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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社会惯例,关键部位的关键时段出现监控故障,夏始之没有看到学校食堂门口的监控录像。就算是看不到录像,夏始之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愤怒,因为孩子是学校的人质。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还是自己孩子。可如果息事宁人,儿子还会继续被卢浩天欺负。这才是一年级上学期,接下来还有五年半的时间,儿子的童年时光会是多么黯淡,她不敢细想下去。

夏始之走出学校大门,步入沉沉稠稠的雾霾中,她感觉胸口愈发沉闷,嗓子眼里像是插进一根棒槌,一直顶到心脏。昨天,闺蜜蔡萌萌给她打完电话,部门经理申明才的电话就跟着进来,他就差破口大骂了,说公司上下五百多号人,没有人敢让刘总坐等两个小时的。要是搁在平时,夏始之肯定会为自己辩白几句,因为丈夫是事业单位的正处级干部,她不是非要死乞白赖耗着这份工资,大不了换一家公司工作。结婚七年以来,夏始之换了三份工作,三份工作都是搞后勤行政,去哪个公司都是差不多工作程序,没有任何门槛障碍。夏始之大学本科读的是哲学,在现代社会众多领域里毫无用处,她只能做行政工作。

夏始之听完申明才的训斥,忙不迭的道歉,道歉的间隙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下儿子在学校里摔断胳膊的因由。挂断电话,夏始之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唯唯诺诺起来,虽说这是她从前最为熟悉的状态,谨小慎微谁也不敢得罪,树叶飘下来都怕打破头。自打与丈夫徐中来结婚后,尤其是两口子在北京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还生下儿子小豪,夏始之找回了一个社会正常女人该有的状态。

夏始之是个弃婴,被遗弃的时候还不到一岁,她当时被人裹在一条破毯子里面,放在朝阳区儿童福利院的门口。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只在毯子里面找到一张火车票,火车票是从韩麻营站到昌平北站的。车票的背面歪歪扭扭写了一串数字:1983、2、16,大概是孩子的生日。有工作人员建议把孩子送回韩麻营,说韩麻营是一个小镇,不难查出孩子是谁家的。

院长老严摇了摇头,说农村搞计划生育,不想让女孩子占了名额,就算是送回韩麻营,也不会有人承认。老严院长把那张硬纸板车票塞进档案袋里,递给新来的保育员明秀,说是给孩子建个档案。

明秀接过档案袋,问院长老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老严院长挠了挠半秃的大脑袋,说道:“今天是中国的第一个夏时制的第一天,就叫夏时制吧。”

明秀掂量半天,觉得一个女孩子叫夏时制实在别扭,就自作主张改成了夏始之。

夏始之结婚的时候,请来了明秀院长,而且把明秀院长当作唯一的娘家人。在婚礼上,明秀阿姨对夏始之说:“孩子,你要是愿意,就喊我一声妈,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把你当自己的闺女看待。”

夏始之愣了一下,随之眼圈发红,眼泪差点流出来。是啊,那个本该被称呼“妈妈”的人,被她在心里怨恨了许多年。在她最为难熬的日子里,夏始之甚至在心里诅咒过“妈妈”。“妈妈”是她心里的一个黑洞,随着年龄渐大,黑洞也就越大。明秀是这个世界上能够让夏始之感受到温暖的人,如果要找一个最有温度的称呼,肯定是“明秀阿姨”,而不是“妈妈”。

明秀仰起头来,用两个手掌轻轻地按了按两个下眼睑,努力地把眼泪吸收回去。她拉起明秀阿姨的手,说道:“您就是我的亲人,‘妈妈’在我心里被恨了28年,所以,您要原谅我,我不能管您叫妈妈……”

夏始之向公司请了假,她原以为今天会在学校里耽误一天时间,没想到校长一句“摄像头坏了”,就把她顶了回来。她本来想跟丈夫商量一下,如何跟学校掰持孩子受伤的事,卢浩天的爸爸是法官,小豪的爸爸也是正处级干部,凭什么让自己儿子白受欺负。可丈夫昨天晚上压根就没有回家。不回家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丈夫做错了事害怕自己跟他闹?还是是丈夫铁了心要离婚?

昨天晚上,夏始之陪着小豪在医院观察室一直待到晚上十点,确定没有其它并发症状,这才带着儿子打车回到家。回到家里,发现丈夫徐中来还没有到家,夏始之便给丈夫发了一条微信,说是要跟他商量儿子受伤的事情。一直候到半夜,没有收到回信,她才开始给徐中来打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早晨,夏始之又给丈夫发微信,说自己要去学校处理儿子的事情,希望丈夫回家照顾小豪。直到夏始之走出学校大门,才收到徐中来的回复:我在上海出差。

夏始之心头袭来一阵恐惧,因为丈夫明显在撒谎,他不可能什么物品都不带就去上海出差。以前,徐中来每一次出差,都是夏始之帮他收拾行李箱。这些年来,丈夫逐渐学会讲究,出差要带的东西多起来,除了衬衣、领带、西装,还要带香水、剃须泡沫、电动牙刷。如果丈夫没有出差,他晚上会去哪里?难道会住在情人的家里?如果能住到情人家里,他们为什么还要去五星级酒店开房?能够住到情人家里,说明情人是个单身女性,单身女性肯定比自己年轻。想到这里,夏始之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松弛的腹部。自打生完孩子,肚皮就像一坨被扔在沙滩上的水母,失去了生气。斑驳的妊娠纹比蛇皮还恶心,缝合的刀口就是一条丑陋的死蜈蚣,自己都不忍心看。

夏始之的身材和长相都不错,属于中等偏上,的确要比她的同龄人更显年轻,只是产后恢复的不好,尤其是晚上脱下收腹腰带,就像从真空塑料袋掏出的羽绒服,瞬间蓬松在床上。她甚至一度怨儿子小豪,小豪出生的时候八斤六两,属于超大胎儿,才会把她的腹部撑出妊娠纹。

夏始之急匆匆往家里赶,她要给儿子做午餐。对于儿子,夏始之很多时候觉得苦恼,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儿子相处,甚至不愿意跟儿子对视。像大多数母亲一样,夏始之也会因为孩子无助的眼神而心生怜悯,可她又很抵触这样的怜悯。夏始之无数回反思,她觉得这种心态的形成源于自己的身世:一个弃婴从未感受过亲情之爱,才导致她不知道该如何爱自己的儿子。 jk7Jow8qr60pUBocYF0hmgVzbStaGnaZiuufBf28renXtQG6K5iLpkL0xyHR4j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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