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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两代之间

忧伤的时候,到厨房去

●松软君

爸爸是个美食爱好者。这一点,从他圆圆的脸庞和肚皮上就可以略知一二。结婚20多年,妈妈有时依然会在饭桌上惊叹:“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怎么你爸爸就可以吃得这么香?”

他爱吃,也喜欢自己动手做。天南海北的美食在我们的餐桌上轮番登场:醇香的糯米鸡、鲜甜的梅菜扣肉、滑嫩的酸菜鱼,连清宫御膳房里皇帝爱吃的开水白菜我们也品尝过。后来他入了甜品的“坑”,做起乳酪蛋糕、蛋挞,连做雪糕都不在话下。我上大学时,有一年中秋,他悄悄寄来自己研制的冰皮月饼和奶黄流心月饼,还附带一大包送给室友们的“爸爸牌”牛轧糖。

作为女儿的我自然是享到了极大的口福。他偶尔也会在我吃得浑然忘我的时候说:“我现在可以给你做饭,等你以后工作了、独立了怎么办?还是得学着自己来,不依靠任何人也能好好吃饭。”但每当我走进厨房,他又总是挥挥手示意还是他来吧,指挥我蒸上米饭就把我打发出去了。

幸运的是,我多少还是继承了爸爸在做饭这方面的优秀基因。2019年年底,我在北京实习。拿着微薄工资的我,外卖也不敢多吃,只能摸索着自己做饭。在手机上找好食谱、买了食材,按顺序一样一样放进锅里—我做的第一道菜是爆炒牛肉,当肉吱吱冒油、变熟、散发出香味儿时,我前所未有地理解了爸爸对美食的喜爱—处理食材是件多么治愈人心且美妙的事儿啊。

我迫不及待地要跟爸爸讲述这一切。上大学以来,除了打生活费的日子和一些重要考试的前夕,我们其实很少发信息,但现在我有好多做饭的心得想要与他分享:昨天吃烤鸭剩下的骨头被我炖了汤、第一次尝试做的糯米饼煳锅了、徒手打发蛋白实在太难……有次炒菜,我不小心多放了姜,但吃下第一口时便惊呼,这不是妈妈炒的菜的味道吗?舌尖上的记忆是如此诚实且牢不可破,竟让我在一道普通的爆炒蔬菜中寻到了乡愁。

爸爸在手机另一端观望着我的进步,对我所有成功或失败的作品,他都毫不吝惜鼓励;我在美食上表现出的与他如此相似的巨大热情,也让他难掩自豪。无论是在校读书还是实习期间,爸爸对需要学着独立生活的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吃好喝好!”当从买菜到刷碗都需要自己做时,我才渐渐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日子是琐碎的,但依然得严肃、认真地去对待。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在爸爸妈妈面前露一手,当我把一盘白菜肉卷端上桌时,爸爸眼睛里闪烁的光。那道菜花费了我一上午的时间。白菜要先上锅蒸软,再把调好的猪肉馅儿用菜叶小心地包好、用牙签定型,然后回锅直到蒸熟—这是爸爸最欣赏的一种菜,家常,但需要花点儿心思。

“以前真没想到闺女的动手能力这么强,”每次吃我做的菜,他都惊喜得像第一次吃到美食一样,“放心了,以后闺女肯定饿不着了。”他的语气里,一半是骄傲,一半是宽慰。

在琢磨吃这件事上,我有和爸爸一样的毅力。在家的几个月时间里,由我掌勺的午饭几乎没有重样过。每天爸爸妈妈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厨房看看我又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而我终于也可以扬眉吐气一番,在爸爸几次兴致勃勃地想要帮厨时,我毫不客气地把他赶出了厨房。

但有时我也会“翻车”。有趣的是,爸爸从不会说不好吃。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一如既往地“全盘”接收。刚自学做甜点时,烤出来的曲奇饼干硬得连我自己都难以下咽,却总能被吃得一点儿不剩—都被爸爸在第二天当作早点解决了。负责唱白脸的是妈妈,只有我们母女二人时,她才会悄悄告诉我:你爸爸觉得鸡肉有点柴了,或者葱姜放少了、盐不太够。每次我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气自己没做好,一边笑爸爸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的积极性与热情。

