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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染婚宴

当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的时候,晏琉璃忽然动了,她足尖轻轻一点,越过门栏落在了顾剑门的身边,她转过身,望向晏家众人。

“你做什么?”晏别天沉声道。

“我要嫁给顾洛离,所以如今的我,是顾家的人,自然与顾家站在一起。”晏琉璃声音温柔,却亦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晏家所带来的人全都面面相觑,适才晏琉璃的一番言论已经是令他们惊诧了,此刻的反水更是如何都想象不到。

“肖历,你也要杀我吗?”晏琉璃问道。

肖历急忙垂首:“小姐,肖历绝不会这样做。”

“肖历,把晏琉璃给我带走!其他人,将顾门上下满门,全部杀了!”晏别天终于按捺不住,怒喝道。

晏家众人一跃而出,顾家众人也都提剑而上,顾府经历了顾洛离之死后,已经大伤元气,跟随顾洛离一同外出的多位家中高手也都没有回来,晏家虽是远道而来,但无论人数还是实力上都在顾家之上,这一场战,对于顾家,是死战!

顾剑门提剑而上,直奔晏别天而去。

而此时,坐在堂中的那一片白衣忽然站了起来,他们都拔出了身边的兵器,白无瑕站在最前,笑道:“兄弟们,帮顾家,把晏家给我灭了!”

晏别天提刀和顾剑门对了一剑,转头道:“白蛟帮要帮顾家?”

“黑吃黑有黑吃黑的规矩,若你一家独大,哪还有我们的活路。更何况。”白无瑕朗声道,“老子欣赏顾剑门!”

晏别天冷笑一声,又挥刀将顾剑门挡开,他的刀法是南诀国的一位绝顶刀客所传,这些年勤学苦练,按照那天下一品四境的划分,早已是入了金刚凡境。可顾剑门的剑,却是天启城里那位先生教的!

那位先生,可是将武榜撕了,并且威胁百晓堂,再刚将他名字写入就砸了百晓堂的奇人。

晏别天才对了五招,就已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从怀中掏出一根袖箭,一甩袖飞入空中,袖箭在空中炸裂开来,震耳欲聋。

“晏家还有援兵?”白无瑕微微皱眉,他本已算准了这一次晏家必输,可若还有援兵,那场上的形式可就不好估摸了……

顾家后院,一位虽然满头白发却面目如玉的年轻人躺在屋檐上,看到那根空中的袖箭,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得靠我们啊。”

身边另外一个一袭紫衣的年轻人站在地上轻轻地挥着折扇:“长老不是早就料到了吗,顾府根基,其实更盛晏家,虽然顾洛离死了,但顾剑门也不是庸才,晏别天只是狠,难当大任。”

“可惜当时没把那棺材截住,平添了好多麻烦啊。”白发年轻人叹道。

“走吧。”一个沉稳的声音想起,两人扭头,看到五名穿着黑袍斗篷的人跃入了院中,为首之人身形魁梧,一双手却惨白枯瘦,整个人看上去倒像是一具骷髅套在巨大的斗篷之下。

“长老。”两人打了声招呼,却依然躺着的躺着,摇扇的摇扇,并没有太多尊敬。

“走吧。”黑衣长老没有停步,带了众人,几个纵身,就落在了前院。

“动手。”黑衣长老沉声道。

四名黑袍人一跃而出,穿梭于众人之间,将顾府门人、白蛟帮白衣士纷纷打飞,那名白发剑客手持一柄玉剑,对上了顾剑门,紫衣的年轻人轻摇折扇,将白无瑕打退了数步。

“我早就料到,以晏别天的能力,根本杀不死兄长。”顾剑门冷笑,“背后果然有人相助,你们是谁?”

“杀了!”黑袍长老直截了当地说道。

长街之上,雷梦杀等人都看到了那支袖箭,雷梦杀沉声道:“看来晏家还有助力。”

墨尘公子说道:“应该是我和柳月遇到的那些人,他们的武功路数我从未见过,但很是厉害。”

“不行,得去助他!”清歌公子急道。

“可是这里的人……”雷梦杀望着长街上的那些江湖高手,“晏家到底多大本事,招来了这么多牛鬼蛇神。”

“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一位执伞的黑衣男子忽然出现在了长街之上,他的身边是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人,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锋利的匕首,小胡子的年轻人满脸笑意:“难得见到大名鼎鼎的北离八公子中的四个,却不能杀掉一个两个,真是遗憾啊。”

雷梦杀望着他们两个,脸色一沉:“暗河。”

“我们很有名?”小胡子手里不停地旋转着那柄匕首。

“执伞鬼。”雷梦杀望了一眼那名执伞的黑衣男子,又看向玩匕首的小胡子,“送葬师。”

清歌公子皱眉:“暗河为什么帮我们?顾剑门找了你们?”

