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之上,另有一批人马正在狂奔。
每个人都裹在连着风帽的黑氅里,为首那人更是以黑色的棉巾蒙面。首领往前望了一眼,猛地拉住了胯下的紫燕骝。
“师兄,到了吗?”身边的人也都急忙拉住了马,其中一人一把扯开了风帽,露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庞,“这一路可真是把我累坏了。”
那首领却没有理会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羊皮卷,打开后对照着面前的山川走势,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才微微点头:“是这里了,前面再过五里,就是于阗国了。九龙寺的几位大师应该已经到了。”
“师兄,这和尚真有那么重要?这一路狂奔,昼夜不停,可把我累坏了。”年轻人凑上前,问道。
“忘忧入魔身死之后,少林派武僧前往寒山寺,却发现那罗刹堂早已被忘忧偷偷焚毁,其中三十二本秘笈都化成灰烬。世上能够还原这秘笈的人只剩下那无心一人了,若不是雪月城率先抢了先机,天下武林,谁不想要这个人?”首领默默地收好地图。
“可这罗刹堂武功是佛门秘笈,要么是少林的,要么是云林的,怎么也轮不到我们无双城。抢这秘笈,岂不是引天下僧人伐之?”年轻人惑道。
“你说得对,天下绝学无数,罗刹堂内三十二秘笈固然精妙,可非我门类,抢来也是无用。”首领点头。
年轻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能获得从来不假以颜色的大师兄的赞美,倒是件不容易的事。
“但是,”首领忽然道,“那个和尚可不仅那么简单。”
“难道他还有什么特别的来头?”年轻人惑道。
“你可听过叶鼎之这个名字?”首领问。
“师兄你可别逗我,我再不济,魔教教主的大名能够没听过?十二年前魔教东征,差点把半个北离打下来,据说当时只要对着六岁小童喊一声:‘叶鼎之来了!’就能把他吓哭。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听着叶鼎之的故事长大的,他虽是魔头,但亦是江湖百年一遇的奇才啊。”年轻人笑道。
“十二年前魔教东征,叶鼎之一路杀向天启皇城,路上战遍天下高手却未逢敌手,后以半招之差输给了当时还只是雪月城一名普通弟子的百里东君。后来又遭七大门派围攻,力竭而死。魔教最后仍有一战之力,但教主已死,他们便与中原武林立下约定,十二年不踏足北离半步。”首领说道。
“这我知道,街头的说书人都说倦了的桥段。”年轻人插嘴道。
“是,但是说书人不知道的是,那个约定中还包含着一个质子,是叶鼎之的孩子,一个五岁的小童。据说那小童颇有叶鼎之年轻时的风范,聪慧异常,虽才五岁,却已经能和魔教长老过招。多方争抢那个孩子,雪月城、少林寺以及我们无双城,都想要那个孩子。但最后带走那孩子的却是寒山寺的忘忧,虽然寒山寺只是一座小寺,但忘忧却是公认的天下禅道大宗。既然他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其他门派自然乐意,放自己手里怕天下人惦记着,放别人手里又怕好处被别人得了去,由忘忧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接着,自然是最好的。可这忘忧也是稀奇,竟给这魔教教主的儿子开了罗刹堂。”首领似不急着赶路,缓缓说道。
“所以我们这一次抢这孩子的目的是?”年轻人皱了皱眉。
“第一,将罗刹堂里的武功物归原主,少林也好,九龙寺也罢,还给天下佛宗。而这无心,就归无双城。这一次可不能被雪月城抢了去。当年雪月城未立之前,我们无双城可是真正的天下无双,如今呢?老爷子们憋着一口气,这口气,我们这一辈要争回来。”首领望向前方。
“九龙寺七位大宗一同出手,也困不住他?”年轻人没有沉浸在首领的豪迈气概中,忽然问道。
“九龙寺其实不擅武学,只有秘传的本相罗汉阵倒的确有几分难缠,但是偏偏这一任的住持大觉禅师是九龙寺建寺以来武学成就最高的僧人。我听师父说,大觉禅师已修成了金刚不坏神功。”
“金刚不坏神功?无坚不摧、万毒不侵、金刚不坏、至刚无敌,佛学十大绝学之一,据说少林寺都没有和尚能练成。就这样还困不住那无心?”年轻人惊诧道。
“困不困得住,也要去了才知道。我们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如今离于阗国只有五里之遥的时候,我却停下来和你说这一番话,你可知为何?”首领转头问他。
“师兄总是高深莫测,师弟我猜不透。”年轻人挠了挠头。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师父说你是无双城百年来最有天赋之人,若无双城想要重揽这天下第一,便只能靠你。所以这一役,师兄希望你能全力以赴。”首领一拉马缰,冲着身后众人喊道,“前面便是于阗国了,继续前行!”
说完便一甩马缰,绝尘而去。
年轻人愣了愣,也急忙怒挥马鞭,他的马术似乎并不怎么样,之前在队伍里也是一直处于后列,使了好大力气才终于赶上去。
那首领见年轻人累得气喘吁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就想问,为什么出发前不说,偏要在快到了才告诉我?”年轻人喘着气问道。
“师兄……”首领望着年轻人一脸困惑的样子,想起这位师弟平日里的那些行为,叹了口气,“怕你路上忘了……”
“原来如此,有理!”年轻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首领扭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我无双城百年基业,真的要靠这样一个白痴吗?
