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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在一条颠簸的土路上开了二十分钟,车身上上下下,左摇右晃,震得她骨头都散架了,下背部疼痛难忍。

终于,前面有个紧锁的大门,她停了车,看到大门上有台对讲机——跟到了低安全级监狱似的。门两侧,带刺的铁丝网狰狞着向两侧延伸,一眼望不到头。

按照弗朗西斯的设想,自己应该沿着一条绿树成荫的街道,开车前往“历史悠久”的建筑物,有人还会拿着一杯绿色的沙冰站在门口恭候。坦白来说,眼前的一切没什么治愈的感觉。

别想了 ,弗朗西斯告诉自己。要是开启了 我很不满 的模式,那她就会对一切都不满意,可毕竟要在这里待十天呢,弗朗西斯需要保持开放的心态,灵活应对。来疗养中心和去另一个国家也没太大区别,你必须接受不同的文化,忍受小小的不便。

她放下车窗,探出身子,用拇指按下对讲机上的绿色按钮。热空气扑面而来,像烟气一样钻进她的嗓子里。绿色按钮被太阳晒得很烫,弄得她被纸划破的伤口有些疼。

弗朗西斯吮了吮手指,等着某个看不见的人迎接自己,没准儿锻铁大门会以某种神奇的方式打开也说不定。

什么都没发生。

弗朗西斯又看了看对讲机,发现按钮旁边贴着一张手写的字条。可字写得太小了,除了能看到最重要的两个字“提示”,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真是无语 ,弗朗西斯伸手从包里翻找老花镜。肯定有一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四十多岁了吧。

老花镜找到了,她戴上眼镜,看了看字条,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左一笔右一笔,上一画下一画的,弗朗西斯只好下车。热空气一下就裹住了她,弄得她满头冒汗。

她缩到对讲机旁边,仔细读着纸条上的内容。字迹整齐,小小的印刷体,感觉是牙仙留下的信息。

有礼了。欢迎来到静栖馆,准备迎接新的自己。请先输入安全码564-312,之后按下绿色按钮。

弗朗西斯输入了安全码,按下了绿色按钮,等着。汗水沿着后背流下来。她又得换衣服。有只绿头苍蝇在嘴边嗡嗡嗡地飞。弗朗西斯的鼻水又流下来。

“天啊,能不能 行了 !”弗朗西斯突然一阵愤怒,对着对讲机大喊了一句。她想知道,里面某个屏幕上会不会有自己暴躁的样子和满是汗水的脸,或许有什么专家正毫无表情地分析她的症状。 这个人得好好调整。你看她的反应,这可是生活中最微小的压力之一:等待

难道她把该死的密码按错了?

弗朗西斯再次小心翼翼地输入安全码,每按一下都大声把数字念出来,阴阳怪气的,证明给天知道是谁的那个人看。最后,她慢慢使劲按下表面发烫的绿色按钮,停了五秒钟,确保自己确实是按下去了。

行了。现在赶紧让我进去。

她摘下老花镜,拿在手里晃荡。

天气太热了,烤得慌,弗朗西斯的头就像放在太阳下的巧克力。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她恶狠狠地瞪了对讲机一眼,好像对讲机能因此感到愧疚马上反应一样。

至少能把这段经历当成乐子讲给保罗听。弗朗西斯想知道保罗有没有去过某个疗养中心。她觉得保罗很可能是怀疑论者,而她自己之前——

她的胸变小了。这事儿保罗肯定不想知道。保罗已经离她而去,可竟然在这个时候偷偷溜进弗朗西斯的脑海,太尴尬了。弗朗西斯真希望自己感受到的不是彻头彻尾的悲伤,而是冲冠的愤怒,毕竟那种装出来的难受本来从一开始也不是真的。

行了,别想了。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

解决方法就摆在眼前。她这就给静栖馆 打电话 !要是知道对讲机坏了,那些人肯定会万分愧疚,弗朗西斯会冷静下来,体谅他们,接受道歉。“总有这种事,”她打算这么说,“有礼了。”

回到车里,弗朗西斯马上打开空调。她找到写着详细预订信息的那张纸,拨通了上面的电话。一直以来,弗朗西斯都是通过邮件跟静栖馆交流,所以拨通电话后出现的语音信息她也是第一次听到。

“感谢您致电历史悠久的静栖馆健康温泉度假村,全新的自己正等待着您。您的来电非常重要,我们也非常重视您的健康。现在是呼叫高峰期,我们知道您的时间非常宝贵,敬请在‘嘀’声后留言,我们将尽快回电。感谢您的耐心。有礼了。”

弗朗西斯清了清嗓子,风铃叮当作响,让人心烦。

“啊,好的,我叫——”

风铃声还在继续。弗朗西斯停下等了一会儿,又说了两句,又停下。是风铃的 交响曲

终于安静下来了。

“你好,我是弗朗西斯·韦尔蒂。”她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有点儿感冒。随便吧,我是弗朗西斯·韦尔蒂,我是这里的客人。”

客人?这么说没错吧?病人?还是犯人?