“没呢,赔本买卖。”被称作送葬师的小胡子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扭头望向长街上的那些人,“再不走,就得给凌云公子收尸吧。”

执伞鬼没有多言,只是轻轻地举起了那把油纸伞。

“走!”雷梦杀不再多言,转身朝着顾府跑去。

顾府之中,顾剑门与那白发剑客和晏别天的合击,丝毫不落下风。

他冷笑:“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当然,没那么容易!”一个高喝从院外响起,众人转头,那声音却已落入了院内,雷梦杀仰起头,“灼墨公子,雷梦杀在此。”

之后便是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花瓣纷飞,一位风雅偏偏的公子便踏着那些花瓣一步一步落在了地上。

“清歌公子,洛轩!”雷梦杀接着喊道。

然后又是一名通体着黑,手持乌剑,黑纱遮面的男子落地,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场中之人。

当然,有人会替他发言。

雷梦杀高声道:“墨尘公子,墨晓黑!”

话音刚落,众人便又发出一声惊叹。

只见一名小童,率着四名俊美的男子抬着一顶华美的轿子,也从空中飞来。

那场景,仿佛是仙人临世一般。

那顶轿子稳稳地落地之后,雷梦杀刚想开口,却被小童抢了先机:“柳月公子,柳月。”

北离八公子,竟超过半数同时到场!

百里东君用胳膊肘撞了撞司空长风:“长风,我忽然觉得这江湖……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了。”

江湖是什么?

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但不是每个人都得到了答案。

但曾经有一位大侠见到一位刚提上剑离乡而走的后辈的时候,看着那后辈意气风发准备挑战兵器谱上豪杰的样子,说了一句话。

江湖上若没有此等少年,就不是江湖了。

顾剑门扭过头,将剑放下,那张狂傲不羁的脸上终于慢慢流露出了几分疲态,他瞥了瞥嘴,没有欣喜,也没有惊讶,只是淡淡地,似乎还带着些嫌弃的意味:“你们怎么来了。”

雷梦杀笑道:“你不知道我们会来?”

“知道。”顾剑门笑了笑,“一群多管闲事的家伙。”

“有位天启城里的朋友,让我托句话。他说,你兄长的尸体他帮你送回来了,婚事在这里也帮你退了,所以……”墨尘公子忽然开口了。

顾剑门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不要杀人?”

百里东君闻言惑道:“天启城里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总能听到他们提起?”

司空长风沉声道:“是被称为算无遗策的风华公子。”

“或许,你们已经以为自己赢定了?”持着玉剑的白发男子幽幽地说了句,他望向那顶轿子,“上次你们两个我打不过,这一次,可别想轻易离开。”

而穿紫衣的年轻男子却退回到了黑袍长老的身边,他看了一眼长老,惑道:“长老,你在看谁?”

长老的目光却一直盯着站在一旁,被忽视了很久的百里东君,良久之后才皱眉道:“是他?”

“他?”紫衣男子不解。

“很多年前,我在乾东城里遇见的那个人。”长老低声道。

紫衣男子一愣:“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他……”

晏别天看着突然出现的四位高手,心中不禁一紧,他对这个莫名来帮助他的组织至今也没有十分了解,只知道他们来自域外,所图甚大,西南道不过是他们小小的一步规划,而他们的真实实力一直也没有浮出水面。

此刻他们带来的人马,到底能不能应对面前的这些人?

晏别天转头,用询问的眼神望向他们,若是赢不了,至少带他全身而退。

但是他忽然发现,并没有人理会他,黑袍长老的目光望着别处,其他那些人也离开了各自对峙的对手,退回到了长老身边。

他……被放弃了?

顾剑门提剑向前:“我可以不开杀戒,但是有一个人必须死。”

晏别天感受到了杀意,将手按在了刀上,他低声怒喝:“李长老!”