“这就是忘忧所说的金刚不坏神功?”无心纵身一跃到了大觉禅师身边,一拳打去,却听“咚”的一声,倒仿佛打在了铜墙铁壁上一般。他愣了一下,又一步退了回来。
“怎么样?”雷无桀问他。
“好痛!”无心用力甩着手,龇牙咧嘴。
“哈哈哈,要不要我授你无方拳。拳未到,气先至,保管你不疼。”雷无桀笑道。
“金刚不坏神功极耗内力,大觉虽然修为不俗,但毕竟已有七十岁了,你拖他一拖,不可正面相抗。”萧瑟说道。
“恐怕这招也行不通。”无心摇头,却见那边其他五个和尚,连同刚刚重伤倒地的欢喜和尚大普都勉强站了起来,六个和尚坐成一排,闭上双目,口中低声诵着经文。而大觉则站在他们面前,袈裟飞扬。
“这是……”萧瑟皱眉。
“本相罗汉阵最后一阵,罗汉归一。此时七人的内力全在大觉一人身上,如果要耗,怕是先耗死我吧。”无心话语虽然说得不轻松,但是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
“那你打算如何?”萧瑟倒是不慌,这和尚看上去不知道还有多少压箱底的功夫没用出来,一个金刚不坏神功加上本相罗汉阵,能不能困住他还真不好说。
“他要做那大罗金刚,我就打得他金刚破裂!金刚不坏?我打得你元神俱灭!”无心忽然收了笑意,再一个踏步向前,一拳击中大觉禅师,“咚”的一声。
再一拳!又一拳!无心一怒之下连挥出数十拳。
那大觉禅师却依然纹丝不动,只是眉头微微一挑:“大搜魂手?”
无心此时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扫之前的淡雅从容,而是气势汹汹,他的拳气之盛,几乎让身后的庙宇都摇摇欲坠,他喝道:“大觉,你可知我师父为何入魔!”
大觉双手合十,不语,只是任由无心击打,却神色不改。
“是由你等逼至入魔!”无心暴喝,大觉身后那六位僧人身子微微一震,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口中佛经念得愈来愈急促。
“我此生未做一件坏事,可世人却皆要我死。师父想救我,将我送入了罗刹堂。我虽一身魔功,可看尔等才是魔!”
“你我皆凡人。”大觉禅师轻叹一声,肩膀一振,将无心弹了回去,他终于还是出手了。
山下,王人孙放下了手中的刀。
“我虽一身魔功,可看尔等才是魔!”无心的这一声怒喝在山下回荡。
无禅也收了手,他双手合十,低呼佛号,同样的话语,在他初遇无心之时也曾听他说过。此时他身上的灰色僧袍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颇为狼狈。而身边的唐莲情形似乎更糟,周围掉落了一地暗器,其中每一柄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就是突破不了王人孙的那把碎空刀。
而且他们都知道,虽然被打得狼狈,但是王人孙早已手下留情,不然二人的性命怕是早已被留下了。
“问题的答案,你们寻到了吗?”王人孙忽然问。
无禅和唐莲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王人孙忽然一笑,将手中之刀用力一甩,竟直冲那山坡上飞去,那一瞬间,唐莲才终于觉得那个传说中的武林神话在眼前完完全全地复现了。
一刀碎尽长空!
山上的大觉禅师猛地转身,朝天怒喝:“王人孙!”
那柄刀破空而出!
大觉禅师一拳挥出,拳与刀相碰!
刀在瞬间折返。
大觉禅师吐出一口鲜血。
王人孙在山下接回了手中的刀,却已面色惨白,仿佛瞬间老去了十岁,他拿起刀朝着山坡的相反方向行去。走过无禅和唐莲身边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声:“去吧。”
随着大觉禅师吐出一口鲜血,身后的六位禅师更是面如土色,原本已负伤的大普直接晕了过去。
“这……”雷无桀指着那从天而来、从天而去的一刀,目瞪口呆,他曾在那个雪夜见过冥侯的刀,也是霸道无比,可眼前的这一刀却分明又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这一刀之势,至少为无心破去了一半的金刚不坏神通。”萧瑟叹了口气,“但也至少激起了大觉十倍的杀心。”
大觉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望着无心,喝道:“佛道奥妙,岂是尔等邪魔可问!”
无心冷笑一声:“佛法奥妙,这话放眼天下,我师父能说,你说不得!”
大觉禅师双手一震,身上的金色袈裟猛地飞起,冲着无心当头罩下。无心竟也不躲,迎头跃起,将那袈裟冲得粉碎,他跃至空中,口中忽然念起了听不懂的梵文,但是声音清扬,旋律有致,竟似在唱歌。
“他在唱什么?”雷无桀问。
萧瑟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大觉身后又晕倒了两位禅师,剩下三位禅师手中的佛珠一颗颗碎裂开来,即便再急促地念着佛经,却依然压不住心中的气血翻涌。
“梵音镇魂歌!”大觉瞪大了眼睛,“无心,你想作甚?!”
