没有再多说下去，将话筒放回原位，离开舞台。
开学典礼还没有结束，立刻有主持人上台，维持秩序，闹哄哄的会场又恢复了安静。
风眠用上厕所的借口，逃脱了礼堂。
她紧紧抓着自己的包，指尖泛白，娇嫩的嘴唇也被牙齿不经意的咬破。
她背靠银杏树，大口的喘息着外面的空气，想要冲淡刚才场面带给自己的影响。
抬起头，却撞上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眸子。
“眠眠，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居然是先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风眠抖得更加厉害。
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她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
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这样潇洒干脆的消失，又这样霸道强势的出现？
凭什么他们两个人之间，永远是他掌握主动权。
见风眠迟迟不出声，江燃上前两步，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他伸出双臂，似乎是想要拥抱她。
“别碰我！”
她终于开口了，是惊恐而厌恶的尖叫。
“眠眠，对不起，我……”
话到了嘴边，江燃却无力解释。
要他解释什么？
说自己成神历劫有多么痛苦？还是替她受了反噬，险些丧命？
江燃在床上昏迷了三个月，那三个月的梦境，全是她。
可就算清醒了，他也没办法下地行走，甚至没办法发声。
他开始不要命的复健，日复一日的修炼，一切从零开始。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只要他更努力一点，就可以早些见到风眠，直到今天，终于能够站在她的面前。
可他的女孩，似乎很害怕，厌恶他。
“够了！江燃！”风眠哭了出来，歇斯底里
千疮百孔的心，早就承受不住这样的折腾了。
她怕了，她只想做蜗牛，将自己缩在壳里。
那些把她折磨到体无完肤的，无论是爱还是恨，她都不想要了。
江燃看着她，心，疼得几欲碎裂。
而风眠将包狠狠地砸在他身上，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她的力气并不大，可现在的江燃虚弱的如同纸张一般，刚刚在舞台上的讲话，已经用掉了他大半的力气，此刻，勉强扶住树干，才能站稳。
一直跟在他后面的罗言冲了出来：“神君！你没事吧？我扶您上车休息。”
【3】
风眠一路跑着回了寝室，缩在床上，此刻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她恨透了自己刚刚狼狈不堪的表现！分明不应该这样卑微的！
可看到江燃的时候，所有建筑的城墙，就全部坍塌。
与此同时，【华清校董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新闻，冲上了热搜榜单。
大家纷纷在讨论，究竟是哪个女人如此“不知好歹”！
而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已经在寝室睡得昏天暗地。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楚瑶打电话约她出来见面。
楚瑶高考中也算是超常发挥，考上的是华清大学隔壁的重北学院。
两人见面，楚瑶看到风眠红通通的眼睛，便知道热搜上说的人是她没错了。
咖啡厅内，楚瑶搅动杯子中的深褐色液体，翘着二郎腿，盯着她。
“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
风眠摇头。
“那以后怎么办啊？刚刚我在校门口，还看到江燃的车了，估计是在等你。”
经过一晚上的建设，再听到这个名字的风眠已经没那么脆弱了。
“还能怎么办？凉拌！我不会见他了，我和他之间，彻底结束，我不是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做梦吧！”
风眠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补充体力，她可不想再因为江燃的错误而折磨自己了。
看到好姐妹“化悲愤为力量”的样子，楚瑶终于安心。
“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啊？估计他正等着你呢。”
风眠眼眸微挑，指了指楚瑶的衣服：“和我换换？”
“好。”
两个人起身，一起去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然狸猫换太子。
她们都戴着帽子，风眠又穿着高跟鞋，弥补了同楚瑶身高上的差距，一时间分辨不出。
“行了，你回去上课吧，我在这里继续——喝咖啡。”
风眠点头，离开咖啡厅。
门外，角落里负责盯梢的白霖给罗言打电话。
“楚瑶已经离开了，花神还在喝咖啡，你快让神君过来吧。”
罗言点头称是，对车内的江燃汇报。
江燃仍旧是一身西装革履，手中还捧着一束玫瑰花，神情肃严，满脸坚持。
“神君，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吧。”罗言还是放心不下。
神君刚刚恢复，昨天风眠那一撞，差点让他呕出一口血来，单独见面，属实不太妥当。
“不用。”江燃拒绝，推开车门，一个人前往华清附近的咖啡厅。
风眠踩着高跟鞋，离开咖啡厅，鬼鬼祟祟地穿过人行道，到了华清校门口。