“我想办理入馆,但在门外进不去。现在是,呃,三点二十分,三点二十五,我……到了!对讲机好像不管用,但我确实按说明做了。就是那张写得跟蚂蚁爬似的纸条。你应该能开门吧?能让我进去吧?”弗朗西斯尖叫一声,结束了自己的留言,当然,事后她自己也很后悔。把手机拍在副驾驶座上,弗朗西斯开始盯着门看。

没动静。再等二十分钟,不开就算了。

手机响了,弗朗西斯一把抓起来,连来电号码都没看。

“你好!”弗朗西斯的语气中透着开心,为了表现自己确实很宽容、有耐心,也是为了弥补那句讽刺的话——“写得跟蚂蚁爬似的纸条”。

“弗朗西斯吗?”是她的小说经纪人阿兰,“你听上去不太对劲。”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说:“我刚才在等电话。我在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疗养中心,但进不去大门。对讲机根本没用。”

“这么差劲!真 让人失望 !”差劲的服务总能一下就让阿兰冒火,“赶紧掉头回家。没别的 办法 了,对吧?还记得那些在汗蒸房里丧命的人吧?他们都觉得自己好像能看得更透彻了,可实际上其实就是快被蒸熟了,是吧?”

“这个地方用的都是很平常的方法,温泉、按摩、艺术疗法之类的,可能还需要稍微节食。”

“适度节食,”阿兰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饿了就吃。这是 特权 ,明白吧,饿了就吃,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想吃都吃不到呢。”

“没错,这就是重点——世界上的这个地方,我们 没有 饿肚子。”弗朗西斯看了看汽车控制台上的奇巧巧克力包装纸。“就是吃了太多加工食品,所以我们这些有特权的人才需要排排毒——”

“我的天啊,你竟然相信了。酷爱饮料竟然让你醉了!亲爱的,排毒就是个 ,真面目早就露出来了!肝脏就是那只揭开真相的手,也有可能是肾。反正它们都挺健康的啊。”

“好吧。”弗朗西斯感觉出来了,阿兰是在拖延时间。

“好吧,”阿兰继续说,“弗朗西斯,你好像感冒了。”阿兰似乎因为弗朗西斯感冒而有点儿难受。

“我确实感冒了,很严重,很久都没好,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弗朗西斯咳嗽了几声证明,“你可得为我骄傲啊,我吃了 一大堆 强效药,现在的心跳一小时得有一百万迈。”

“这就对了。”阿兰说。

两个人都忽然沉默不语。

“阿兰?”弗朗西斯先开了口,但她早就知道阿兰到底要说什么。

“不好意思,恐怕我要说的不是好消息。”阿兰承认了。

“我明白。”

弗朗西斯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准备,像男人一样承担任何结果,至少要像个称职的浪漫小说家,能承受对作品的真实评价。

“亲爱的,你也知道——”阿兰开口了。

但弗朗西斯不能忍受他吞吞吐吐的劲头,忍不了他欲抑先扬,用赞美缓冲打击。

“他们不想要这本新书,对吧?”弗朗西斯问。

“他们不想要这本新书,”阿兰也很不开心,“对不起。我觉得书很好,我真的这么想,就是现在大环境不一样了,浪漫小说被打压得很严重。但不会一直这样,浪漫小说总能再流行起来,现在的情况肯定是 昙花一现 ,不过——”

“你跟别人介绍过吗?”弗朗西斯打断他,“卖给蒂米。”

又是一阵沉默。

“问题是,”阿兰继续说,“我没跟你说,但几周前我已经给蒂米悄悄送了份稿子。我总觉得会有这种问题,要是问题发生之前我们能拿到蒂米给的合同或许还能有的谈,所以我——”

