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雷无桀是被一阵笛声唤醒的,那笛声有些空灵,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怅凉,他的神思随着笛声仿佛在梦中飞回了那座名震天下的雷家堡。在巨大的院落之中,唯有一处有些破败的小房子下,有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人。他很瘦,肤色苍白,坐在院落中翻看着一本古书,似乎忽然察觉到了面前站着人,那中年人猛地抬头,神色中带着怒意:“你回这里干吗?!”雷无桀猛地惊醒。
他站起身,使劲揉了揉脑袋,抬头望去,发现萧瑟依旧坐在那屋檐之上,却也不是吹笛,只是不知从何处摘来了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就吹出了那曲子。萧瑟见雷无桀醒了过来,手轻轻一挥,那片树叶就随风吹走了,他一个跃身,从屋顶上落了下来。
“醒了?”萧瑟幽幽地问。
“那老板呢?”雷无桀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个留着一撇小胡子的男人。
“老板出城去了,他说他那孟婆汤还差一味酒引,要去那海外仙山寻觅。”小二来到了后院,笑着同他们说。
“那个老板,”雷无桀皱了皱眉头,“究竟是什么人?”
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家助你连开了三门火灼之术,是个高人,又是个好人。想那么多干吗?”
雷无桀挠了挠头:“也对。走,去闯那登天阁。”
萧瑟白了他一眼:“不能先吃个早点再去?”
“对对对。”雷无桀这才意识到自己腹中空空,急忙点头。两个人便与小二告别,走出了东归酒肆,在路边一家蒸汽腾腾的包子铺坐下来。萧瑟要了两屉包子,两碗豆浆,淡淡地说:“今日之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最后一顿早餐,我请你。”
“萧兄你这话说得就有些惆怅了。”雷无桀喝了一口豆浆,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胃中,说不出的舒服。
“并没有惆怅。”萧瑟放下了碗,遥望着那座登天阁,“只是觉得回去又是那么遥远的一趟路途,这一趟却只为了五百两银子。”
雷无桀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好像猜到萧瑟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这一路走了那么多冤枉路,还差点把命送了,连本带息,要不就算你八百?”
“吃饱了,我去闯阁!”雷无桀一口吞下一个包子,拿起那个包裹就往登天阁走去。
萧瑟笑了笑,喝了一口豆浆,没有再说话。
边上那小二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望着那个豪气干云、走向登天阁的红衣少年,摇了摇头:“又是一个不知天高的家伙。”
“哦?”萧瑟望了他一眼。
“这登天阁,多少苦练数十年的江湖老手都闯不上去,又何况他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小二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屑。
萧瑟掏出一枚碎银子:“要不,我们打个赌?”
“打赌?”小二一脸困惑。
“赌那个家伙能上几层。”萧瑟指了指雷无桀的背影。
“好啊,怎么赌?”小二来了兴致。
“我赌他,”萧瑟认真地望着小二,“能上十六层。”
小二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来,心想这个客官真是被热气熏坏脑子了,就这么白白送了自己一块碎银。
而此时,一个书童打扮模样的人正牵着一匹满是疲态的老马,马上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的白衣书生,背着一个书箱,慢悠悠地向登天阁行去。
“小师叔,前面那个穿红衣服的人,看样子也是去闯阁的。”书童语气中有些责怪,“让你早上睡懒觉,让人抢先了吧。”
书生讪然一笑:“没准儿那家伙一下子就被打下来了呢?”
“小师叔你不是尽得师祖真传,会那望气之术吗?你看一看这个年轻人的气,能上几层?”书童冲雷无桀的身影摆了摆头。
书生轻轻一挥手,凌空作势打了一下书童的脑袋:“说了要叫公子,别叫小师叔。”
书童却像真的被打到了一般,捂住了头:“我回去一定告诉师祖!”
那书生却不理他,抬起头笑着望向雷无桀:“这位少年嘛,我估计着能闯到……”书生忽然停住了口,神色中带着几分讶异。
“怎么了?”书童转身望他。
良久之后,书生轻轻叹了口气:“飞轩,看来本公子今天这一觉,的确起晚了。”
而在一旁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中,萧瑟微微皱着眉头,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道:“青城山?”
雷无桀终于走到了登天阁的楼下,中间是一条穿阁而去的大门,几个穿着华贵的世家子弟正悠哉地走进去。旁边则是一个小门,里面便是上阁的路。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正坐在小门口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地咬着一个大包子,嘴里喃喃道:“今天真倒霉,轮到来守这破阁,还偏偏是这一层。又要打不知道多少个不自量力的笨蛋了。”他听见了前面的脚步声,抬起头,望了雷无桀一眼:“小子,你要闯阁?”
雷无桀点点头。
年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等我吃完这个包子再说。”
雷无桀也不着急,笑了笑,走上前,在年轻人身边坐了下来。
年轻人对雷无桀多了几分好感,他经常遇到那些像是要打擂台的武夫,根本没有闲情雅致来等他,上来拎起拳头就要对打,不像雷无桀这样潇洒自如,还有几分世家风范。
“唉,我才拜入雪月城门下三个月,就已是轮到我第六次来守这破阁了,今天竟然还是第一层,有苦头吃了。”年轻人咬一口包子,叹一口气。
雷无桀眉毛一挑:“这守阁人都是轮流的?”