无心不答,依然口吐梵音,只是身形却一退再退。
大觉终于忍无可忍,肤色在瞬间变成金红,他瞬间掠至了无心的面前,身法之快,连无心都没有反应过来。大觉一把扼住了无心的咽喉。
但是梵音却没有消失。
无心忽然一笑,眼中紫光流淌,一如之前的妩媚妖娆。
大觉只觉得耳边似有千万人同时诵起那梵音镇魂歌,神思几乎在瞬间抽离,但他有金刚不坏神通护体,立刻稳住了心神,却见那无心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感觉身体的真气忽然如潮水般泄去。
“无心,你……”大觉心中大惊。江湖上的确有化功大法这一类的武功,但对于大觉来说,根本不惧这类功夫,但无心所用的,分明又不是化功大法那么简单。
“别瞪我了,我也不知道这功夫叫什么名字,封皮被毁了。”无心脸色惨白,“但我取了个新名字。”
“叫悲天悯人!”
无心一掌将大觉推了回去,大觉面如死灰,那一身金色瞬间退去,原本变得高大的身形也变回了原样,重新变成了那个苍老瘦削的老僧,只是比起之前,似乎更多了几分枯败之感。在他身后,那六位僧人已经悉数晕了过去,只有他依然撑着一口气,能够勉强站着。
“大觉,你们几十年的修为,我已尽数毁去了。”
“但你们佛门这罗刹堂三十二秘籍,我也不会带走一分!”无心说完后便吐出一口鲜血,雷无桀急忙上前扶住他。
“化去了自己的一身功力?这又何苦,你分明有其他的方法。”萧瑟也走上前,望着无心。
无心笑了笑:“不化去这一身魔功,怕是这些老和尚真的要拼了老命也不让我走。”
萧瑟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想说什么?”无心问。
萧瑟笑了笑:“悲天悯人,这次的名字,取得不错。”
“一直都不错好不好?”无心笑。
雷无桀望着那边面色枯败的大觉,问道:“大师,这架也打了,无心的功夫也没了,这路也该让开了吧?”
大觉禅师摇头叹道:“谢无心师侄不杀之恩。”
“我是寒山寺的人嘛,怎么会乱破杀戒呢?”无心想要站起来,却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我背你走。”雷无桀一把搀过了无心。
“怕是还走不了。”萧瑟摇头。
“怎么?”雷无桀冲着萧瑟的目光望去,却见唐莲和无禅不知何时已走了上来,正神色怪异地望着他们。
雷无桀立刻把无心给放了下来,无心摔在地上痛苦地哼了一声,雷无桀轻轻一脚把他踹开了些,冲着唐莲挠了挠头:“师兄,好巧啊!”
萧瑟白了雷无桀一眼,双手拢在袖中,没有说话。
无禅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扶起了地上的无心,叹了口气:“师弟,你受苦了。”
“师兄,多少年没回寒山寺了?”无心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不再带着那般妖异的妩媚,清澈干净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
“快十二年了。”无禅回答。
“想念寒山寺吗?”无心问。
无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无心背到了身上,一步步地往前走着,经过大觉禅师的时候,单手行礼:“大觉师父,这十二年来的教诲,无禅心中记下了。”
“其实十二年前,我和忘忧打过一个赌。”大觉禅师忽然说。
“赌的是什么?”无禅微微一皱眉。
“谁赢了?”趴在无禅背上的无心直接便问结果。
“现在看来赌局似乎从来就不成立,是老衲一厢情愿了。”大觉禅师苦笑。
“看来是老和尚赢了。”无心笑道。
“输给他并不丢人。”大觉禅师自觉地侧身让开了一步。
雷无桀看着这奇怪的一幕,心里纳闷了,师兄和无禅难道不是和这些老和尚一起来抓无心的吗?怎么气氛这么和谐?
“师兄,这?”雷无桀凑上前,问唐莲。
唐莲没理他,只是转身,说:“走。”
雷无桀不解:“去哪儿?”
唐莲指了指远处:“雪月城。”
无禅又对大觉禅师行了个礼,也往前走去:“我们回寒山寺。”
而在山下,却有数十骑已经赶到了,他们清一色地穿着连着风帽的黑氅,为首的那人裹着黑色面巾。身边的年轻人一把扯掉了风帽,望着从山上走下来的那几个人,问道:“九龙寺的和尚败了。”
“看来是的。”首领淡淡地说了句。
“可他们看着也不好受,那个灰袍僧人背着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吧?所以我们来对时候了?”年轻人问。
首领点了点头。
“胜之不武。”年轻人撇了撇嘴。
无禅等人也停下了脚步,雷无桀望着眼前的数十骑黑衣人,惑道:“这些人是谁?”