“蒂米 也不考虑 ?”弗朗西斯觉得难以置信。她的衣柜里有条设计师款的裙子,就穿了一次,因为在墨尔本作家节上,蒂米把她带到角落,结果朗姆酒洒到了裙子上。那时的蒂米声音急促,呼吸发烫,他回头像间谍一样看了看身后,对弗朗西斯倾诉自己非常想发表她的作品,说发表她的作品是自己的 夙愿 ,还说自己要出她的书,要用出版界全新的方式,说弗朗西斯对乔的忠诚令人敬佩,但其实是愚忠,因为乔只是觉得自己懂浪漫,可根本不是这样,只有蒂米自己懂,只有蒂米能让弗朗西斯“更上一层楼”,只有蒂米 愿意 这么做……他当时说得根本停不下来,多亏乔出现才为弗朗西斯解了围。“喂,离我的作者远点儿。”

那是多久之前了?肯定没多长时间吧。可能也就是九年、十年前。十年吧。现在时间过得可真快。地球转动的速度这么快,肯定是有故障。几十年的光阴流逝,就仿佛才过了几年而已。

“其实蒂米很喜欢这本书,”阿兰说,“特别喜欢,读完都快哭了。但是他买不了。大家现在都非常谨慎。今年行情实在不好,上面的想法更倾向于惊险小说。”

“我写不了惊险小说。”弗朗西斯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把书中的人物写到生命的终点。有的时候,她可能会让人物骨折——这样已经让她心里够难受了。

“当然不行!”阿兰脱口而出,弗朗西斯有点儿被人侮辱的感觉。

“其实,我实话实说,乔离开的时候,我很担心没人签你的书,”阿兰说,“但阿什莉好像真的是你的粉丝。”

阿兰还在碎碎念,弗朗西斯的注意力早就飘远了。她看着紧闭的大门,左手关节抵住下背部。

要是乔知道弗朗西斯被拒绝会怎么说?或许她也不得不做一样的事情?弗朗西斯总觉得乔会一直是负责自己作品的编辑。她曾开心地想象过两个人同时圆满谢幕的日子,或许还能一起享受一次豪华奢侈的退休午餐,但去年末,乔突然宣布自己退出舞台。 退休 !好像她已经是奶奶了一样!乔实际上确实已经有了孙辈,但我的天啊,这怎么能是 停下 的理由。突然之间,弗朗西斯发现自己被卷进一堆具体事务中,圈子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做老年人才会做的事:照顾孙子、退休、瘦身,慢慢走向终点——不是车祸或者飞机失事那种,不是,是在睡梦中 平静地 离去。她永远不能原谅吉莉恩,吉莉恩总是偷偷出去,不说再见就去参加派对。

代替乔的人是个新手小孩,其实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孩子们正在慢慢掌控这个世界。弗朗西斯发现到处都是孩子的身影:有的神情严肃地坐在新闻播音台后面,有的指挥交通,有的负责组织作家节,有的为她量血压,有的处理她的税款,有的帮她试内衣。弗朗西斯刚见到阿什莉的时候,还真的以为阿什莉有工作经验。那个孩子从乔之前的办公桌另一侧走过的时候,弗朗西斯还说了一句:“亲爱的,来杯卡布奇诺就好。”

“弗朗西斯,”阿什莉开口了,“现在真是我粉丝梦实现的时刻!我之前就喜欢读你的书,那时我才差不多十一岁!我是偷偷从我妈妈的包里拿出来看的。我当时总说:妈妈,你一定要给我念《纳撒尼尔之吻》。可妈妈总拒绝我,绝对不行,阿什莉,里面情爱描写太多了。”

之后,阿什莉让弗朗西斯在下一本书中花更多笔墨在情爱描写上,越多越好,但她也知道弗朗西斯肯定会拖延!阿什莉相信,弗朗西斯自己心里清楚,市场不断变化,“表格,你看这张表——不是, 这里 ;没错——你的指标有点儿,好吧,抱歉这么说,但你的指标是呈 下降趋势 ,我们,你也知道,需要改变这种状况,就是,行动得快。啊,还有……”阿什莉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感觉她要说的是让人尴尬的健康问题。“你知道在社交媒体上的曝光率吧?我听说你不怎么看社交媒体。我妈也这样!但对现在的市场来说,社交媒体还是挺重要的。粉丝需要在推特、Instagram 和脸书上看见你才行——这可是最低标准了。我们还希望你能开个博客或者电子期刊之类的,或者定期发些视频博客,怎么样?真的很有意思!就像小电影一样!”

