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成长故事
800米,3分27秒满分。
这笔账很好算,207秒跑完800米,平均每秒跑3.86米,凑个整,4米。
4米,三个不同层次的人对它有不同的见解:第一层,是对跑800米毫无概念的人,譬如我的母亲。她认为50米我都能凑合跑进9秒,800米想来并非没有办法可想。第二层,是像我这样的人。跑800米,虽说刚开始冲得猛一些并非难事,可怕的却在后面,筋疲力尽、气喘吁吁,仿佛鲁迅先生笔下那条该被痛打的“落水狗”。现在想来,鲁迅先生当真未卜先知,高明得很。第三层,是我仰望的人,那是我们班800米可以轻松跑到满分的人。虽说体力总有被耗完的时候,到后面是累,但毕竟不比我等菜鸟,咬咬牙,人家还是能冲的,不难。
这个故事呢,得从6年级讲起。6年级之前,我的体能相当不错。说来奇怪,我的叛逆期似乎来得比旁人早一些,症状也要明显些,叛逆期的各类特征在我的身上凸显,而且带着一点儿狡猾——姑且称之为“狡黠”。这点在现在的我看来,未免有些可恨,颇有欺软怕硬的嫌疑,如果非要赞美它,那便是作为人类基因里镌刻的本能,它是“趋利避害”的。
实际上,无非是仗着成绩还算不错,我琢磨透了体育老师对我们的那点儿无所谓的纵容,贪小便宜似的时不时闹出些不痛不痒的祸事,来试探老师的底线在哪里。几经波折,我最终约了几个好伙伴,组建了一个“老年健步团”,便是在老师喊“预备——跑”之后象征性地跨两步,然后极其敷衍地慢下脚步谈天说地。我当然知道老师看得见我们,不过是几百米的跑道,可那又怎样?老师总不至于跑过来。
光荣升入本校初一年级后,我的生活天翻地覆。其中最恐怖的便是大课间的跑操——幸运的话可以稀松地绕3圈;倒霉的话碰上体育老师发火,4圈、5圈、6圈也并非不可能。
这可苦了我。每次咬着牙撑上两圈,我便偷偷溜去“身体不适区”歇着,一来二去,慢慢成了常客。惰性渐深,我先是只跑一圈,最后干脆一圈也不跑了。
可恨的是当初和我一起“打天下”的“老年健步团”的团友们,他们一个个跑得比猴儿还快,仿佛那一学期从来没有偷过懒。
升入初中后,中考体育那40分的大比例占分更是让我苦不堪言。
跑800米的痛苦包括但不限于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气息紊乱、呼吸困难、咽喉疼痛、嗓子里有一股血腥味儿等。考前我心血来潮去网上查了半个小时的技巧——对于这种毫不费力却看起来十分努力的事情,我向来乐此不疲。诸如“大力摆臂”啦,“步子能迈多大就迈多大”啦,“两步一呼、两步一吸”啦,但不夸大地说,这些对我都没用。原因很简单,跑到后面谁还能记得这些?
更难克服的,其一是我考前已有些腿软,往昔的绝望记忆将我死死箍住。其二是学校操场的跑道是300米,要跑两圈多,大概跑到第二圈,我已经体力不支了,自我怀疑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又退下去,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的无外乎“放弃”二字。虽说心理压力没有产生能让我明显察觉的影响,但我总疑心自己会被它影响。毕竟技巧中的最后一点是“跑的时候千万不能想放弃,越想越慢”。
考前考后大家都嘻嘻哈哈地说“不是人干的事儿”“谁跑得下来”……现实是,在操场上,每个人都把我远远甩在后边,一抛往日情谊。
初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我并不用心,似乎跑了4分钟或是5分钟,走一会儿跑一会儿,还肚子疼,体育老师说是“岔气了”。大概没人来提醒我不能这样跑——也许有,不过我向来不注意听。听说800米成绩会计入期末考试总分,我这才不得不提着一口气。说来别不信,初一上了一学期,这是我第一次领略到800米的威力。“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开始我冲得相当猛,跑到后面几乎掉下泪来。忘了身体是什么感觉,印象极其深刻的是我最后半圈缺氧,如灌了惊雷,喘息如牛,事后总怀疑两米外的同学也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成绩是3分45秒,这已经让我非常惊喜了。
那时候我才开始正视体育。但我毕竟不是个坚定的人,课间跑操大多是一两圈,唯一一次是跟着大部队跑了4圈,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能坚持下来,结果没有。
初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前有一次测验。我们顶着烈日跑得大汗淋漓。我跑到最后几乎没意识了,前面的同学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没刹住,推着同学一踉跄,憋着的那股劲儿一下泄了,几乎是拖着步伐在跑——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跑步的时候不能停下来,速度慢不说,还几乎没法儿再提起步子跑了。好不容易抵达终点,颤颤巍巍爬到树荫下躺倒,我一躺下来,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别啊,别躺,心脏会停的!”那一刻,我的全身火辣辣的疼,尤其是大腿,被人搀扶着慢慢站起来,撑住地面的手一松,腿就软了,差点儿跪在地上给朋友行大礼。
一听成绩,我两眼一翻,快要昏过去:3分55秒,还没上学期好。我明明是用尽全力去冲刺的,也比上学期努力,怎么会这样?
幸好这只是测验,期末考在后边。到期末考试的日子了,不料老天赐福,多日天降甘霖,拖了两周才考。考前,我的心里一直在打鼓,其实跑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累,但也不轻松,几乎重复了上次的老路。
3分37秒。
我微笑起来。太阳有着几乎要灼伤眼球的艳,灿烂得一览无余的阳光洒在鲜红的跑道上,那条路曲折地通向另一个世界,那里野草肆意疯长,蝉鸣无休无止。
我周围的朋友都得了满分,当然也包括“老年健步团”的“元老”们,除了我。
但我还是很高兴,仿佛青春这壶酒迎头浇下来,有着辛辣的、冰凉的、百转千回的甘甜苦涩。
我还有两年时间,不信补不上这10秒的差距!
(小双摘自《思维与智慧·下半月》2022年第9期,胡晓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