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靠着一条极其微弱的线索,得知《物性论》这本书的。尽管同时代的人提到过它,赞美过它,赫库兰尼姆古城的纸草庄园(这是一座图书馆,可能属于恺撒的岳父)里也曾找到它烧焦的片段,但在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它默默无闻。公元9世纪流传下来一些关于它的引言,表明僧侣曾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读过它,但截至1417年的1000多年里,学者当中都不曾广泛流传它的抄本。这本书实际上已经失传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卢克莱修蔑视一切形式的迷信,事实上,他的原子论也违背了基督教变体论 的教条。基督徒一旦掌权,他就立刻被排斥到了边缘。他对快乐原则(追求愉悦带来善,而痛苦没什么好处)的推崇,也与基督徒对“快乐是罪,受苦是善”的常见执念无法兼容。
基督教可以接纳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因为后两人相信灵魂不朽,支持创造论,而伊壁鸠鲁这类异端学派对基督教教会则危险得多,所以卢克莱修必须遭到打压。他主张明确的无神论,甚至可以说是最直接的达尔文主义。哲学史学家安东尼·戈特利布(Anthony Gottlieb)援引了卢克莱修的一段话,跟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自私的基因》中的段落做对比。卢克莱修认为“每一种组合与运动”都导致了“生物的产生”;道金斯认为“无序原子自行组合成越来越复杂的模式,直至最终产生了人”。约翰·德莱顿(John Dryden)吹毛求疵地说,卢克莱修有时候“太像个无神论者了,(以至于人们都)忘了他是个诗人”。卢克莱修说,人“在迷信的重压下成了齑粉”,“宗教孕育了恶”,希望能赋予我们“力量,以对抗迷信和祭司的威胁”。不足为奇,那些人当然想摧毁他。
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圣哲罗姆 (St Jerome)热衷于展示罪的代价,他驳斥卢克莱修是疯子,中了爱情魔药的毒变成了疯子,之后还自杀求死。这些诋毁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圣人也说不出它们的来源。“所有伊壁鸠鲁派学者都是可耻的享乐主义者”,这些控诉被捏造出来广为流传,延续至今。和其他所有伊壁鸠鲁学派及怀疑论的作品一样,这首诗的抄本被从图书馆里清空并销毁了。这一唯物主义和人本主义的思想痕迹,在欧洲几近彻底消失,直到1417年,佛罗伦萨一个名叫吉安·弗朗西斯科·波焦·布拉乔利尼(Gian Francesco Poggio Bracciolini)的学者,丢了教皇内侍的饭碗后,偶然间碰到了这首诗的完整抄本。波焦当时正在德国中部的图书馆搜罗珍贵的手稿,恰巧在一座修道院的图书馆(可能是在富尔达)中找到了《物性论》的抄本。他匆匆忙忙抄了一本,送给自己富有的藏书家朋友尼科洛·尼科利(Niccolo Niccoli),而后,这个抄本被传抄了50多次。1473年,《物性论》印刷出版,卢克莱修的异端思想开始影响整个欧洲的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