“我有自己的网站。”弗朗西斯说。

“没错,”阿什莉语气很友好,“没错,弗朗西斯,你的确有。但现在没人看网站了。”

说完,阿什莉把电脑屏幕转到弗朗西斯那边,给她展示了几个其他人的例子,例子中的作家们都表现很好,“积极”在社交媒体上露脸。弗朗西斯当时已经不想听了,就等着一切结束,跟牙医预约见面一样。(反正她当时没戴眼镜,也看不清屏幕上是什么。)不过,弗朗西斯没那么担心:那时的她和保罗·德拉布尔共浴爱河,她坠入情网的时候,写出来的书都很畅销,更何况她的读者可是世界上最贴心最忠诚的呢。销量是下降了,但她的书总是能出版。

“我能给这本书找到合适的出版社,”阿兰说到这里,“虽然可能得花点儿时间,但浪漫小说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是吗?”弗朗西斯反问。

“远没到那个程度。”阿兰肯定地回答。

弗朗西斯抓起奇巧巧克力的包装纸舔了舔,把巧克力碎渣也吃掉。不来点儿糖分怎么应对挫折?

“弗朗西斯,你在听吗?”阿兰问。

“我后背特别疼,”弗朗西斯打了个大喷嚏,“还有,我之前不得不在马路中间停车,因为正赶上潮热。”

“听起来好可怕,”阿兰并不是敷衍,“我想象不出来你多难受。”

“没错,你真的想象不到。有个男人停车过来,看我有没有事。因为我当时在尖叫。”

“你在 尖叫 ?”阿兰问。

“我想尖叫。”弗朗西斯回答。

“明白了,明白了,”阿兰赶紧说,“我理解,我也总想尖叫。”

聊到底了。弗朗西斯刚 舔干净了奇巧巧克力的包装纸

“真是的,弗朗西斯,真对不起,尤其还有那个可恶的男人。警察那边有新消息吗?”

“还没有,”弗朗西斯说,“没什么消息。”

“亲爱的,我打心里替你 难受 。”

弗朗西斯轻哼一声。“这就不必了。”

“你最近刚经历了这么可怕的打击,亲爱的——说到这里,我得告诉你,评论对他们的决定绝对没影响。”

“什么评论?”弗朗西斯问。

还是沉默。弗朗西斯知道阿兰真想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阿兰?”

“我的天,”阿兰说,“我的天,天啊,神啊。”

“我上次看评论还是1998年,”弗朗西斯说,“不只一篇,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阿兰说,“我是傻,但我不蠢。”

“我还没发新书,怎么会有评论?”弗朗西斯挣扎着坐直,后背好疼,都快疼死了。

“有个小贱人在机场读了《心之所向》,写了篇评论,呃,说你的书全都是疯狂的抨击批评。她有点儿把书和‘Me Too’运动 联系在一起,所以引来了不少点击率。真的很可笑——好像性侵犯都是浪漫小说的错!”

“你说什么?”

“根本没人看这评论。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这事儿。我肯定是有早发性痴呆。”

“可你刚才说吸引了不少点击率!”

大家都看过这篇评论,每个人都看过。

“把链接发给我。”弗朗西斯说。

“没那么夸张,”阿兰回应,“只是对你写作类型的偏见——”

“发给我!”

“不行,”阿兰拒绝了,“我不会发的。你这么多年都没看评论。现在也没必要看!”

“现在就发。”弗朗西斯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她很少这样,上一次还是在离婚的时候。

“好吧,我发,”阿兰屈服了,“对不起,弗朗西斯,真抱歉我打电话来。”

阿兰挂了电话,弗朗西斯马上就打开了邮箱。没多少时间了。一旦走进静栖馆,弗朗西斯就得“上交”所有“设备”。这算是数字设备排毒,什么都不能带。她马上就要“失联”了。

真对不起 !阿兰在邮件里这么写。

弗朗西斯点开评论。

是个叫海伦·伊奈特的人写的。弗朗西斯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邮件里也没照片。她快速浏览了一下评论内容,脸上浮现出苦涩但又颇有尊严的笑容,就好像写评论的人站在她面前一样。评论内容挺可怕的:恶毒、讽刺、高高在上,可奇怪的是,并不会让人觉得多刺痛。评论中用到的词—— 刻板庸俗、粗制滥造、胡言乱语、陈词滥调 ——一个个从弗朗西斯眼前飘过。