他爱吃带汤汤水水的饭菜、爱吃面条;没办法接受红薯,因为那让他反胃;晚上必须要有肉配一小杯白酒,再来点圣女果更完美……我意识到自己此前从未了解过爸爸的饮食习惯,也不太清楚他爱吃什么。我偶尔会苦恼第二天要做什么菜,然后突然想到,父母已经不停地思考这个问题20多年了。

没过多久,妈妈被检查出十二指肠处有个囊肿,需要做手术切除。我和爸爸轮番上阵在医院陪着妈妈。谁也没有心情做饭,家里的厨房一个多月没有开火,外卖成了我和爸爸的家常便饭。家人生病做手术是大事,但在那段日子里,即使我和他单独在一起,我们也从没有谈起过这个话题。十几楼的病房里,常常是妈妈睡着,我和爸爸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窗外旭日升起,再到霓虹灯亮起。我们很少说话,要么指着远处的高楼谈谈家乡的发展,要么讨论晚上吃哪家的拉面。事到临头,反倒不会生出那么多感慨,但我感到与他相依为命。

妈妈恢复到能慢慢吃些流食的时候,家里的部分厨具和餐具就被爸爸搬到了病房里。尽管只是一碗小米粥—妈妈甚至还不能吞咽小米,只能喝熬出的米油—他也要精心煮上三四道,反复撇掉最上层的泡沫。为了给妈妈补身子,早晨5点,最新鲜的鲫鱼已经被他买回来,熬出的汤有着牛奶般的乳白色。因为吃不上喜欢的水果,再加上卧床输液太久,妈妈有时耍小脾气,把帮她按摩的我的手甩开。爸爸也不急,一直乐呵呵地抚着她的背。要知道在平时,爸爸才是容易上火的那个人—这是我从没见过的父母的另一面。

我从没跟爸爸讨论过爱情。但如果将来有属于我的那个人出现,我愿意用爸爸爱妈妈的方式去爱他。

我没忘记爸爸的四字箴言“吃好喝好”。妈妈一天天精神起来,我又重新琢磨起下厨房的事情。每天去医院前,我会起个大早,烤好蛋糕、司康、曲奇带到病房,给专门从省城回老家照顾妈妈的姨妈和妹妹品尝。那阵子我常常想起读过的一本书,《忧伤的时候,到厨房去》。食物是有魔力的,一块蛋糕的香气能把我们的心情都调得甜丝丝的。

“我外甥女做的点心真好吃,”姨妈有一双和我妈妈一样的大眼睛,里面洋溢着惊喜,“香味儿真浓。”

我美滋滋地看向妈妈,像个要糖做奖励的小孩;而她居然云淡风轻地摇摇头说:“赶不上她爸,她爸比她心细手巧多了。”我装作一脸气愤,但心服口服。她不会知道,听到这个答案的我有多么感动。

妈妈顺利出院后两个月,我就再一次离开了家,开始了在国外独自求学的日子。尽管每天都很辛苦,但我依然习惯向爸爸妈妈汇报每天的饮食,即便只是简单的三明治。我开始留意各类养生信息,嘱咐妈妈冬天的时候多吃红枣和核桃,告诉她哪些食物抗衰老、哪些食物要少吃。爸爸生日,我发微信祝他生日快乐,叮嘱他家里的跑步机要多用几次—尽管能吃是福,但肚子上的肉该减也还是得减。

不出我所料,他回复我一定要多买点米和面放在家里以防万一,还有那句我再熟悉不过的“闺女,吃好喝好”。当然,我会做到的。

(杨子江摘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周刊”,陆世清图) /LryKiPh2wKCOjQDjhXH68ArnT5rONWz+qX/YcdHNkVitsyzacFp5w9D7Gez8KN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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