“无双城。”唐莲冷冷地说。
东齐之地有一城池,号称揽尽天下巨才,坐拥敌国之富,天下无双,是名无双城。
可是百年前东齐为北离所灭,无双城虽侥幸存之,但却被打去了大半气运,后来虽然偃旗息鼓,慢慢恢复了八成威望。可偏偏江湖上又多了一座雪月城,连唐门、雷家堡这样的名门世家也遣门下弟子拜入其门下,更在十二年前扼杀了魔教东征的野心。无双城现任城主宋燕回号称“一剑断水,千江绝流”,可与雪月城二尊主李寒衣比剑三次,却连败三次。无双城依然还是名为无双城,可这“天下无双”四个字,却再也没有人敢提。
“无双城也来蹚这浑水?”唐莲踏前一步,冷冷地望着面前那个黑巾蒙面的人。
那黑巾蒙面之人下了马,甩掉了身上那件黑氅,手中握着一杆银色长枪:“雪月城蹚的又是多清的水?”
“你想拦我们的路?”唐莲不屑地一笑。
首领用长枪指着无禅背上的无心:“我们只是要这个和尚。”
“如果我不给呢?”唐莲瞳孔微缩。
“不要强撑了。”首领冷笑一声,“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几个都受了重伤。”
唐莲冷哼了一声,首领说的是事实,他和无禅在与王人孙一战后已经筋疲力尽,无心更是被废去了一身武功,雷无桀破本相罗汉阵时也受了不小的伤,再加上不会武功的萧瑟,面对无双城的数十高手,的确完全没有胜算。
“那你们要如何?杀了我们?你信不信事后雪月城、唐门、雷家堡、天下佛门,会一同把你们那无双城踏得粉碎?”唐莲冷冷道。
“伤而不杀,我们还是做得到的。”首领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师兄,还是我来吧。”年轻人也下了马,手中提着一个长长的匣子,他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师兄你这一打,不知道多久才能搞定。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回无双城呢。”
首领愣了一下,似乎并不因为这个小师弟嘲笑自己的武功而生气,只是轻声道:“伤而不杀,你可记住了?”
“知道啦,我又不是什么大魔头,成天想着杀人的事。但是刀剑无眼,若是一时控制不住,我也没有办法了。”年轻人笑着说。
面对着雪月城大弟子,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这话说得着实有几分目中无人了,但是首领却只是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唐莲忍不住有几分愠怒:“无双城好大的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竟席地坐了下来,将剑匣放在了自己的身前,笑着说:“无双。”
“无双?”众人皆是一愣,竟直接以一城之名为自己的名,相比之前这年轻人所说的话,他的名字才是真正的目中无人了。
“有什么问题吗?”名叫无双的少年一脸无辜地问。
众人相视一眼,似乎也的确没什么问题。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就开始打啦。”无双打开了剑匣,里面放着一柄火红色的长剑,以及十二柄细小的剑。
“这是?”雷无桀瞪大了眼睛,作为一个自小爱听江湖各种传说的人,他自然听过一种剑术叫作御剑术,不是拿着剑与人厮杀,而是同时操控数柄飞剑。轻拨手指,谈笑杀人,取人性命如仙人摘星般轻而易举。只是这样的功夫,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中,听过的人多,见过的人少,据说能用出这御剑术的人,已经到剑仙级别了。可眼前这年轻人分明只是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少年,雷无桀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挫败感。
“云梭。”无双轻念一声,手指冲着剑匣内的一柄剑轻轻一弹,却见那剑在空中打了个转,就冲着唐莲径直飞去。
“轻霜。”一柄剑冲着无禅飞去。
“绕指柔。”一柄剑冲着雷无桀飞去。
“玉如意。”最后一柄冲着萧瑟飞去。
唐莲终于相信面前的这个无双绝不是目中无人了,那柄冲他而来的云梭快到极致,他急忙用手中指尖刃挥闪,挡下了一击。可那无双只是手指轻轻一挥,那柄云梭再度攻向了唐莲。
无禅不敢硬接,运起浑身真气,在自己和无心周围硬生生地撑起一个屏障,将那柄飞剑挡了出去。
雷无桀却感觉整个头都大了,他对阵的是一柄名为绕指柔的飞剑,这柄剑如同名字一般难缠,雷无桀几拳都打空了,只是瞬间,那柄飞剑就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伤痕。他握紧了身上的那个长长的包裹,一路走来,他都没有打开过,此刻他却终于按捺不住了。
而萧瑟却潇洒地跑来跑去,他轻功卓绝,虽然不能像唐莲和无禅那般将飞剑挡住,飞剑却一时半会儿也伤不了他。
“风箫。”无双轻念一声,长袖一挥,又一柄细剑飞了出去,将正冲着自己飞来的那枚朱颜小箭劈成了两半,那柄飞剑转了一个圈又飞了回来,少年伸出一根手指,那柄飞剑绕着手指打着圈,年轻人悠然地说着:“还是第一次一次控五柄剑,你们可要陪我好好玩玩。”
萧瑟跑着跑着跑到了雷无桀的身边,倒是一脸不慌不乱:“雷无桀,我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沮丧?”
