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安忙了一下午,到了下班时间,又换上了之前被弄湿的衣服,好在这会儿已经干了。
她从商场的员工通道出去,到附近的公交站等车。
过了晚上九点,陈七安平时坐的这趟公交车就变成一小时才来一趟,她九点半下班,收拾好出来差不多九点四十五,基本上要等十五分钟车才来。
陈七安站在人群中,夏日夜晚的风吹得她身心愉悦,在等待期间,脑子里一直在回想今天卖出了多少商品、能拿到多少提成。
突然,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跑车停在公交站台,除了陈七安,其他人都朝着那辆车投去了“注目礼”。
车上的人看着窗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清了清嗓子,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常心。
车门开了,车上的人走下来,是个穿着运动短裤和T恤的年轻男人。
身边人都在窃窃私语,陈七安这才抬起头来,意外地看着朝她走过来的人。
“别过来!”陈七安开他的玩笑,“你衣服上的巨大LOGO闪瞎了我的眼!”
来人倒是一点不介意陈七安的玩笑话,笑得没心没肺,拍了一下自己的车前盖说:“走啊,送你回去。”
陈七安扫了一眼停在路边的车,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人群中能引发躁动了。
这小子又换车了。
“快点上车,”那人催促着,“我这占了公交车道,等会儿要被贴条的。”
陈七安也不跟他客气,二话不说上了车。
“向弛,你怎么又换了新车?”陈七安坐上副驾驶,在心里默默感慨这家伙真的已经“壕”无人性了。
向弛跟陈七安认识了有十七年,当初陈七安家还没出事时,两家算是邻居,那会儿向弛家是有名的暴发户、土大款,吃穿用度只讲究一个字:贵。
十七年过去了,陈七安从生活优渥的小公主变成了在温饱线上努力奋斗的灰姑娘,向弛家的资产却轻轻松松翻了好几番。
这就是宿命。
不过,这么多年,即便陈七安早就已经搬出了那个地方,也不再是从前的她,向弛却依旧跟她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两人隔三差五就会见一次面。
“我爸给我的奖励。”向弛说,“今天我到公司上班了。”
陈七安一听,笑了出来:“可以啊,终于想通了,不当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了?”
向弛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你……”
“什么?”陈七安正在给方凝发微信,没听清他的话。
“没,没事!”向弛差点说漏了嘴,愣是把自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要知道现在可不是告白的好时机,“对了,给你这个。”
他献宝似的拿出一杯奶茶,递到陈七安手里,特骄傲地说:“新店开张!排队排出一公里去!”
陈七安喜欢喝这家的茉香芋圆奶茶,但三十块钱一杯,精打细算的她平时舍不得经常买,一个月最多喝一杯解解馋。
“你自己去排的啊?”陈七安有些惊讶。
向弛突然紧张,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哪儿能啊!”
他嘴硬:“本少爷什么时候会自己去排队啊!找黄牛买的!”
陈七安怀疑地盯着他看,看得向弛心里毛毛的。
向弛心虚,不敢直视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你可别这么看我,再看我都要误会了。”
“误会什么?”
“误会你对我有意思呗!”向弛开玩笑的时候,心跳得特别快。
陈七安笑笑:“不看了,怕你误会。”
“……”向弛瞬间被泼了一桶冷水,耳边响起那首歌: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那什么,你,你等会有安排吗?我请你吃饭啊?”委屈巴巴的向弛调整好心情,又开了口。
“都这么晚了,不吃了。”陈七安喝着奶茶,看着前方,她其实是有点担心方凝,今天上午两人在机场分开之后,方凝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微信不回,电话不接,她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随便吃个路边摊也行。”向弛今天第一天去公司上班,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陈七安说,“前阵子你不是说想吃大排档?我请客?”