“对啊。”年轻人瞪了雷无桀一眼,“你这都不知道,还来闯阁。前五层都是刚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六到十层都是入门一年以上的弟子,十一层到十四层都是入门三年以上的弟子,十五层是守阁长老,十六层?雪月城内比守阁长老要厉害的据说也有几十个,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毕竟闯到十六层的这几年只出现过一个,当时可是三城主亲临。”
“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能守得住这阁?”雷无桀问道。
“那是自然,雪月城是什么地方?我才来了三个月,那又如何?那些自称在江湖上练了十几二十年的武夫,根本不够我打的。不是小哥我吹牛,如果不是出生在武林世家,没有那一张金灿灿的名刺,就别来这登天阁找苦头吃。莫说十层拜入长老门下,这五层,我就没见人能闯过!”年轻人终于快把包子吃完了,他望了雷无桀一眼,有些惋惜,“你啊,长了一张世家公子的脸,可偏偏没有世家公子的命。要不,听小哥一句劝,直接走人吧。”
“走了几千里来到这儿呢,舍不得就这样走了。”雷无桀摇头。
年轻人啧了一声:“是有恒心的人。你叫什么名字?虽然一会儿你可能会被我打一顿,但毕竟相识一场,以后行走江湖,小哥我罩你。”
“雷无桀。”
“哦,雷无……”年轻人最后一口包子终于还是没有咬下去,他瞪大了眼睛,“哪个雷?”
雷无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爽朗地一笑:“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个雷。”
妈呀,还真是个世家弟子,还是那最不好惹的几大世家中的一个。可是这雷门子弟难道不该走边上那条阳光大道吗?来这登天阁和自己过不去干吗?年轻人慌乱地站了起来:“在下谢烟树,来自岭南谢家。”
雷无桀点点头,冲他一笑:“包子吃完了?”
谢烟树咽下了最后一口,点了点头:“嗯!”
“那我要闯阁了。”雷无桀往前踏了一步。
谢烟树心想输人不输面,你纵是雷门子弟又如何,我毕竟在雪月城练了三个月的刀,还真怕了你不成,也气势汹汹地往前踏了一步:“想要闯阁,先从我……”
雷无桀没等他说完,一拳击出,将他打飞了出去。
“身上跨过去……”谢烟树在空中挣扎着说完了台词,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个红影完全没有犹豫地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雷无桀开始登阁了。
一登,便直接上了十层!
雪月城的内城之中,有一名年轻弟子正汗流浃背地跑向雪海阁,大声高呼:“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一名略长几岁的男子走出阁,微微皱了眉。其他听到声音的弟子也纷纷涌了出来。
“有人……有人闯阁。”年轻弟子气喘吁吁地说。
众人闻言纷纷骂道:“废话,那登天阁日日都有人闯,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这人一下子就上了十层!”
众人哗然:“十层?今天守第十层的可是韩师兄!莫非又是来挑衅的武林前辈,连韩师兄也能打过?”
“不是,不是什么前辈,自称只有十七岁!”
“什么?十七岁?”众人面面相觑,正欲再细细询问,却忽然集体噤了声,来报信的弟子正纳闷,转身一看,也立刻垂下了头:“大师兄。”
一袭黑衣的唐莲却没有责骂他,只是问道:“你说的那人可有什么特征?”
“回禀师兄,穿一身红衣,拿着一个长长的包裹,自称是雷家堡的人。”年轻弟子如实禀报。
“果然是他。”唐莲心中一动,身形一闪,已往登天阁的方向奔去。
“大师兄这是要去亲自守阁?”
“大师兄的话,守哪一层?”
“大师兄与守阁长老的功夫仅有一线之差,如果大师兄去的话……”
“是第十四层!”
雷无桀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面前持剑的男子抱了抱拳:“承让了。”
持剑男子的右手衣袖被击得粉碎,倒也不恼,反而洒脱地一笑:“技不如人。”
雷无桀指了指楼梯:“那我上去了。”
“去吧,但是楼上那人,可不好对付。”持剑男子将剑插回了鞘中,上前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你可难办了。”
“第十三层就那么难闯了?”雷无桀拍了拍身边的包裹,自信地笑道,“我还有几分力没出呢。”
“看出来你留手了,就别和我炫耀了。我是看你性格憨直,但楼上那个人狡猾多变,功夫没练多少,邪门歪道倒是懂很多。所以劝你小心。”持剑男子侧身让开了路,“上去吧。”
狡猾多变?能有那个叫萧瑟的狐狸狡猾吗?雷无桀想着坐在下面包子铺里等着自己拿五百两银子下去的萧瑟,苦笑了一声,与那持剑男子道了声谢,就往上走去。他踏上第十三层后,便按惯例朗声抱拳道:“雷家堡雷轰门下,雷无桀,前来拜阁。”
然而没有人应他,雷无桀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人背对着他,那件白色披风的背上印着大大的一个字。
赌。
“雷家堡雷轰门下,雷无桀,前来拜阁。”雷无桀又一次朗声说道。
那个人依然没有理他。
“雷家堡雷轰……”雷无桀决定重复最后一遍。
“嘘!”那个人转过身,竟是一个和雷无桀一般大的少年,肤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股不耐烦,他把食指放到唇边,狠狠地瞪了雷无桀一眼。
雷无桀一愣:“怎么?”