黑袍长老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这个人,你们救不了。”雷梦杀傲然道。

“准备。”黑袍长老低声道。

“是。”其他人应道。

晏别天的心终于稍安了一些。而站在顾剑门身后的其他人也都严阵以待,只要黑袍长老那边有人动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阻拦。

但至少此刻,战场还是属于顾剑门和晏别天两个人。

“你觉得谁会赢?”百里东君问道。

“一百招,最多一百招。”司空长风说道,“凌云公子的剑术很有名,就算在八公子中,也是上乘的。”

“你想知道你兄长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晏别天拔出了刀,缓缓道。

顾剑门忽然闭上了眼睛,他刚剑重新插回了鞘中,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他说,救救我,救救我。你看,一世的枭雄,在死前还要对着敌人乞讨,那几乎不可能的生机。你说,多可怜吗。你猜我怎么对他的?”晏别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故意激怒顾剑门,想要影响顾剑门的剑心?”雷梦杀冷哼了一声,“真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顾剑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烧掉你兄长的尸体吗……因为我!”晏别天高声呼道。

顾剑门一步跃出。

“噌”的一声,月雪瞬间出鞘。

寒过一闪。

回鞘。

晏别天低了低天,时间仿佛在一瞬间被延长了,周围的景色变得缓慢而模糊,他看着手中的刀,他的刀都还未举起。他又抬起了头,艰难地转过身,看向此刻已经跃到他身后的顾剑门:“你……”

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完。

他的喉间出现了一道剑痕,和躺在棺材中的顾洛离一无二致,那道剑痕逐渐展开,鲜血瞬间澎涌而出。

“是老师的瞬杀剑法啊。”雷梦杀感慨道。

全场默然,似乎谁都没有想到,胜负,只在一招。

司空长风更是瞠目结舌:“一……一招?”

黑袍长老忽然急啸了一声。

四名黑袍人同时冲着顾剑门袭去。

“保护顾剑门!”雷梦杀大呼道。

可在同时,那黑袍长老、白发男子、紫衣男子却冲着另一个方向掠去。

百里东君!

“回身!”雷梦杀猛喝道。

四名黑袍人只是佯攻,剩下三人,才是真正的杀招!

“喝!”司空长风手中长枪一顿,一旋,枪如蛟龙腾起,他自知必死无疑,只能用出全身所学,只求拖住一瞬,这一瞬,需要足以让雷梦杀等人赶到。

“小白!”百里东君高呼道。

白琉璃瞬间蹿出,可那紫衣之人一跃而起,冲着白琉璃的眼睛上猛地一挥,那白琉璃身子一顿,三个人瞬间穿过了它。

死了死了死了。

司空长风心中不停地闪过这个念头,手中长枪舞得更加的疯狂了。他将所学枪法,从一打到八,又从八打到一,以至于,打出了第九枪!

三个人竟真的被他打得退了三步!

“不能死!”司空长风怒喝。

“好枪法!”忽有声音响起,似在院外。

“有枪仙之风!”声音再起,似已在空中。

“砰”的一声,有一酒壶朝天砸下,落在地上,炸裂出一朵鲜美的酒花。

随即便是一袭长袍落地,手轻轻一旋,那酒水在他手中旋转起来,若一条长龙般潇洒自如。

“出。”他长袖一挥,长龙腾空跃出,直冲那黑袍长老三人而去。

一切只发生在这一瞬间之间。

那条酒水凝成的长龙,在一瞬间又化一为三,分别袭向三人。

白发男子伸出玉剑一划,定睛一看,却见那酒水之中竟有一条白色的小虫在游来游去,他惊呼一声:“有毒!”

黑袍长老猛喝一声,双袖一揽,将三股水流揽于一手,猛地向地上一砸,随后拉着其他二人猛退十余步才稳稳地站在那里。他的双袖已经被卷得粉碎,颇有些狼狈。

“温家,温壶酒。”黑袍长老低声道。

温壶酒不是一个动作,而是一个名字。

温家家主温临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以后将会执掌温家的人。

温家的人很少出现在江湖之上,总是一门心思地待在自己的领地里研究毒术,但温壶酒是个例外,他很喜欢在江湖上行走,而且他很好认。因为他知道世人都害怕温家的毒术,所以他一直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长袍之后写着三个字——毒死你。

而温壶酒一击之下逼退他们之后,就立刻转过了身,露出了那标志性的三个字。

场中之人的惊骇甚至超过了见到晏别天被一剑毙命时的时候,因为就算是北离八公子,也不过是算得上一些江湖少年翘楚,而温壶酒,可就真的是一个大人物。

可这个大人物只是一脸无奈地看着百里东君:“小百里,可伤着了?”