“怎么?”雷无桀忙着与那柄飞剑僵持,已经满头大汗。
“以为自己少年英雄,行走江湖必是无敌,可遇到的都是比自己厉害的人物。”萧瑟一个侧身,又躲开了那柄玉如意。
其实之前都还好,毕竟冥侯和月姬都是江湖成名多年的人物,无心用的也根本不算是武功,但唯有这个少年,看着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可已经是能掌控御剑术的高手了,并且能同时操控五柄飞剑,连雪月城大弟子唐莲都束手无策。雷无桀又考虑着打开身后的那个包裹,那个包裹是师父特意嘱咐的,应是到了雪月城,见到那个人后才打开来的,可如今形势危急。雷无桀咬了咬牙,想了想师父的话,还是将手放了回来。
“唐师兄可有什么办法?”萧瑟却如闲庭散步,又晃悠到了唐莲身边。
“你不会武功,这轻功倒真是出神入化。”唐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也就是他不想杀我。”萧瑟叹了口气,“你看到没,他指间还有一柄,要是想搏命的话,没准还能再掏出两柄。我轻功再好,能躲得过一柄,可躲得过两柄?所以劳烦唐莲兄给想想办法。”
“山下与王人孙一战,暗器都快用光了。你要我想办法,我想什么办法?”唐莲少见地气急败坏,他堂堂雪月城大弟子,被无双城一个不知名的年轻弟子打得毫无办法,心里也忍不住恼怒起来。
“师兄,放我下来。”无心忽然开口了。
无禅愣了一下,还是将无心放了下来:“师弟,你重伤未愈。”
谁知无心刚一落地,身形一闪,竟已飘至了唐莲身边,他伸出双指,在那柄云梭剑身上轻轻一弹,就将他弹回了无双的剑匣之中。
无双微微一愣,食指一甩,将那柄风箫飞了出去。
无心身形又是一闪,已落至雷无桀的身边,手指又是轻轻一拨,竟将那柄绕指柔换了个方向,冲着无双飞了回去。随即闭上眼睛,头微微一侧,就躲过了那柄风箫。
无双神色终于严肃起来了,那柄追着萧瑟的玉如意也调转了方向攻向了无心。无心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柄离他仅有一寸之遥的飞剑就那样忽然止住了,再也无法往前一寸。
无双手指轻轻一勾,五柄飞剑同时回到了剑匣之中。
雷无桀看得瞠目结舌:“无心,你不是废去了一身神通吗?敢情都是骗那些老和尚的?”
“不,这一次他用的功夫不一样。”萧瑟皱眉。
无禅愣了片刻,随即笑容舒展开来:“恭喜师弟。”
“神足通,天耳通,天眼通。这不是罗刹堂的武功,这是真真正正的佛法六神通!”唐莲惊叹道。
“莫非这就是师尊所说的由魔入佛?师弟废去一身秘术,反而间接习得了佛法六神通?”无禅惑道。
无心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刚刚那片刻就觉得脑中一片澄明,身体忽然恢复了一些力量。我只是幼时见过老和尚使过这些武功。可此时,却觉得仿佛修炼了千万遍一般。”
“这样也好。”无双虽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却一扫刚刚懒洋洋的状态,“总要有点意思才能打得下去。”
无心步伐往前一踏,只是一踏,就踏到了无双的面前,伸手却要取无双的首级:“你要如何有意思?”
无双忽然就笑了,只是一笑之间,眼前的剑匣却像炸开了一朵花一般,五柄飞剑同时冲着无心胸口袭去。
习得神足通之人,可达身形如意,随心所欲。
习得天眼通之人,先能见花开,见风来,见尘起,后能见世界形形色色,直至见六道众生生死苦乐。
而习得天耳通之人,能闻百里谈笑、千里云起,直至闻六道众生苦乐忧喜之语言。
无心那个瞬间并未通晓佛门六神通,只通了这三门。然而,仅是三门,却足以震天撼地。那五柄飞剑,来得极快,极险,极其霸道。但在无心眼里却很慢,剑出匣之时,他便已闻,剑至胸前不过刹那,却在他眼里度过了数个春秋,他一仰身,五柄剑擦身而去。他微微一笑,手指轻拈住了最后那柄风箫,若佛陀拈花微笑,亦是那风华绝代。
无双抱着剑匣,瞬间退出三尺之外,其余四柄飞剑也退回,却未入匣,悬挂在无双的身边。
“风箫!”无双喝了一声,那柄被无心拈住的飞剑震颤起来,仿佛想要应主人之声挣脱无心的手。无心也没有阻拦,手轻轻一放,那柄风箫也落到了无双的身边。
无心笑道:“御剑之术,大开眼界。”
“佛法六通,自有奥妙。”无双一击没有得手,却也不恼,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黑巾蒙面的无双城首领微微皱起了眉,手中的长枪忍不住震鸣起来。
“我师兄又要等不及了。”无双笑了笑,手指微微一晃,五柄飞剑在他面前列成一排,“若你没有受伤,要打过你的确得费不少力气。”
无心脸色微微一变,他虽然在瞬间悟出了三门神通,但在山上废去了一身武功却也是事实,此刻虽然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其实一身气力,随时都会泄去。
雷无桀上前一步:“无心……”
无心冲他摇摇头,萧瑟也拦住了他:“别忘了他身后还有三十名无双城弟子,现在一起上,就算打败了这个会御剑术的家伙,也是一个输字。”
唐莲、无禅以及雷无桀都还有一战之力,但是除了这位御剑少年外,那个持银色长枪的首领分明也是不容易对付的高手,何况他身后还有那么多无双城弟子,实力着实相差悬殊。
“适才我五柄剑齐出,看似霸道,其实只是虚张声势。你现在看好了,接下来的这几柄剑,才是我真正的剑。你要是能撑住五剑,我就让路,如何?”无双笑问道。
“师弟!”首领心中暗叹一声,这个师弟关键时刻果然又任性了。
“不亏。”无心往前一个踏步。
“滚。”无双笑了笑,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那柄绕指柔,“拦住他。”
那柄绕指柔飞至无心的面前,无心的脚步受阻,没能像刚才一样,一步踏至剑匣之前。
“破他气门。”无双敲了一下云梭,云梭呼啸而出,正冲无心眉心而去。
无心双手合十,怒喝一声:“止!”那柄云梭应声而止,却并没有回头,去势犹然不减。
“轻霜,取他首级。”无双轻轻一吹气,那柄轻霜带着一股寒气飞出。
“破!”无心再度怒喝,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那三柄飞剑立刻失去飞势,跌落在地。
无双点点头:“好一个不怕死的。玉如意,风箫!”
