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出生于1922年,家里算是一个小康家庭。我祖父在县政府当文书,后来我父亲也是在那里工作。之后华阳县、成都县合并为成都市,父亲就在红十字会当会长,每年给穷人发米票,做一些慈善工作。我还有个哥哥,比我大五岁。那时候人们的思想都有些封建,我父亲觉得家里的男孩子应该培养,女孩子上完高中就已经很不错了,能写信、能算账就够了,不需要上大学。我哥哥就上了大学,学的中国文学,因此我小时候老是跟我父亲吵,说他重男轻女,问他为什么我哥哥可以上大学,我就不能上。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社会一下子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国家需要进行宣传工作,把全国人民动员起来。我当时正在中华女中上中学,学校马上就组织宣传队,出去唱歌和讲演宣传。我从很小就爱唱歌,从幼稚园就唱,于是我就加入了宣传队。这段时期我跟着宣传队唱了很多歌,茶馆、农村、街道上、公园里都去过,没有伴奏乐队,就自己拉着手风琴唱。
我们家里每个月都交十块钱或者几块钱的抗战款支持抗战,但是我父亲就是不太喜欢我去参加宣传活动。他知道我在茶馆里唱歌之后特别生气,说他还没有死,我这么小就跑到茶馆里又哭又唱,不成体统。
这个时候,学校已经开始建立读书会,学生们组成小组,一起读抗战的作品、鲁迅的小说等,共同讨论。有一次我们小组就请来了一位从延安回来的男同志,请他介绍延安的情况。他说在延安生活虽然很艰苦,但是精神上非常充实,还教我们唱《延安颂》。我们一听就特别向往,很想到延安去,但是对共产党并不了解。
我对战争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轰炸。1939年我在上高中,当时四川遭受了很多次轰炸,我哥哥带着我跑到现场去看。从他的一个朋友家的后门正好能看到被炸毁的街道,倒塌、着火的房屋,还有许多被炸死的人,四肢散落,很惨。看到这个景象,我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恐怖。第二次轰炸中,我们这里的发电厂被摧毁,没法点电灯,整个城市一片黑暗,家家户户只能点炉灯。
在那个时代,也不是说有多高的觉悟,我就觉得作为一个中国青年,应该为抗战出一分力量。1939年,山西民族革命大学在成都招生。这所学校是阎锡山在1937年底建立的,地点在宜川,距离延安非常近。我想先去宜川,再想办法从宜川去延安。于是,在1939年7月,我和我的好朋友相约,一起从家里偷跑出来,踏上了前往革命圣地的行程。我们只知道到延安很危险,有特务,有军警,很多青年都被抓了,但并没有多想。临走之前,我写了一封信给我父亲:“请不要找我,我到我向往的地方去了,你们二老注意身体健康。”后来50年代我回到家,我父母跟我说,当时他们也找了个汽车追了我几十里地,都不知道我从哪儿走,没找到。当时家里很担心,就怕我跟什么人跑了,后来收到我给他们写的信,才知道我是去干革命了。到了延安我又写信,后来父亲还给我寄了十块钱。
刚到民族革命大学,学校剧团的团长就问我们来的这批人里有没有会唱歌跳舞的人,大家都说我唱歌唱得好,还会跳舞,团长就让我到剧团去。我说我要到延安去,不想在这里进剧团。团长告诉我,到延安去是秘密的,我不能在这儿明着讲这个话,不然很可能被抓起来;他还说,剧团也是抗日的,我们要在这里等待机会,日后才能到延安去。于是我就留在剧团里参加演戏、唱歌和训练。
到1939年9月,很多人都去了延安,我有两个在剧团的朋友也都被接走了,而我却得了病,发着42摄氏度高烧,躺在床上不能动。到了10月份,我的病稍微好了一点,就和剧团其他两个同志商量着去延安。我们听说有一个同志曾是北京市杂技协会的会长,他介绍过人到延安去,我们就去问他有什么路可以走。他告诉我们:“后山上有一条小路,经过两个黄土山就到了那边,看你们敢不敢走。”我说:“当然敢走。”
第二天,我们拿着一个锅盔,买了一块咸菜,带着一个小的洗脸盆、一盒火柴和一个指南针,大清早就爬到山上去。沿着一条小路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碰见了一个出来打柴的老乡。
我们问老乡山上有没有特务、有没有国民党、有没有警察,他说没有,因为山上有狼。他说:“不要紧,我每个礼拜都要上来打柴,你们要小心。当你感觉身后有东西扒着你的背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我给你们两根棍子,就使劲地向后打到它头上。”我们当时很紧张。跟我们一起走的有位姓冯的同志,他说我们参加革命死都不怕,还怕狼吗?既然参加革命就要有牺牲的决心,要勇敢地去闯。
本来一天可以走完,可爬了一个山以后我就走不动了。那时候是冬天,还在下雪,天快黑了,不能再走了。我们找到两口破窑洞,拿洗脸盆装了一些雪,把雪烧开了,把大锅盔掰一块,就着咸菜吃,晚上靠着墙就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继续走,到了大概下午三四点钟,我们已经走到了安塞,来到了一个村里。村长看我们都是革命娃,十分欢迎我们,让我们住在老乡家里。老乡家里虽然能吃上饭,可生活并不好,被子都是破破烂烂的,但他还是给我们吃了小米饭。临走的时候,我们几个只在衬衣和短裤外面套一个棉袄,把其他的衣服都脱下来,连同剩下的锅盔和咸菜都送给了老乡。一位大娘跟我说:“你不能走,往前还要翻过一座大山,你眼睛这么大,脖子这么细,怎么爬得过。”我跟大娘说我能爬过,这座山我一定能过去。解放区的人民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感动,当时我都哭了,觉得解放区的人怎么这么好,我们才来了一天,他们待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再次上路的时候,我们骑着毛驴走。送我们的老乡一边走一边给我们唱歌,唱了好几个,他说这是陕北的民歌,我高兴得不得了,他唱一句,我就跟着唱一句。后来我们在路上还碰到了几拨从西北来的人,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