陈七安笑了:“你请客没问题,但今天真不行。”
她收起手机,忧心忡忡的:“方凝一直不回消息,我得回家看看她。”
向弛“啊”了一声,他知道方凝,那姑娘是陈七安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也正是因为这个,向弛跟方凝也算熟悉。
“那行吧,不过下周我生日你可千万不能忘。”
陈七安点头答应:“这个你放心,生日礼物我都准备好了。”
陈七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她跟方凝住在一栋很老旧的居民楼里,六层楼,没有电梯,楼道破败杂乱,家门口的感应灯都坏了。
她没让向弛送她上来,自己摸着黑,打开了家门。
家里没开灯,她皱了皱眉,以为方凝还没回来,但当她往前两步,被什么东西绊到,抬手把玄关的灯打开时才看到是方凝今天出门时穿的那双鞋子。
那是双很漂亮的高跟凉鞋,价格不菲,当初方凝为了跟她男朋友一起参加宴会买的,平时舍不得穿,当宝贝似的供着,今天去机场接机,方凝特意穿了这双鞋,她说:“一双好的鞋子会带着我走向真爱。”
那个人是不是方凝的真爱,陈七安并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人的家庭条件肯定是方凝的真爱。
打从陈七安跟方凝认识开始,方凝的择偶标准就一直没变过——要有钱,非常非常有钱,最好长得还帅点,对她还好点。
在很多人眼里,方凝就是典型的拜金女,小镇来的穷姑娘,努力把自己装点成一只漂亮的凤凰,一心想攀上高枝。
但陈七安知道,方凝是穷怕了,也是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让她不愿意面对的家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陈七安不想过多干涉朋友的生活,因为她相信方凝再怎么爱钱也不会做涉及道德底线的事。
“方凝?”陈七安弯腰,换好鞋后又把方凝随意乱丢的鞋子摆正,“你在家吗?”
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平日里恨不得每天擦拭一遍的高跟鞋今天就这么胡乱地丢在一边,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出什么事情了。
陈七安第一反应是:方凝带男朋友回来了!
偶像剧里不经常有这样的桥段:热恋中的情侣小别胜新婚,刚一进门就忍不住缠绵起来,无暇顾及其他,鞋子衣服到处乱扔。
陈七安这么想着,突然就红了脸,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先出去,把空间留给那对热恋中的人。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劲,因为门口只有方凝一个人的鞋子。
难不成那富二代直接把鞋穿进了家门?
陈七安的火气一下就窜到了头顶,要知道她今天上午出门前才刚刚擦完地!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根本就不知道做家务有多辛苦!
愤怒的陈七安关好门,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进去,她已经想好怎么教训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了,但当她走到狭小的客厅时,却只看见方凝一个人喝得醉醺醺的躺在破旧的沙发上。
这沙发有些年头了,表层的皮都有了破损,裂开的地方露出了白色的棉。
方凝还穿着上午出门前的那条黑色长裙,裙子不贵,几十块,但她身材好,又漂亮,把那些线头剪掉、重新熨烫,几十块的裙子让她穿出了上千块的效果来。
她躺在破沙发上,妆花了,头发也乱了,脸上还泛着红。
陈七安站在那里看着她,没过多久,发现有眼泪从方凝的眼角流了下来。
原来没睡着。
陈七安绕过遍地的空易拉罐走过去,蹲在方凝身边,轻轻地给她擦眼泪。
“这又是怎么了?”她轻声细语地问,觉得这样的方凝特别脆弱,让她有些心疼。
方凝睁开了眼睛,扁扁嘴,跟陈七安对视几秒钟后,“哇”地大哭起来。
陈七安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抱着人轻轻拍背,哄她说:“好了好了,不哭了,是不是那富二代惹你生气了?”
“去他妈的狗男人!”方凝哭得毫无形象可言,扑在陈七安怀里,一边大哭一边痛骂,“什么狗屁爱情!都他妈的是狗屁!”