最后两柄飞剑终于也动了!
然而无心却已经跌倒在地,浑身的气力在那一瞬间已经全泄,他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挡住了五大监之中的沈静舟,挡住了九龙寺的本相罗汉阵,却最终要丧命在一个少年的飞剑之下。
“莫杀他!”黑衣首领急忙喝道。
无双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动。
唐莲在那个瞬间想了无数个方法,来拦截那两柄飞剑。
无禅犹豫了一下,终于往前踏了一步。
但他们都晚了,一袭红衣已经飘至了无心的面前。
在场众人,他的武功修为最为浅薄,若真有人能拦住这两柄剑,那么绝对不是他。但正因为他拦不住,所以他的选择很简单。
两柄飞剑,一柄插入了他的左肩,一柄插入了他的右肩,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雷无桀!”唐莲惊呼一声。
“傻子。”萧瑟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
那边的黑衣首领也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无心坐在地上,苦笑了一下:“没有比这更傻的办法了。”
无双饶有趣味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一袭红衣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雷无桀。”雷无桀忍着剧痛说道。
无双皱了皱眉头,想了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好像没什么名气。”
雷无桀只感觉肩膀上的伤口更痛了。
无双敲了敲剑匣:“喂,我的剑不伤无名之辈。小子你可要记好了,以后可一定要名扬万里才行啊。”
“嗯?”雷无桀一愣后,笑道,“那是自然。”
无双手指轻轻一勾,那三柄掉在地上的飞剑以及插在雷无桀肩膀上的两把飞剑都飞了回来,他衣袖一挥,将剑上的血迹擦去,五柄飞剑落入匣中。无双合上了剑匣,站了起来,优哉游哉地走到了黑衣首领的身边:“大师兄,我打完了。”
黑衣首领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提着长枪走向前。
“无双城大弟子卢玉翟。”唐莲冷冷地说。
“雪月城大弟子唐莲?”卢玉翟学着他的语气说道。
唐莲手上银光一闪,指尖刃已经握在了手中。
卢玉翟长枪一挥,腾飞如蛟龙。
眼看就要相撞,唐莲已筋疲力尽,所有的气力都在这一击之上,卢玉翟那一枪也没有留下半分余力,对于唐莲这样的对手,伤而不杀是一个笑话,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力一战。
身后那未下马的无双城弟子全部一挥手上马鞭,猛地向前发起了冲锋。
一直未参战的无禅屏息数刻,仰天发出一声怒吼,那声怒吼带着面对师弟赴险而不能救的苦闷,气势非凡。有一半的马匹在瞬间跪倒在地,不能再起。
收起剑匣的无双望着眼前的场景,不住地摇头:“这打得也太难看了。”
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从西面传来。
“止!”
唐莲和卢玉翟猛地回头。
却见一杆乌金色长枪从西面而来,划破万里长空,枪声长鸣,如龙吟虎啸。
唐莲和卢玉翟急忙撤步,那一枪之势,已超出了他们的修为太多,能做的只有避其锋芒。
那长枪插在了二人之间,一条数十丈的沟壑瞬间显现,拦住了两边人马。
“谁?!”卢玉翟怒喝。
“我。”一个淡淡的声音回答了他,一袭黑衣从远处飘来,稳稳地落在了那柄长枪之上。
唐莲面露惊喜道:“三师尊!”
那黑衣人回头忘了卢玉翟一眼:“适才你问我是谁?”
卢玉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手中银色长枪不住地鸣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认得我?可认得我这杆枪?”黑衣人又问,语气依然淡凉。
卢玉翟却感觉被千钧之势所压,连喘气都无比困难,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手中长枪猛地一挥,只是一挥之下。
寸寸断裂!
卢玉翟猛退,每退一步,就吐出一口鲜血,一直退了三十步,在师弟无双的搀扶下才终于止住。
“还想问我是谁吗?”黑衣人站在长枪之上,垂首遥遥地望着他。
雷无桀已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还是人吗?