“你过来。”那个人冲着雷无桀挥了挥手,低声说道。
雷无桀疾步走了过去,那个人侧过了身体。雷无桀这才发现在他身后摆着两个雕琢得栩栩如生的人偶,中间摆着棋盘一样的东西,似乎正在对弈。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那人问他。
“不知道。”雷无桀老老实实回答。
“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这个叫六博,据说这是一局残局,残局之上蕴含着绝世武功。若是能够解开,胜过苦练二十年。”那人解释道,“我刚刚才看出一点门道来,你就闯了进来。你说,你怎么赔我?”
雷无桀面露尴尬:“难不成也要赔五百两?”
“上道!”那人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打个折,三百两就行。”
雷无桀心想,真该介绍他和萧瑟认识一下。
“要不等我闯阁之后?”雷无桀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甩了一下袖子:“行,你说赌什么?”
雷无桀没听明白:“什么?”
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樗蒲、六博、牌九、宣和、马吊,我问你赌什么。你赶快选一种。”
雷无桀一头雾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然后从身后掏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赌具,放在了桌上:“你们这些武夫,所谓比试,难道只有打架一种吗?来了我的阁,就得听我的话,我不比武功,只比赌术!你比不比?不比下阁去。”
雷无桀摇头:“不比,也不下阁。”
“那你打死我吧。”那人双手一伸,一副无赖样。
“什么?”雷无桀吓了一跳。
“你要么打死我,从我尸体上跨过去。要么和我赌,你选一个?”
雷无桀只觉得面前这人不可理喻,才明白了十二层那人的忠告是什么意思,只能不停摇头:“你若不还手,我怎能和你动手?”
“所以你赌不赌?”
雷无桀愣住了,良久之后才说:“我不会。”
“一个都不会?”
“一个都不会。”
“你再好好想想。”
“好像……会一个。”
“什么?”
“掷骰子猜大小!”
那人叹了口气,一挥手,将那堆赌具扫在了地上,只留下了一个空空的骰子宝盒:“猜大小就猜大小吧。没意思。”
“真的不能比武吗?”雷无桀试探着问。
“不能!就赌骰子,三局两胜!”那人说得坚决,拿起宝盒晃了许久后放在了桌上,“猜吧。”
“大吧。”雷无桀有些犹豫,他没有唐莲那般听风辨位的本事,也没有萧瑟的赌术,只能瞎猜。
那人掀开了小缝,露出了一副惋惜的表情:“真遗憾,你猜错了。是小。”
雷无桀只感觉这比起在下面比武还要难多了,背后已经浸满了汗珠:“真的?”
那人一把掀开了宝盒:“三三一,小得不能再小了!”
雷无桀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来第二把?”那人迫不及待地又晃起了手上的宝盒。
雷无桀想了想说:“我想先下阁去喝碗豆浆,我们一会儿再赌剩下两局?”
“明明剩下的只有一局啦。”那人自信地笑道,“去吧去吧。记得把银子带上来就好。”
雷无桀点点头,转身从十三阁窗口一跃而下。
这一跃看得满城皆惊,这么多年来,下关城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能闯到十层以上的人了。而这一次竟有人突然从十三层一跃而下,而且还是个这般年轻的少年,着实令他们吃了一惊。
那袭红衣似乎完全没有受伤,从十三层上一跃而下后,就疾速奔向了一开始来的那间包子铺,一屁股坐了下来,让原本轻视他的小二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眼前这红衣少年已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萧瑟此时已点了一壶茶,正慢悠悠地喝着,看到雷无桀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吹了吹手中的热茶,懒洋洋地说道:“十三层就被打下来了?你比我想象的要弱。”
“还没有,但在十三层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不和我比武,却要跟我比赌术。听你一路上吹牛,说在天启城千金台赌过,你得帮我一把。”雷无桀热情地给萧瑟倒了一杯茶。
萧瑟轻轻用手指敲了三下桌子:“加三百两,一共八百两。”
雷无桀咬咬牙:“没问题!”
萧瑟眼睛一抬:“说。”
雷无桀就把遇到的这个奇怪的人一五一十地形容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赌了第一局,结果惨败。
“你遇到的应该是雪月城尹落霞的弟子。尹落霞生性好赌,后来与枪仙司空长风连赌三场均落败,才被迫进入雪月城担任长老,听说进雪月城后只收了一个弟子,跟他一样嗜赌如命。”萧瑟想了想,说,“你和他对赌之后,他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雷无桀回忆了一下,说:“他先掀开一条缝,看了一眼。然后就说我输了。”
“宝盒下面有暗格。”萧瑟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出了口,“他先看一眼,若你是错的,那就直接开盒,若你是对的,他在底部轻轻一拨,上面的骰子正反就完全换了过来,你便也输了。当然,所谓赌术的精髓还是那句话,你相信自己会赢,那么,你就会赢!”
雷无桀无视萧瑟后半句话的豪气干云,只是对前半句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萧瑟,你为何如此了解?”
萧瑟放下了茶杯,微微皱起了眉头。
雷无桀吓得立刻又往那登天阁跑去,那名被一拳打飞、名叫谢烟树的男子依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看到雷无桀过来,笑道:“雷兄又回来啦?”