陈七安是心疼方凝的,这姑娘的感情路实在不太顺,此时此刻她应该跟着对方一起痛斥渣男,或者替姐妹行道,去手刃了那个狗男人。
但她还是忍不住有点想笑,因为这个剧情半个月前才刚刚上演过,那会儿方凝的男朋友是另一个富二代。
“对对对,都是狗屁。”陈七安说,“我早就说过,你还是放弃富二代吧,没一个靠谱的。”
方凝哭得脑袋生疼,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失恋了,但每一次失恋她都要大醉一场。
方凝从陈七安怀里出来,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又擤了擤鼻涕。她手里的纸巾还贴在眼睛上,假睫毛都掉了一半,她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刚才说让我放弃富二代。”
“是啊。”陈七安见她好多了,站起来开始收拾乱糟糟的家。
方凝盯着她看,突然一把抓住了陈七安的手腕。
“安安!我悟了!”
“啊?”陈七安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悟什么了?”
“你真的是神,恋爱之神,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什么啊?”陈七安怀疑方凝喝酒喝多了,把脑子都给喝坏了。
方凝对她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盘腿坐在了沙发上。
“我悟了,你让我放弃富二代,确实,富二代都太不靠谱了。”
“你知道就好。”陈七安懒得理她,拿过扫把,放在沙发边,让她自己收拾,结果几秒钟后,方凝望着天花板,如梦初醒:“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找富一代。”
“……醒醒!起来干活了!”陈七安不留情面地把人从沙发上拉下来,“你把屋子糟蹋成这样,你自己收拾,今晚收拾不好就别睡觉了!”
方凝噘嘴:“人家今天刚失恋。”
“正好,化悲愤为力量,好好打扫吧。”
陈七安洗完澡出来,方凝已经打扫好卫生,点的宵夜也到了。
“来吃。”方凝勾勾手指,“今晚我请客。”
陈七安的头发还湿漉漉的,一边擦拭一边坐到了餐桌边:“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
虽然刚刚闹了一会儿,方凝情绪好了不少,但陈七安还是很担心她,每次都是这样,没一段感情是善终的。
“嗨,又遇到渣男了呗。”方凝今晚“大出血”,点了烧烤跟啤酒。
“还喝?”
“喝。失恋的人必须借酒消愁。”方凝很认真地问陈七安,“你说,这世界上还有好男人吗?”
陈七安看着她刚做好的精致美甲抠开易拉罐的拉环,若有所思地说:“应该……有的吧?”
方凝摇摇头:“我觉得没有了。”
她说:“本来我以为这次自己真的遇见了真爱,偶像剧一样的邂逅,一见钟情,迅速擦出火花,我为了他还斥巨资买了双那么贵的高跟鞋。”
陈七安笑她:“原来这就是表达爱的方式。”
“那当然了,能让我花钱的男人可不多见。”方凝嘀咕,“虽然这钱是花在我自己身上的。”
她喝了口酒,叹气:“你说,我为了他又是早起又是订花的,打扮得那么漂亮,带着那么多花去接机,结果我等来的是什么?”
陈七安吃着烤鱿鱼,含含糊糊地问:“是什么?”
“是他搂着一个性感辣妹一起走了出来。”方凝翻了个白眼,“好家伙,天知道当时那场面有多刺激。”
陈七安脑补了一下,觉得确实挺刺激的,传说中的“修罗场”也不过如此了。
“然后你就哭着走了?”
“那必然不能。”方凝说,“姐姐我是会吃那种哑巴亏的人吗?”
她突然站起来,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了一张卡气势汹汹地拍在了桌子上。
“这不是你自己的银行卡吗?怎么?跟他要了一笔分手费?”
方凝冷哼一声:“我才不是那种人。”
陈七安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让我丢了人,还伤了我的心,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方凝愤恨地咬了一口牛肉串,“我把他揪到墙角,捏爆了他的蛋!”
陈七安惊了:“捏爆了?”
方凝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呃,我用了一下夸张的修辞方法,没捏爆,但他差点吓破胆。”
陈七安笑出了声:“我也差点被你吓破了胆,还以为不久之后我得给你联系律师了呢,把咱们俩卖了可能都凑不够律师费。”
“不至于,我还是有分寸的。”方凝说,“我收拾了他一顿,又让他把玫瑰花的钱给我报销了。”
“那双高跟鞋呢?为了他买的鞋,你没找他报销?”