百里东君摇了摇头:“还没。”

“小白!”温壶酒手一伸,那条白琉璃立刻蹿了过来,一脸恭顺地缩在他的身边,似乎有些畏惧,温壶酒挠了挠它的头,“保护不力,回去罚你。”

“舅舅,是不是母亲让你来的?”百里东君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然呢。”温壶酒撇了撇嘴,“他们知道你只肯听我的话,所以让我来带你回去。怎么样,玩够了没有?”

百里东君砸了砸吧嘴:“就像喝酒,才刚品出第一口的味道。”

“贫嘴,把我都说馋了。”温壶酒转过身,望向黑袍长老,“我也算游遍江湖了,但还真猜不出你们的身份,你们是从域外来的?你们为什么对小百里动手?”

黑袍长老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冠绝榜上的高手,看来今日又是无功而返了。”

“你想走?”温壶酒笑了笑。

黑袍长老皱眉:“你想拦我?”

“你已经走不了了。”温壶酒淡淡地说道。

黑袍长老猛地低头,才发现两只手已经变得乌黑,并且在瞬间失去了知觉,他双目圆瞪:“还是中毒了。”

“你太小看我的毒术了,竟敢用一双袖子来拦我的血线游龙。”温壶酒纵身一跃,闪到了黑袍长老的身边,伸出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竟弹出了一个血洞,他手指一勾,一条浴满鲜血的小虫爬到了他的手中,他将黑袍长老的尸体轻轻推倒,转身看着那白发男子和紫衣男子,“轮到你们了。”

两个人一直都是心高气傲,即便面对北离八公子依然跃跃欲试,但此刻却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纷纷退后了三步。

“你们虽然年轻,但实力已经在这个人之上了,他能统率你们,不过是因为年长几岁吧。这样的年轻人,杀了太可惜了。你们可以走。”温壶酒叹了口气,“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

白发剑客咽了口口水,问道:“什么事?”

“以后若是遇到我这位小外甥,也请记得放过他一次,如何?”温壶酒问道。

白发剑客犹豫了片刻,点头:“可以。”

“走吧。”温壶酒双袖一甩,“小白,送客!”

白琉璃闻言,身子一旋,长尾一扫,直逼二人而去,白发剑客和紫衣男子没有理会黑袍长老的尸体,大呼了一声:“退!”便带着剩下的人头也不回头地离去了。

温壶酒转过身,对着顾剑门等人说道:“天启一别,各位公子别来无恙啊。”

“前辈。”就算是狂傲如顾剑门,都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其他几位公子也都急忙行礼,就连抬着柳月公子的那四位美男子都将轿子微微地倾斜了一下。

“我的这位小外甥,这几日给各位添麻烦了。”温壶酒笑道。

“我可是帮了大忙的。”百里东君不满道。

雷梦杀急忙道:“哪里,哪里,百里小公子智勇双全……”

温壶酒伸手止住了他:“灼墨公子,我有点赶时间,你要不先别说话?”

雷梦杀尴尬地笑了笑:“可以,可以。”

“不知道顾公子要这么处理这里的事情?”温壶酒问顾剑门。

顾剑门叹道:“晏别天已经死了,顾府的仇也算报了,我没有晏别天那么狠的心,晏府的人可以离去。但这婚礼就不必了,请晏家小姐带着晏府门人离去,但一切恩怨今日便了,如若还想报家主之仇,那么就在这里处理干净了。”

“晏别天死了便死了,处理什么。”晏琉璃冷静地说道,白眉肖历等人自知今日已绝没有半点胜机,也没有多言。

顾剑门点头:“如此甚好。”

“但婚礼,还是需要办的。”晏琉璃又说道。

顾剑门一愣:“和谁的婚礼?”