果不其然，一辆银灰色的玛莎拉蒂停在那里，另一道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是罗言。
风眠将鸭舌帽又压低了几分，经过他身边。
罗言正在打电话，语气激动，风眠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江燃果真是前往咖啡厅了！
“白霖，你盯紧神君，若是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把他带回不归山！”
风眠翻了个白眼，心中不屑：呵，听这话的意思，好像自己欺负了他似的？
“神君不让我跟着，不知道他身体能不能扛得住，昨天喝了闻长老配的药，才稳定下来。”
“真不知道风眠是怎么想的，明明是神君帮了她，拒绝用她当药引，生生抗了劫，半死不活的时候，又去替她受了契约的反噬，到头来，还被这样对待！”
罗言捏着电话，神情愤怒又无奈，最后道：“算了，你好生看着神君，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了，万一被神君发现，我又要挨板子了……”
风眠就要经过他的脚步顿住了。
十八大限历劫，这件事，她一直是知道的，但是从没想过会这样危险。
可药引，还有替自己受反噬，那些是什么？
脑海中的思绪开始往糟糕的方向发展，风眠的心尖发颤，她一把扯掉了头顶的鸭舌帽。
“罗言，把你刚刚说的话，解释清楚！”
“风……眠！？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现在不应该在咖啡厅里和神君见面吗？
风眠不想解释那么多，冷冷地看着罗言：“把你刚才的话，一字一句，都说清楚！药引，反噬，都是怎么回事？”
“我……”
这件事在不归山是禁令，谁敢提起，都要被神君耳提面命的教训。
“你不说，我就到不归山去问！”
罗言昂起的头蔫搭搭的垂下。
背后吐槽，被正主抓了个现行，现在不说也瞒不过去了。
他压低声音，将整件事情的原委详细的同风眠描述了一遍，尤其是江燃怎么抗过复健那段灰暗的时期。
“风眠，算我求您了，别再这样对神君了，一年，无论是清醒还是睡梦，只要开口，他便是询问您的近况。”
风眠想过很多种江燃突然消失的原因，可万万没想到，最后的根源居然是自己。
想到昨天重逢的时候，她狠心推开江燃，说着伤害他的话，风眠整颗心都快碎裂了。
“风眠，您真的……”
还不等罗言再说什么，风眠转头便往回跑。
【4】
咖啡厅内。
楚瑶学着风眠的淑女样子，将二郎腿收回，安静的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而江燃，就坐在他的对面。
“眠眠……”
他艰难发声，几乎是一字一顿，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昨天晚上的经历，让他很担心，担心还没等自己把话说完，她就跑掉了。
所以这一次，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靠近。
见坐在对面的人没有过激的反应，江燃将玫瑰花放在桌面上，垂下头，不敢去看风眠。
“虽然我知道没用，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风眠，不辞而别，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都可以，就是不要……不要讨厌我，不要不理我……”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委屈和可怜。
“眠眠，你可以原谅我吗？”
江燃终于抬起头。
回应他的声音却从身后传了出来。
“不可以，我不会原谅你。”
江燃身体一僵，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鸭舌帽下是楚瑶的脸！
“那个……你们先聊，我走了……”
说完，楚瑶提起随身背包，溜出咖啡厅。
站在身后的风眠上前两步，站在了江燃的旁边。
这一次，她迎上他的目光，缓缓开口：“我不会原谅你，因为你——从来都没有错。”
江燃逐渐暗淡下去的眸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恍若星火燎原般，瞬间明亮。
“眠眠，你……”
“那些事，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江燃。”
她念着他的名字，加重语调，然后趁着他不注意，直接抓起江燃的手，将他的西装外套撩了上去。
光是手臂上，就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伤口，可以想象，这件西装掩盖下的身体，是怎样的惨烈。
这些伤，有的是受刑时候留下的，有的是因为复健留下的。
风眠嘴唇微微蠕动，终究是没能吐出半个字。
眼泪瞬间流下，滴在江燃的皮肤上，灼热、滚烫。
江燃知道，那些事没能瞒住。
“别哭，眠眠，不疼的。”
岂料，风眠这傻丫头哭得更凶了。
光是看一眼，都觉得疼痛无比，落在他的身上，怎么会不疼呢？
“江燃，”风眠靠近他，拥抱住他：“再也不许你放开我的手了。”
“我答应你，”江燃嘴角咧出一抹笑意，他的手心轻柔地抚过风眠的长发，字字动情，“眠眠，蓝桉已遇释槐鸟，除却万物唯爱你。”
风眠鼻子一擤，一双含着热泪的美眸深切地瞧着眼前的少年，终是深情沦陷，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吻过少年俊美的脸庞。
——她的少年呀，终是披荆斩棘，跨越山海，乘风奔向她。
【全文完/202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