雷无桀没时间理他,一步又从他头上跨了过去。
谢烟树挠了挠痒,叹了口气:“功夫差,就活该被人欺负。”
“小师叔,那红衣男来了又走了,看来真的只是休息一趟,还没有被打下来。再这样下去,今天的风头就全给抢走了。”书童一脸焦急。
“莫急莫急,等他闯到第十六层时,看公子我上去把他赶下来,也省了我们一层一层往上爬的力气了。”书生倒是不焦急,躺在马背上,捧着一本书慢慢看着。
“小师叔,世上真是没有比你还懒的人了。”书童赌气甩掉了手中的缰绳。
“既然我们都是在等他从阁上下来,不如来这里喝一杯茶?”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书童诧异地往那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正捧着一杯茶,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
正是萧瑟。
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饶有趣味地望了萧瑟一眼。
“紫薇望气,道眼寻龙。可看出什么来了?”萧瑟幽幽地说。
书童一惊,背上的桃木剑颤动起来,几乎就要冲天而起。
“飞轩,莫动。”书生轻轻一挥手,将那柄桃木剑按了下来,“这位兄台并不会武功。”
“望气术有三层境界,探气、观心、寻龙。你看来才修成第一层境界。”萧瑟说道。
“兄台是说我看错了?兄台其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书生笑着说。
“不,你看得很对,我并不通武功,也真的只是想请二位喝一杯茶。”
“只是喝一杯茶?”
“既然遇到了青城山上的道士,也自然想算上一卦。”萧瑟望着书生。
书生一笑:“这可找错人了,我只跟随师父学剑术,不通道法。”
“那这位小友呢?”萧瑟又转头望向书童。
书童冷冷地哼了一声。
雷无桀再次登上了第十三层,那嗜赌之人依然端坐在那里,手中拿着那宝盒,若有所思地轻轻摇晃着。他望了雷无桀一眼,幽幽地说:“回来了?豆浆可还好喝?”
雷无桀笑了笑:“等我打完十六层,请你喝一碗。”
“狂妄。”那人忽然将手中的宝盒一掷而出,雷无桀急忙把头一摆,躲开了,宝盒在空中划了一圈,回到了那人的手上,他嘴角勾勒出一道奇怪的笑容,微微一挑眉:“大,还是小?”
“大。”雷无桀几乎没有犹豫。
“大?”那人微微眯起眼睛,慢慢掀开一条缝,脸上再度露出了那一副惋惜的表情,“可惜啊,可惜。你没有继续第三轮的机会了。”然而这一次,雷无桀却察觉道,在那人说着惋惜的时候,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底部,不轻不重,仅仅就那么一下。
“就算是输,也想亲眼看着自己输。”雷无桀在那人准备掀起宝盒的那一刻,忽然身形一动,红影一闪,已经夺过了那个宝盒。
那人只是一愣,也是不怒:“也好。”
“真的好。”雷无桀做不到那人那般的云淡风轻,大摇大摆地用手指弹了一下宝盒的底。
“你!”那人大惊失色。
“让我看看,我到底该如何止步于这十三层吧!”雷无桀一把打开了宝盒的盖子,四,五,五,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得不能再大!”
那人的瞳孔蓦然缩紧:“你怎么会知道?”
“我有个朋友和我说,他在天启城千金台曾经赢过一座城池。他说你这样的,不过是些小伎俩。”雷无桀将宝盒扔给了那人,“第三局吧。”
那人接过了宝盒,不再是那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目光变得凛然,他慢慢晃动着宝盒:“很好。那你猜,这一次,你该拨还是不拨?”
雷无桀愣住了。
在这个小伎俩已经被拆穿之后,底层的隔板已经并不神秘,但若是雷无桀第一手就猜对了,守阁人反而没有拨,那么到了雷无桀的手上,因为怀疑对方做过手脚,所以那么轻轻一拨,胜负就再次颠倒过来了。但若是对方拨了呢?
所以到底要怎么选?那人若有若无地轻轻晃动着手指,这一次雷无桀没有办法肯定了。
“赌术从来都只是一些小伎俩,所谓赌局,从来都是赌心!”那人手中的宝盒越晃越快。
“好!”雷无桀终于开始对这赌局来了兴致,大喊一声,在宝盒落地之前,说道,“这一次,我还是赌大!我朋友和我说,所谓赌,就是赌自己会赢。只要相信自己会赢,那么就一定能赢!”
“买定离手?”那人朗声道。
“离你的手。”雷无桀忽然一脚将面前的桌子踢得粉碎,一步跨到了那人的面前,一把向那个宝盒抓去。
“来得好。”那人将宝盒一把扔起,提掌就对雷无桀挥了一掌。
两人同时倒退三步,雷无桀身上腾起一阵热气,那人的脸上泛出一道紫光。再度向前又对一掌,那落下的宝盒再度被击起,里面的三颗骰子从宝盒里飞了出来,雷无桀抢走了其中一颗,随手一丢,钉在了墙上:“六!”
那人也夺走了一颗,看也没看,也随手钉在了墙上:“一!”
还剩最后一颗骰子!
雷无桀与那人再对三掌,这一次两个人都没有再退,双掌相抵,真气腾涌,那枚骰子没有落下来,反而悬浮在了空中。
“好内力。”那人赞道。
“你的功夫,比你的赌术要更强。”雷无桀也笑了笑。
“这对我来说,”那人摇了摇头,突然身上紫气暴涨,“可不是什么赞美!”