晏琉璃伸手指着棺材里的顾洛离:“他。”

温壶酒朗声长笑:“有意思,有意思。但接下来的事,就已经与我们无关了,容我们先行一步。”他回过身,拉起百里东君的衣领,一跃到了院墙之上。

司空长风抱着长枪,微微有些羡慕地看着百里东君。

司空长风向往江湖,这是他离江湖最近的一次,不仅能和北离八公子相识,此刻更是能亲眼见到上过冠绝榜的温壶酒,心中早已是激动不已。但是他也明白,这一切,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百里东君,他能接触到这一切,都是因为百里东君的荣光。

而终于,百里东君要走了。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抱着长枪晃荡天涯的浪客,不知哪一日就会死在路边。

百里东君回头,对上了司空长风的眼神,那一瞬间,不知为何,百里东君忽然有一些难过,可还未等到他开口,温壶酒也转过了头,长袖一甩,对着司空长风伸出了手,笑道:“这位小枪仙,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生命中总有一些瞬间是无法遗忘的。

比如司空长风这一生都记得现在的这一刻。

天下闻名的绝世高手冲着他伸出了手,邀请他同行。

这一刻在司空长风心中仿佛被无限延长,然而现实中,他不过是点了点头,然后拿起长枪一跃而起。

“走,一起走!”

看着他们的背影,清雅公子洛轩笑了笑:“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拜托。”雷梦杀走到他的身边,“不要说得感觉我们已经很老了似的,我们现在也如此啊。我有预感,我和他们很快就会再相见的。”

百里东君笑着转过头,可后面,笑容就在脸上凝固了。

整个长街之上,东倒西歪个十几具尸体,那些前几日还与他一起在长街之上假装做生意的江湖高手们,此刻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浴血。

“这就是暗河的手段啊。”温壶酒望着长街尽头。

一个拿着油纸伞缓缓而行,一个伸着懒腰走得东倒西歪。

“执伞鬼,送葬师,暗河这一辈的杀手真强啊。”温壶酒拍了拍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的肩膀,随即一掠而下,“看到了吗?院内那叫江湖,这里也叫江湖。走吧。”

“小白怎么办?”

“先让它去你的那家酒肆里待着。”

温壶酒带着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来到了城南的一座客栈中,温壶酒似乎只是想暂时离开顾府,却也不是急着离开柴桑城,他带着两个人走进了客栈中,要了一间上房和六缸上好女儿红。

“舅舅你这是馋坏了?六缸,这我们再能喝也喝不完啊。”百里东君大惑不解。

既然温壶酒不是着急带他去乾东城,那么至少让他好好和几位公子道个别啊。

温壶酒叹了口气,没有理会百里东君,望向司空长风:“你救了我小外甥的命,所以这一次我会救回你的命。”

司空长风沉默不语,轻轻摇头:“我找过很多人……去过很多地方找大夫,没有办法的。”

“一世的办法找不到,一时的办法我还是能做到的。”温壶酒坐在客房中,看着小二们气喘吁吁地将六缸女儿红搬了进来。

“这是什么意思?”百里东君忽然想起来,前几日雷梦杀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司空长风很快就死了,当时他还以为只是一个玩笑。

“你的这位小兄弟已经病入膏肓了。”温壶酒伸手轻轻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还没有倒下?”

司空长风将长枪放在了桌上:“很快了。”然后他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说来就来啊!”百里东君一惊,还以为司空长风是在开玩笑,可走过去一看,司空长风是真的晕了过去。

“他被人伤了筋脉,早就是将死之人了,你看不出来,可略通医理的人,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死人了。”温壶酒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能救吗?”百里东君问道。

“试试,至少不能就这样死在眼前。”温壶酒将司空长风的外衣褪去,伸手一甩,将他丢进了酒缸之上,随即袖中一挥,一样事物爬了出来。

是一只像是穿着花衣的蛤蟆。

蛤蟆一跳一跳,跳到了酒缸边上,又纵身猛地一跳,跳进了酒坛中。

然后又爬出一只摇着三个尾巴的蝎子,爬进了酒坛中。

接着又是两个脑袋的蜈蚣,血红色的蜘蛛,青色的小蛇……

“舅舅,你身上怎么养着这么多恶心的东西……”百里东君感觉头皮发麻。

温壶酒骂道:“你妈妈以前也养,你去外面待着!别让人进来,要是耽误时间了,你这朋友救治不好了!”