“那才不是为了他买的,我是为了我真爱买的。”方凝说,“既然他不好好爱我,那就不是我的真爱了。所以用不着他报销,我以后一定会穿着这双鞋找到那个真正属于我的好男人。”
陈七安静静地看着方凝,带着笑意想:女人真是善变,刚才还说这世界上没有好男人了,这会儿又开始期待下一段恋情。
不过话说回来,她其实很羡慕也很佩服方凝,无论在感情里遭遇过什么,都好像依旧能量满满的继续相信爱情也期待爱情。
爱情这个东西,对于陈七安来说早就是丢在脑后的东西,她的世界只剩下赚钱这一项任务,至于爱情,她甚至不会抱有任何幻想。
可方凝跟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用方凝的话说就是:“永远年轻,永远相信爱情。”
“你可以的。”陈七安对方凝说,“你这么执着,老天爷一定不会亏待你。”
“那是!”方凝糟糕的心情终于缓解了,她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陈七安,“对了,你今天上班没迟到吧?”
还行,还知道关心我一下。陈七安在心里忍不住笑。
“迟到倒是没有,不过遇到个衣冠禽兽。”
方凝对“衣冠禽兽”这个词相当敏感,她的八卦之魂立刻熊熊燃烧起来:“怎么了?给我说说!”
陈七安一眼就识破了她脑子里在想什么:“说可以,但事先声明,不是你期待的偶像剧桥段。”
“知道知道,你先说,说完我自有判断!”方凝来了精神,一旦发现有八卦可听,什么失恋的烦恼全都不存在了。
陈七安看她这样,只能牺牲自己娱乐闺蜜,用自己今天的悲惨遭遇来博美人一笑。
她把自己如何不小心拿走了那个男人的咖啡,又是如何被那人骗了十块钱,之后还如何被洒了一身水又白白浪费了时间跟口舌等一系列事情都讲给了方凝。
方凝听得起劲,听到最后,嘴角止不住上扬。
“笑什么呢?”陈七安说,“把你那啤酒给我喝一口,烦死了。”
方凝把啤酒递到陈七安手边,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你别这么看我,怪渗人的。”
“安安。”
“有话就说。”
“问你个问题。”
陈七安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问题:“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问。”
“那人长得帅吗?”
陈七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没正经问题。”
“快说!快说!帅不帅!”
在方凝的催促下,陈七安回忆了一番。
“应该……还可以吧。”
“那就是帅了!”能让陈七安这种人说出“还可以”的男人,那一定已经超过了普世意义上的帅!
“帅不帅又能怎么样?再帅也是衣冠禽兽。”想到自己今天在对方身上浪费了那么多精力,那家伙却连一个盲盒都没买,陈七安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给你推荐一本小说吧。”
“什么小说?”
方凝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着进了卧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书,她放到陈七安面前,上面印着几个大字:《霸宠嚣张俏佳人》。
“就这个。”方凝说,“你看看,看完你就明白了。”
陈七安略显抗拒地看着这本书,想了半天,还是说了句:“方凝,要不咱们以后少看点这种小说吧。”
看多了,怕是要把脑子看坏啊!
话虽这么说,但当天晚上睡觉前,陈七安还是翻开了这本书,看了十几页她就惊恐地把书丢到了一边。
真不是她不爱惜方凝的书,实在是这书的内容过分惊人。
书中男主是个风度翩翩绅士温柔的帅总裁,女主是个雷厉风行不解风情的美人,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的相遇跟陈七安今天的遭遇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这太吓人了。
陈七安想:看多了真的要做噩梦的!
果然,当天晚上她就梦见了白天的那个男人,那家伙简直就是书里的总裁附身,把她抵在墙角,故作温柔实则变态地对她说:“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