雷无桀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咬了咬牙,喊道:“火灼之术,祭!”这是他第一次将火灼之术提升至离火境,感觉浑身真气汹涌而出,几乎无法控制。但是更惊诧的应该是这十三层守阁人,他本以为对方已经黔驴技穷,自己全力以赴后明明占尽上风,可是这雷无桀忽然之间似乎又强行将自己的真气提上了一层,他只感觉自己与雷无桀相交的手掌,像是被烈火炙烤一样疼痛。
雷无桀一双眸子变得通红,身上的红衣无风自舞,他感觉自己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火焰:“这一局,是我赢了。”
守阁人也不肯退后半步,身上的紫气却越来越弱。
那颗骰子却没有继续悬浮下去,而是在空中晃悠了一个圈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六!我赢了!”雷无桀双掌一推,一身热气渐渐散去。
守阁人连退七步,跌坐在地上,望向地上那个骰子。
整个骰子都已经陷入了地中,但是朝上的那一面,却是清清楚楚,方方正正。
六!六,一,六。十三点,大得不能再大!
而在阁外,几乎每个下关城内的人都把目光望向了这片冷清了许久的登天阁。城里开始传言有一个身着红衣、面目秀美如天人下凡的公子,一登阁便直上了十层。茶铺里的小二也开始和周围的人吹嘘,说那神仙一般的公子刚刚还在这里喝了一碗豆浆。所以一并受到关注的还有那身着青衫、一脸漫不经心的萧瑟。
书生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笑道:“现在感觉整个下关城的人都在看你,给你算卦,不等于在我们身上插一面旗子,上面写几个大字:青城山高足前来拜会雪月城?”
“别想隐藏身份了,雪月城有一个组织叫蛛网。从你我踏入下关城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盯着我们了。何况,我那小兄弟已经闯到了十三层,你想要见的人,很快就会见到了。”萧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书生翻身下马。
萧瑟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命,所以想算上一算。”
书童望了书生一眼,书生挠了挠他的头,冲萧瑟走去:“你不是老说自己虽然学会通天之术,却觅不到美玉良材吗?这个就是了,你给他算上一卦吧。”
“美玉良材?”书童走到了茶桌边,不屑地望了萧瑟一眼。
“算你的,吃不了亏。”书生拿起手中的书,敲了一下书童的脑袋。
“命运是天道,所以卜术是偷天之术,有违天道。有句话你得知道,命越算越薄,你可确定要算?”书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筒。
萧瑟拿起一根筷子,作势敲了一下书童的脑袋:“小道士,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而且我青城山的卜术与那些路边道人的卜术截然不同,青城山有卜卦,却无解卦之说。六爻齐出,至凶至吉,都是天运使然。”书童脸色严肃,明明只是个稚童,却认真地说些老气横秋的话。
书生坐在萧瑟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说:“公子莫怪,我师父曾说过,未来的青城山,武运我占六分,但天运,这孩子可占八分。飞轩,为公子卜卦吧。”
书童将三枚铜币放入了竹筒之中,每一枚铜币皆有两面,其中一面刻着女娲蛇身像,带着慈祥而鬼魅的笑容;另一面则是伏羲蛇神像,显露着虬结而可怖的肌肉。他将竹筒递给了萧瑟,说:“抛吧。”
萧瑟接过竹筒,轻轻摇晃着,钱币撞击的声音清脆可闻。
“天运?在我们知道天运的那一刻,天运就已经变了。”萧瑟将竹筒轻轻一抛,三枚铜币从竹筒中飞了出来,散落在了桌面上。
三枚均是女娲面朝上。
“初爻,三阴面,老阴。”书童微微皱了皱眉,书生用手指蘸了一滴茶水,在桌上淡淡地画了一横。
“看你神色也能了解大概,不过,阴的确不如阳听着好。”萧瑟倒是坦然一笑。
书童摇头:“老阴是变爻,只出一爻看不出来什么,你继续。”
萧瑟再度轻轻摇晃竹筒,将铜币抛出。
又是三面女娲朝上!
“二爻,三阴面,老阴。”书童眉头紧皱,“再卜!”
“三爻,三阴面,老阴。”
“四爻,三阴面,老阴。”
连那一直面带笑意,对这占卜不以为意的书生都紧张起来了,目光紧紧盯着萧瑟掷出的第五爻。
三枚铜币摔在了桌面上,那代表阳面的蛇神伏羲依然没有现身。
“五爻,三阴面,老阴。”书童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五爻皆至阴,想来我的命理是很不好了?”萧瑟幽幽地说。
书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五爻皆阴,我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卦象。但五爻又都是动爻,所以第六爻不出,我看不到结果。可无论什么结果……”
萧瑟将竹筒推了回去,笑道:“要不还是算了?”
书生面色也严肃起来:“飞轩!”
书童长舒了一口气,将竹筒推给了萧瑟,只说了一个字:“掷!”
“青城山天运,飞轩独占八分。”书生这一瞬间才觉得那个祖师爷说的话似乎有几分可信了。
萧瑟也不再推脱,轻晃了几下竹筒后,将它猛地往上一丢,三枚铜币从其中飞落在了桌面上。
三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一枚铜币率先摔在了桌面上。
“女娲面。”书童攥紧了拳头。
第二枚铜币也显露出了自己的面貌。
“女娲面。”书童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第三枚铜币掉在了桌上,却依然在原地继续旋转着,似乎并不急于将这奇异的卦象显露出来。直到片刻之后,铜币终于一点一点地停下来的,这时,忽然一只手罩住了它。铜币的朝面,应该显露出来了,但是那只手却挡住了视线。
书童抬头,此时的他已满头大汗:“为何?”
萧瑟依然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洋洋地笑道:“如今卦象不过两种了。我想先求问先生,若仍是阴面做何解?若有一阳面,又作何解?”