“行行行。”百里东君急忙跑了出去。

温壶酒走过去,将手按在酒缸之上,酒缸里的酒慢慢变得灼热起来,蒸气弥漫,整个屋里都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酒气。司空长风双眉紧皱,满脸通红,似乎极为痛苦。

百里东君走到了门口,他从小和这个舅舅最为亲昵,或许是名字上就带来的好感,再加上秉性都比较随性,不喜欢束缚,所以一直臭味相投,他离家出走那么大的事,他的父母还是交给了这个他唯一愿意听几句话的舅舅来办,不过他也知道,这个舅舅是真的有本事的,司空长风就算真的快死了,遇到了他舅舅,也死不了了。

“看不出来,还是个快死的人了。”百里东君轻轻摇头,想起这几日的司空长风,明明一副潇洒不羁、快意人间的样子啊。

“小兄弟,是谁要死了?”一个小胡子的年轻人走过他的身边,笑着问道。

百里东君转过头,笑了笑:“一个朋友,不过马上就好了。”

“哦。”年轻人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笑容和善,“那就好。小兄弟这是刚来柴桑城?”

百里东君有些困惑,这个人怎么这么自来熟,但还是回答了他:“没有,来了有些时日了,已经准备走了。”

“这么巧,我们也要走了。”年轻人收起了匕首,“有缘再见啊。”

“啊,有缘再见。”百里东君感觉这个年轻人有几分有趣,便也礼貌地回答。

年轻人走下了楼,那里似乎有一个人在等他,百里东君垂首看了一眼,便吓出了一声冷汗。

这就是那日在雨中走入顾府,然后走出来的执伞人。当时司空长风面对此人,直接吓得放弃了抵抗,据后来司空长风说,此人是个绝顶的杀手。他也看到了百里东君,微微颔首,竟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百里东君想起刚才年轻人手中的那把匕首,不由得心中一寒,但仍然对执伞的男子也点了点头。

实为暗河杀手执伞鬼的男子转过身,走出了客栈,低声问身边的同伴:“你刚才是不是想杀他?”

送葬师耸了耸肩:“镇西侯府小公子,真的很想杀了啊。”

“那间屋里有一个很厉害的人,你刚刚若是出手,死的人可能是你。”执伞鬼轻声道。

“感受到了。”送葬师往上提了提自己的衣服,“一身冷汗啊,后背都黏住了。”

温壶酒和司空长风在屋里一直都没有出来,百里东君坐在门口都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一下子也馋了,就点了一桌酒菜摆在门口,坐在地上喝了起来。

“呸,还上好女儿红!”百里东君一边喝一边骂道。

就这样一直坐到了晚上,百里东君陆陆续续听到了不少的消息。

比如顾家之中真的举行了一场冥婚,在晏别天死后唯一有资格继承晏家的晏琉璃和顾家已经死去的大当家顾洛离真的举行了一场冥婚,两家约定结永世之好,但婚礼之后,顾洛离的尸体依然由顾家负责安葬,晏琉璃则带着晏家的人马立刻离开了。

经此之后,西南道两家对峙的局面不再存在,而变成了三足鼎立,在这场争斗中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的白蛟帮一跃而上,足以与晏家和顾府匹敌。

对于这场婚礼,在客栈中歇脚的那些江湖人,有人说晏琉璃毕竟是个女子,以感情为重,竟和一个死人冥婚,简直是闻所未闻,但也有人说晏琉璃这才是真正的聪明,晏别天死了,她一个女流之辈,如何控制得住这么大一个家族,但和顾家联姻,就算再是场面上的事情,顾剑门总得对得起这个嫂嫂,关键时刻还是得站出来支持,那么这场婚礼背后的意味,也就没那么简单了。

两方说得都各有道理,最后讨论也就不了了之了,百里东君想着那个月夜,他见到的晏琉璃。情深意切是真,城府深厚却也是真,真真假假,什么才是真正的她呢?或许晏琉璃真的从小倾慕顾洛离,也或许她根本对顾洛离一点情感都没有,都是伪装呢?

“真麻烦啊。”百里东君又喝了一杯酒,“这些人真笨,应该把她灌醉,酒后吐真言。”

据说北离八公子上的那几位也都走了,只与顾剑门痛饮了三杯,就各自离开了。只有灼墨公子本来想赖着不走,喝上几日的,却被清雅公子强行拖走了。顾家这一摊子事摆在这里,顾剑门怕是这几个月都无法清静了。

“雷大哥应该来我这里喝啊。”百里东君喃喃道。客栈里的人来了又走,终于最后空无一人,安静了下来,百里东君此刻有些微醺,看屋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便站了起来,“唉,出去走走。”他伸了个懒腰,下了楼走出客栈。