刚替他包扎完伤口的萧瑟回过头,望着那站在乌金色长枪上的黑衣人,神色严肃:“雷无桀,你不是爱听江湖故事吗?这个人,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就算你之前见过了风雪剑沈静舟,碎空刀王人孙这些一等一的高手,但他们你都可以忘,这个人你一定要记住。”
“那些人剑耍得再好,刀用得再神,也不过混个之一的称号。”
“这个人不一样,他不是之一,他就是第一。”
“世间用枪第一人。”
“枪仙,司空长风。”
武林中有好事之人喜欢列什么武榜、兵器谱,将江湖上那些有名的人一个个往上码。久而久之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称号,光剑这一门类,就有剑圣、剑神、剑王、剑霸、剑侯、剑皇、剑鬼、剑豪这一类的说法,其他的兵器也莫过于此。但唯有一个字,是这些好事之人不敢轻易冠上去的,那就是“仙”字,能以仙字而称的,都已是在武林中近乎传说中的人物了。
但尽管如此,刀仙仍有三位,剑仙亦有足足五位,可唯有这枪……
仅一位,枪仙司空长风,雪月城三尊主。
他的那杆枪据说能斩杀烈鬼亡魂,曾经一枪破去祁连山下魔教六位长老合力布下的孤虚鬼阵。列兵器谱之人曾说,天下枪劲,他独占八分。
雷无桀望着眼前这位一身黑衣,神色淡漠,带着几分儒雅书生气的中年人,眼神炽烈。
萧瑟叹了口气:“天启城里那些纨绔子弟望着邀月楼里的花魁时,眼神也差不多就像你这样了。”
卢玉翟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好一个枪仙,晚辈领教高招了!”他特意强调了“晚辈”二字,讥讽司空长风不持身份,与晚辈动手。
司空长风双手束在身后,站在长枪之上,眉头轻轻一皱,笑道:“我出手了?”
卢玉翟哑言。司空长风的确一招未出,只是那乘枪而来的余势,就将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无双城派了这么多精锐过来,这个和尚,真的有这么重要?”司空长风继续笑问道。
卢玉翟冷笑不答。
“回去告诉无双城那些老爷子,若真以为靠抓住一个孩子就能够颠覆江湖,那么莫说天下无双这四个字以后你们别想提了,这无双城的名字也别叫了。”司空长风说得淡然,但话语却是惊人,可偏偏他就是世上三个能说这番话的人之一。
卢玉翟敢怒不敢言。
“还有。”司空长风望着那个提着剑匣的年轻人,“无双城难得寻觅到了一块良才美玉,可别拿杀猪刀去雕了。这句话,烦请回去转告宋燕回。”
无双却不似师兄那般气恼,而是重重点头:“前辈这句话,晚辈定当转告。嗯……如果到时候我还记得的话。”
“你刚刚留了手,不然以你的修为,杀死深受重伤的他们,不在话下。”司空长风点头道,“多谢了。”
“不必谢,只期望各位伤愈之时,有再战的机会。”无双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我的剑不比二师兄,但也练过几年。”司空长风忽然伸手,猛地一挥,无双身边的剑匣之门顿时敞开,其中十二柄飞剑瞬间飞出,围绕着司空长风转了一圈后,又依序飞回了无双的剑匣之中。司空长风一挥手,剑匣之门重新合上。
无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位被称为枪仙的高手竟然精晓御剑术,还能同时驾驭十二柄飞剑。
司空长风笑道:“御剑,御枪,道理总是一样。我此次帮你又开了一剑,但真要掌握其中之意,还得靠你自己。”
无双双手抱拳:“多谢。”
司空长风转过身,不再看他:“走吧。”
无双将身受重伤的卢玉翟扶上了马,用力一挥马鞭,其余数十骑也立刻跟上离去。
唐莲仰头望了司空长风一眼:“三师尊……”
“唐莲,你受苦啦。”司空长风望着唐莲,叹了口气。
“三师尊……”唐莲又喊了一声。
司空长风有些纳闷了:“唐莲你想说什么?”
“三师尊,你能下来说话吗?你当我们仰头说话不累吗?”唐莲终于忍不住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哦哦。”司空长风终于反应过来,从长枪之上跳了下来,手轻轻一挥,将那柄乌金色长枪握在了手中,“唐莲,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
唐莲苦笑:“都快死了,怎么完成得不错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这任务没死就算完成得不错了。”司空长风笑着点头。
众人听到这番言语都是目瞪口呆,只有唐莲似乎习惯了这个外人看来是绝世高手,实际总是缺一根筋的枪仙,他四处望了一眼后问道:“三师尊你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本来是一个人来的,但是路上遇到了两个旧相识,拉了会儿家常,所以就来晚了。莫怪莫怪。”司空长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无禅上前行礼:“在下寒山寺忘忧禅师门下无禅,这位是我师弟无心。”
司空长风点点头,走向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和尚。
“在下江南霹雳堂雷家堡雷无桀,正要前往雪月城拜师!”雷无桀急忙用力一抱拳,朗声道。
“哦。”司空长风淡淡地应了一声,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小兄弟,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雷无桀脸涨得通红,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司空长风俯下身来,望着面色惨白的无心,赞叹道:“自废一身功力,这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难怪忘忧这么看重你。”
无心惨笑:“你也是来带我走的。”
“不。”司空长风站起身,垂首望着无心,朗声道,“雪月城特来此地,恭送叶安世回宗!”