书童缓了缓,也不急于看卦,答道:“若仍是阴面,那么便是六老阴。六爻皆为动爻,那么此卦便是‘用九,见群龙无首’。”
“哦?”萧瑟微微一笑,“是凶是吉?”
“大吉。”书童缓缓说道,“天下共治,群龙无首,观望者时机一到,可一遇化龙,直飞九天。”
“那若是伏羲面呢?”萧瑟继续问道。
书童叹了口气:“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萧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唉,怎么突然变天了?”小二走出茶铺,抬头望着天,却发现不知何时,天上已经阴云密布,暗雷滚滚。
书生握紧了拳头,那柄在书生背后的桃木剑蠢蠢欲动,仿佛立刻就要冲飞出来。
“大凶卦。”书童继续解下去,“苍龙七星宿即将来临,阴阳之争引发激烈的战争。龙战死于荒滩,血流三万里。”
“轰!”天上传来一声巨大的雷响。
“好。”萧瑟朗声说道,手猛地一挥,将那枚硬币远远地甩飞了出去。
大凶,大吉,谁也不会知道这个结果。
乌云瞬间散去,雷鸣也仿佛只是一场幻觉,阳光重新照射进来,只剩下那个站在外面的小二一脸纳闷:“这天也变得太快了。”
“为何?”书生不解。
萧瑟将其他两枚硬币收了起来,装进了竹筒中:“我从不信什么天道,只信自己,只是昨夜,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一个决定了。但没有勇气,所以胆怯地想要来求一求天道。然而刚刚我忽然想明白了,所以这卦算不算,也就不重要了。”
书童默默地收起了竹筒,脸色沉静,只是片刻后忽然双膝跪地,大声道:“多谢!”
“也不全是为了你。”萧瑟笑了笑,“要真折了青城山八成天道,我怕赵玉真提着桃木剑来砍我的脑袋。”
书童叹了口气:“是飞轩狂妄了。”他心中明白,若不是萧瑟忽然结束了这场占卜,那天上的滚滚阴雷,怕是就要砸到自己身上来了。
此时,城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司空小姐回来了!”那一声惊呼之后,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少商贩立刻就收了摊子,马不停蹄地开始跑路了。
“司空小姐回来了!”这一声惊呼就这么一声又一声地传着,整座下关城此起彼伏地回响着这个声音。
茶铺的小二苦着脸走过来,想要驱赶最后一桌客人——萧瑟他们。
萧瑟瞪了他一眼:“我朋友去登阁了,一会儿还要回来此处。你现在真的要撤摊?”
小二心中犹豫不定,刚刚有消息传来,那红衣少年已经闯过了第十三层,往上行去了,想必以后必定是雪月城内的风云人物,到时候岂是自己惹得起的?万万得罪不得。然而,那司空小姐……
看着小二一脸为难的表情,萧瑟放下了茶杯,站起了身。
“公子这是要?”书生望向茶铺外。
“上面那人欠了我八百两,我也为助他登上十六层出一份力。”萧瑟走到了茶铺外,站在了路的最中间,转身望向那匹绝尘而来的黑马。马上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手持一杆乌金色的长枪,气概非凡,神似萧瑟不久前曾见过的一个人——枪仙,司空长风。
“我不过出城半日,就给人登上了十三层,都是一群废物!”女子怒骂道。
身后有骑着马的扈从跟了上来,说道:“据说十三层也已闯过了,目前已冲着第十四层而去了。”
“十四层今日轮到由谁守阁?”女子愣道。
“好像是小姐。”扈从答道。
女子使劲一挥马鞭:“那家伙若是见阁内没人,岂不是以为本小姐怕了她?驾!”然而女子抬头一看,却发现本应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还留着一间茶铺,一个穿着青衫的人正双手拢在袖中,冲着自己打了个哈欠。
女子虽然以蛮横闻名于下关城,但是也不是什么恶人,没有要骑马踏死别人的爱好,急忙勒马骂道:“什么人?不想活了吗?”
萧瑟抬起头,带着微微的笑意望向那黑衣的女子。
黑衣女子一愣,心想世上竟有男子长得这般好看,竟微微有些出神。还是身边的扈从提醒道:“小姐,再不赶去登天阁,怕是那小子要直登十五层了。”
黑衣女子回过神来,长枪一指萧瑟:“你是何人?为何要拦本小姐的路?”
萧瑟却不答,只是望着那杆枪若有所思:“枪仙之女?”
“什么枪不枪仙,女不女的。本小姐司空千落,我问你,为何要拦我的路?”黑衣女子有些恼怒,似乎很讨厌“枪仙之女”这个称谓。
萧瑟转身遥指登天阁:“阁上那位是我朋友。”
“你想在这里困住我?”司空千落一跃下马,挽出一朵枪花。
但是眼前却已不见了那一袭青衫。
“是。”忽然一个声音在司空千落耳边响起,暖暖的气息吹着她的耳垂。她一惊,手中的长枪腾飞而出,那袭青衣却再度退出了一丈开外。
“小师叔,你不是说这人不通武艺吗?”书童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书生尴尬地笑了笑:“这哪是武功,分明是轻功。”
“什么轻功?”书童问道。
“天下第一的轻功,踏云!”书生咽了口口水。
登天阁十三层上,雷无桀正闭目调理着自己的气息。那守阁人虽然受了不小的创伤,但也不急于运功疗伤,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那几个被掷出来的骰子:“你叫什么名字?”