她没事!众口难调,也不能取悦所有人。情理中事。

可她很快就感觉到了。就好像盘子烫了手指,开始你觉得, 哈,没想象中的那么疼,可后来伤口确实会变得很疼 ,最后突然之间就到了能把人疼死的地步。

胸部疼痛难忍,痛感席卷了整个身体。难道绝经还能有这种有意思的症状吗?也没准儿是心脏病发作。这种痛远不止是心里难受。当然,这也是她之前没再看评论的重要原因。弗朗西斯脸皮太薄。“那是我一生之中最棒的决定。”去年,她在澳大利亚浪漫小说作家大会上发表主旨演讲时这样说过。没准儿其他人都在想: 是吧,弗朗西斯,或许你应该读一两篇评论,这样才知道你已经过气了

三十年了,这是弗朗西斯头一次被拒稿,她反而觉得这个时候直接看一篇差评也挺好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他事也没放过她。天啊,一切都解释不清,但似乎弗朗西斯已经越来越捉摸不透目前的情况。

弗朗西斯,赶紧振作,稳住自己,存在危机已经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想的事了。

但显然她还没老到那个程度。

她茫然地挣扎着,想找回自我认知,然而,这就像握紧手中沙,攥住河中水一样,都是枉然。如果她不再是作家,那她是谁?她存在的实际意义是什么?她没有孩子,没有丈夫,也没有男朋友。她曾经两次离婚,现已到中年,而且还有潮热或者说潮红的更年期症状。太可笑了,旧调重弹。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无关紧要——当然,除了保罗·德拉布尔这种男人。

弗朗西斯看着眼前的大门, 还是没开,一动不动 。泪水涌入眼眶,视线渐渐模糊。她告诉自己不要慌,弗朗西斯,你不是 消失在世界上 ,别那么夸张,不过就是跌了个大跟头,时运不济而已,心跳过速也是感冒药的作用。可弗朗西斯觉得自己一直徘徊在悬崖边,悬崖的另一侧是大肆咆哮的深渊,让人绝望。这与以往的经历都不同,哪怕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都没这种体会——这还没到最伤心的时候,弗朗西斯提醒自己,只是事业受挫、爱人离去、背部疼痛、感冒侵袭、指尖划伤而已。跟父亲和吉莉恩去世的时候比并不算什么——可亲人去世的回忆好像并没什么帮助,一点儿用都没有。

她环顾四周,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手机、书、 零食 ——这时,后视镜里有动静。

要是车的话也开得太慢了。

等等。 确实 是辆车。就是开得太慢了,跟走着没什么区别。

弗朗西斯坐直身体,用手指擦了擦睫毛膏花了的地方。

一辆淡黄色的跑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开得特别慢,弗朗西斯都想象不到它的速度。

弗朗西斯对车没什么兴趣,可等那辆车开近一些,她才发现那辆车应该价值不菲:底盘低,喷漆很亮,大灯是未来派风格的。

车在后面停下,双侧车门同时打开,走下来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弗朗西斯调整了下后视镜,好看得更清楚些。男人的打扮像是要去参加周日烧烤的郊区水管工:棒球帽朝后戴,T恤衫,短裤,船鞋,没穿袜子。那个女人的头发很长,红棕色,打着卷。她穿着紧身长裤,楚腰纤细,胸部丰满,踩着一双恨天高。

这样一对年轻夫妇到底来疗养中心干什么呢?不是只有想减肥或者体虚无力的人才来吗?当然,背部疼痛,同时还经历了中年认同危机的可怜鬼也会来。弗朗西斯观察着,男人把棒球帽戴正,向后仰头,背部拱起,仿佛才发现天空不可征服。女人跟他说了几句话。弗朗西斯从女人唇部的动作看得出来,她说的不是什么温言软语。

两个人在吵架。

这种分散注意力的方式还挺不错。弗朗西斯放下车窗。这两个人能把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回到现实世界。弗朗西斯在他们眼里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那两个人肯定觉得她上了年纪,行为怪异,甚至觉得她碍眼,但只要他们能看到弗朗西斯,有什么看法并不重要。

弗朗西斯奋力探出车窗,挥了挥手,大声喊了一句“你们好!”

那个女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草地走过来。 cmKXEFnr4jTL/wnNXK0fFefDHBfdzkn3E7vC6avyDm0R2Rmim5YaikvFfIFLIE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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