“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雪月城特来此地,恭送叶安世回宗!”司空长风重复了一遍。
雪月城并没有打算挟持无心以掣肘魔教,也没有打算放任他回去寒山寺。雪月城的这个决定遵循了十二年前的约定,送魔教少主回天外天!
是遵守约定,亦是一种威胁。这一声令下,无心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唐莲忽然抬头,远处又飘来了两道人影,他定睛一看,暗呼一声不好,立刻运起了真气。一个白发,一个紫衣。正是那天外天的白发仙,紫衣侯。
“不必。”司空长风冲唐莲摇了摇头,“我同你说的两位旧相识,便是他们了。”
“他们?”唐莲一愣。
那两人却已经飘至众人身边,也不看他们,身上腾着一股紫气的紫衣侯径直走过去扶起了无心,他将手掌按在无心的背上,为他输送真气。无心笑了笑:“雨寂叔叔。”
“哼,见了我就跑,还认我这个叔叔?”紫衣侯冷哼一声。
白发仙望了司空长风一眼:“人我们就带走了,雪月城不会后悔?”
“还是那句话,雪月城不怕魔教,不怕天外天,更不怕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司空长风坦然。
白发仙瞥了唐莲一眼:“现在心里是不是很不服气?”
唐莲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莲,不要不服气。这位白发叔叔可是曾经闻名天下的美剑莫棋宣,你和他几次交手,若不是看在你师父的面上,他留了手,你怕是也走不到这儿。”司空长风笑着打圆场。
美剑莫棋宣。唐莲神色微微一变,这个名字的确如雷贯耳,但他只是微微有些黑下脸:“三师尊,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莲。”
司空长风似乎完全没有雪月城三城主的威严,笑着拍了拍唐莲的肩膀:“怎的?要怪就怪你的怜月师父,自己名字娘就算了,给徒弟也取了个这么娘的名字。”
唐莲摇头轻叹道:“我遇见师父之前,就叫这个名字了。”
紫衣侯自然没有兴趣听他们两位闲聊,脸上早已不耐,他拉过无心准备带走,却见那一袭红衣再度拦在了自己面前。
紫衣侯微微一愣,有些气结:“小子,你想干吗?”
雷无桀望了无心一眼,道:“你们想带他走,问过他同意不同意了吗?”
紫衣侯怒道:“他本就是天外天的少宗主,他不回天外天,难道要回那寒山寺?”
雷无桀却也不惧:“如果他就是想回那寒山寺呢?”
紫衣侯身上紫气瞬间高涨:“小子,你找死?当真以为我怕了那躲在雷家堡的雷轰,不敢杀你?”
萧瑟慢悠悠地走上前,站在了雷无桀的身边,也不理那紫衣侯,只是望向无心:“你真的要走?”
无心皱眉不语。紫衣侯冷哼了一声,也不再言语。
那手持玉剑的白发仙却瞬间跪在了地上。
“少宗主,天外天已经等待少宗主回宗,整整十二年了!”
“如今教中四分五裂,唯有天外天,从未有一人离开!”
“我们都在等少宗主回宗,重掌大局!”
无心长吁了一口气,推开了紫衣侯的搀扶,走到了跪倒在地的白发仙面前,叹了口气:“莫叔叔。”
白发仙没有抬头。
“我明白了。”无心往前走了一步,越过了他的身边,“走吧。”
“无心。”雷无桀出声唤他。
“雪月城恭送天外天宗主叶安世回宗。”司空长风笑着说。
无心也笑了一下:“司空枪仙就别再威胁我啦。无心知道了,其实,老和尚都不在了,回不回那座寒山寺也不重要了。老和尚说得对,我的家是那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叶宗主自然可以回寒山寺,但却不是现在。”司空长风说道。
“师兄,我走啦。”无心回头望着站在远处的无禅。
无禅叹了口气,点点头:“师兄今日就回寒山寺,无论师弟是不是天外天的宗主,寒山寺仍有一间禅房,一个蒲团,一本佛经,属于师弟。”
“佛经就免啦,我一直都是个假和尚。”无心笑了笑,又望向雷无桀,“教你的拳,每日都要打。记住,那套拳重要的不是伏魔,而是罗汉。前半套拳看似普通,但千百万遍打下来,就能奇妙自现。”
“无心,你这是真的要走?”雷无桀心中不忍,几乎落下泪来,他与这人相识不过数日,心中却已有惺惺相惜之感。
“至于我教你的……”无心又望向萧瑟,“我希望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用它。”
“我已经忘了。”萧瑟耸耸肩。
“忘了就好。”无心再度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往前踏了一步,纵身一跃而起,白发仙和紫衣侯也纵身跟了上去。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无心的身影越行越远,可声音却直冲云霄,许久不散。
“盼与君重逢!”无心的那一身白袍再也寻觅不到一点踪迹。
无禅低头轻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雷无桀和萧瑟均是望着那远处消失的身影,低声喃喃道:“盼与君重逢。”
而那名震天下的枪仙司空长风则是摇了摇手中的乌金色长枪,指着那绝世的和尚对唐莲说:“看看看,当年我和你师父他们闯荡江湖的时候,也是这般风流倜傥。”
唐莲一脸不屑,字正腔圆地说了一个字:“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