“雷无桀,我上楼的时候就报了三遍名字。”雷无桀闭目笑答。
“哼,虽然你赢了我。但我的银子还是要赔的。”守阁人恨恨地说道,“这一遭赌输了,回去可要给那老女人好好嘲笑一番了。”
“你娘亲?”雷无桀运功完毕,睁开了眼。
“我师父,尹落霞。麻烦的女人,说我比武输给谁都没有关系,赌博不能输。有这样的师父真是头疼。”守阁人挠了挠头,一脸无奈。
“尹落霞?落霞仙子?沧澜江边一掌断江的落霞仙子?”雷无桀眼睛一亮,那落霞仙子可是江湖上好事者所编撰的美人榜上常驻十余年的神仙人物。
“都三十多了,仙个屁。还什么一掌断江,断的又不是长江黄河,你那么一脸崇拜干吗?告诉你,就一老女人……”守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有一柔美的女声传来:“明轩。”
雷无桀抬首四顾,却没见到人。
“明轩,来夕照阁。”女声再度传来,雷无桀恍然大悟,那声音虽似就在耳边,却是从远处传来。
守阁人露出一脸苦相,感觉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叹了口气,一个纵身,穿阁而去,最后不忘转头对雷无桀说了一句:“我叫落明轩。我们很快就会相见的,下一次我可不会赌输了。”
“真是个有趣的人。”雷无桀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包裹,继续往上走去,然而登上了十四层后,却发现阁内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他微微皱眉,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十四层没有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此层的守阁人隐藏了自己的身形,有这般功夫的人,可能随时都会出现,一招便能夺去自己的生命。
“破!”雷无桀怒喝一声,浑身真气向四周散去,但除了扬起一些灰尘外,似乎并没有一点其他动静。许久之后,他才终于确定,并没有绝顶的暗杀高手藏在暗处,这第十四层只是一座空阁。所以现在要直登十五层吗?雷无桀想了片刻后,席地坐了下来。
一刻钟后,十四层依然没有半点动静。雷无桀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打算往十五层而去。然而当他起身之后,却发现面前已站了一人。
此人穿着一身黑衣,身形魁梧,脸上挂着几分饶有兴味的笑意。
一个雷无桀十分熟悉的人,一个曾与他同生共死的人。
“大师兄!”雷无桀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唐莲点点头:“你终于来了。没想到再次相见,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司空千落收起了长枪。她本是今日登天阁十四层的守阁人,从小跟随父亲司空长风修炼枪术,在这雪月城中,即便抛开枪仙之女的这个身份,她的武功仍是这一辈年轻弟子中仅次于唐莲等少数几个弟子的存在,就连长老落霞仙子的徒弟落明轩都与她差了一层,可面对这个看上去步伐轻浮,似乎并无深厚内力功底的青衫少年,她一连出枪三十次,却都未曾得手。
“你是谁?”司空千落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萧瑟悠悠地停住了步伐,笑道:“雪落山庄,萧瑟。”
司空千落想了片刻,问道:“雪落山庄是什么门派?”
“不是门派,只是一个客栈。”萧瑟解释。
司空千落脸色一沉:“你耍我?”
“我本就是一个客栈老板。你若是不信,我有什么办法?”萧瑟摊了摊手。
司空千落不再言语,而是举起了那杆长枪,怒道:“风止!”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关于下关的风曾有一个传说:很久以前苍山上的一只白狐变成了美女来到了人间,与一位白族书生相恋。有一天,书生的先生发现了他俩的事,愤怒地操起砚台将书生打落到洱海里去了。为救她的情人,白狐跑到南海找观音菩萨求救。观音菩萨给了她六瓶风,临走时叮嘱她途中不能说话更不能叫喊。可是救人心切的白狐匆匆赶路,来到天有利于桥时不留意被绊跌了一跤,发出“哎哟”的叫声,结果六瓶风一下子跑了五瓶。从此,下关便大风不止。但事实上,只是因为下关城处于山口,位于苍山和哀牢山之间的山谷出口,所以终年大风不止,尤以冬春为盛。
但是随着司空千落的那一声“风止”,一整条长街上的风几乎都在瞬间停滞了。
司空千落再喝一声:“风起!”
那满街的风似乎在瞬间盘旋到了她的长枪之上,枪头风声呼啸,一枪击出,再也不是刚才那般普通凌厉的攻击了,而是席卷着满街长风的一击。
那一枪击出,萧瑟忽然想起了昨天茶铺小二说的那个故事:司空长风站在登天阁之时,满城的风都停了,全都盘旋在那个持着乌金色长枪的黑袍男子身边。这一刻,传说变成了现实,那杆能搅动全城风雨的长枪就在自己面前。
不,就在自己的胸口!
萧瑟急退,他的踏云步是号称踏云而行的轻功,若再练就一层,等学会扶摇后,便能踏风而行了。可如今,他的踏云步面对这满街长风,却依然差了那么一层。
“小师叔。”因为刚才那一卦,对萧瑟心生谢意的书童急忙喊了一声。
书生迟疑着,他本意是在见到那个人之前,绝不在雪月城内显露武功,更何况他有一种预感,这个萧瑟,似乎还藏了一手。
“大意了。没想到长得这么漂亮,功夫还这么好。”萧瑟一边急退,一边摇头叹息。
司空千落一愣。
长得这么漂亮?这个比女人还秀美的男子夸我漂亮?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司空千落忽然脸红了,像是在雪地上撒下一片桃花般嫣红。
那枪头终于在最后时分偏了一寸,将萧瑟那青衫右手袖袍撕得粉碎。长枪收回,满街长风呼啸。
“好绝世的一枪。女儿尚且如此,不知枪仙该有何等风范。”书生沐着满街长风,感叹道。
萧瑟撕掉了碎裂的衣袖,看着那忽然发呆、红着脸站在原地的枪仙之女,笑道:“我拦不住你的路,你可以走了。”
司空千落回过神来,收起长枪,望着这衣袖破败,却风流不减的青衫少年,翻身上马,问道:“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萧瑟。”萧瑟微微一笑。
“我们会再见面的。”司空千落策马欲行,却见一个扈从从登天阁方向赶了回来,她一皱眉,“怎么?那人已往第十五层而去了?”
“不是,唐莲公子已前往镇守第十四层。”扈从答道。
“大师兄?”司空千落愣了愣,若有所思地望了萧瑟一眼,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的枪有多强吗?”
“至少在这一辈雪月城弟子中,能排进前十?”萧瑟想了想,答道。
司空千落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大师兄是第一,我这一杆枪在他面前论比试能走百招不败,要争生死,他一抬手,三道暗器就能杀死我。并且我爹说过,三个月前的历练之后,大师兄的武功,已在一些长老之上了。你拦住了我,换来一个雪月城第一的唐莲,可值得?”
萧瑟听了司空千落一番话后,脸上没有忧虑,反而多了几分轻松,他笑道:“若是唐莲,当然是值得的。”
“大师兄,好久不见。”雷无桀冲着唐莲爽朗地一笑,在此时此地遇到唐莲,总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
唐莲长袖一挥,一枚透骨钉从雷无桀耳畔擦过,几根头发掉落下来,雷无桀面不改色,笑意不减,唐莲叹了口气,摇头:“不是说你还没进门,先不要叫我师兄吗?”
“别人可以不叫,师兄一定要叫。毕竟我们可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雷无桀没有被唐莲冰冷的态度伤到,依然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唐莲却依然面无表情:“你为何要来闯这登天阁?你是雷门弟子,若要入城,只需要长老们为你撰写一张名刺就可以了。”
“师兄,我有跟你说过我的师父吗?我的师父叫雷轰,十几年前被称为雷门百年一遇的奇才,但他却走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没有走那条长老们为他选好的路。后来闯荡江湖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因为与这个人的约定而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了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师兄你出身唐门,所以你应该知道,像雷家堡这样的世家,一支主家和无数的分家居住在一起,但那些荣耀都只是属于主家的,分家想要分得那些荣耀,就得付出成倍的努力。师父一个分家弟子,一旦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那么就再也没人会理睬,就任由他在那一方院落里自生自灭。”
“我父母死得很早,我从小就住在叔父家。叔父待我很好,但他也只是个不得志的分家弟子罢了,终日酗酒,也不管我。我有一次意外地跑进了师父的院落中,他那时候正在仰头望着天,静静地发呆。我问他,叔叔你在看什么。他却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学武。那一天后,我就开始跟着师父学习武艺,一练就是十年。”
“三个月前,我师父忽然和我说,他快要死了,大概还有一年的寿命。他想在死前见一个人,这个人就在雪月城,但是世间能见到他的人很少。我没有名刺,因为我与师兄不同,不是家族中多么瞩目的人物,只是一个分家的子弟。但我会完成我师父的心愿,我要见到那个人。”
“说了这么多。”雷无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想跟师兄说一句,我来闯这登天阁,只是想完成我师父的一个心愿,不是为了什么名声利益。所以真要跟师兄动手,也请莫怪。”
唐莲手中银光一闪,那柄已开始渐渐名扬天下的指尖刃握在了手中:“雷无桀,你觉得你能与我一战吗?”
“若是以前的我,即便倾力一战,也决然不是师兄的对手。但是在下关城,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请我喝了三杯酒,我的火灼之术竟连上了三层境界。若拼力一战,加上师兄放水,我觉得还是有几分机会的。”雷无桀运起真气,眼睛变得通红。
“放水?”唐莲忽然弹出了手中的指尖刃,那柄近乎透明的小刀在屋子里四处乱飞起来。
雷无桀运起浑身真气,没有片刻犹豫,直接上了火灼之术中的第四境——离火境。
“还不够。”唐莲冷笑。
雷无桀咬了咬牙,再提真气!火灼之术第五境——龙火境!
“这还差不多够看的。”唐莲的那柄指尖刃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雷无桀朝四处望去,发现在那柄指尖刃满屋子乱舞的时候,一张近乎透明的蜘蛛网已经将这个屋子包围了起来。
世界上有一种武器,也仅有一种武器,是没有刀身,仅有刀刃的。这种近乎透明的丝线带着可怕的锋利,杀人的时候造成的伤口有着完整的平面,伤口的皮肉几乎都不会有半分卷起,就如同用刀切蜡一般。这种武器就叫作——
“刀丝?”雷无桀微微皱紧了眉头。
唐莲点点头:“师父与暗河的大家长是多年好友,他知道我研习暗器就为我要了这一卷刀丝。这是我独创的杀阵,天罗地网。雷无桀你想错了,我不会放水。”
“能让大师兄全力以赴,是我的荣幸。”雷无桀一笑,知道自己没有半分余地可留。
阁内的空气像是要灼烧起来,雷无桀的身后似有一只火焰鸟的形状慢慢显露出来——
火灼之术第六境,迦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