此刻月色正好,街上没有几个行人,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晃悠悠着走着。

“一听哥两好啊,三多多四季发财啊。五魁首六六顺啊……”百里东君左手与右手划起了酒拳,越划越是开心,最后开心地跑了起来。他从小便喜欢夜后这无人长街,然后一路奔跑,恣意而潇洒。

却听到街头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也不在意,笑了笑:“这么晚还有赶路的行人啊。”

那是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通体白色的骏马拉着马车快速地奔跑着,有一名侍女坐在前面赶车,路过百里东君身边的时候,侍女微微扭头瞥了他一眼,百里东君也抬起头看向她。

就着月光,百里东君看清了侍女穿着一身青衣,容貌英气逼人,也带着些傲气。

转瞬之间,擦肩而过。

青衣侍女扭过头,用力地一甩马鞭:“驾!”

百里东君往前跑出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脚步。

白马拉车,青衣持鞭,这一幕场景……

“是她?”百里东君转身,愣了片刻,忽然大喊道,“是她!”他不再犹豫,奋力地往前奔跑,他这么多年,唯一没有懈怠过的就是轻功,当下便发了疯一样地往前追去。但是那马车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似乎并没有打算给百里东君机会。

“啊!”百里东君怒喝一声,他的气力已经不足,却仍不肯放弃。

“停下。”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停!”百里东君怒喝,但忽然,他感觉脖子上一凉,他扭头看了一眼,发现一片白发在风中飘扬,俊秀的男子淡淡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停下。”

百里东君一愣,足尖一点,猛地朝后掠去。

“你究竟是谁?”百里东君怒喝道。

“白发仙。”今日在顾府中出现过的白发剑客持剑而立,淡淡地说道。

“为何拦我?”百里东君眼看着那驾马车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白发仙将剑收回了鞘中:“真是可惜,不过过去半日,你就用掉了那一次不杀你的承诺。再见吧,下次相见,希望你可以变得没那么好杀一些。”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认识她?”百里东君问道,但白发仙已经一跃站到了街边的屋檐之上,他垂首笑道:“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随即他便几个纵身,消失在了月下,而那驾马车,早已经不见踪影。

“我……是谁?”百里东君喃喃道。

“不是让你守在门口吗,怎么跑出来了?”温壶酒落到了他的身边,声音中微微有些怒意。

“舅舅,为什么刚才那人说,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百里东君转头问道。

为什么他十二岁时,就有黑袍人在乾东城追杀他?

为什么昨日他们忽然放弃了顾剑门,而转头杀他?

“你的爷爷是百里洛陈,父亲是百里成风,母亲是温珞玉,你还不懂这些名字意味着什么,更重要的是,你的舅舅还是温壶酒。”温壶酒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你想做个酿酒师,舅舅理解你,但你从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不能只做一个酒师。”

“是因为这样吗?”百里东君喃喃道,总觉得似乎有那么仍然有些不对,但他没有继续深究,只是问道,“司空长风好了吗?”

“暂时死不了了,不过可能醉倒了,没有几日是醒不过了。”温壶酒笑了笑,随即忽然想起来,问道,“你刚才在追什么?”

百里东君挠了挠头,脸竟然有些微红,他相信今日的这惊鸿一瞥是对方刻意的安排,只能说明他有些名气了,却远远不算名扬天下,他转过身:“只是想跑跑罢了。”

次日清晨。

司空长风终于醒了过来,他感觉全身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可站立起来,却发现有点晕乎乎的,他定神一看,才发现自己是被装进了一个酒坛之中。

“怎……怎么回事?”司空长风大惊。

“醒了?来吃早饭?”一个声音唤他,司空长风扭头,看到百里东君正坐在附近,就着馒头喝白粥。司空长风从酒坛中走了出来,使劲地揉着太阳穴:“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你晕过去了,舅舅把你给救回来了。”百里东君笑道,“算你命大,遇到了舅舅。你知道舅舅的爱好是什么吗?”

“是什么?”司空长风晕乎乎地坐了下来,接过百里东君递过来的馒头。

“他的一个爱好衣服上已经写了,就是毒死你。还有个爱好,衣服上也没写,就是救活你。年轻时的舅舅行走江湖,最喜欢用毒把人毒死,再以毒攻毒,把你救活,所以有人称他为毒菩萨。唉,这小东西怎么还在?”百里东君一愣。

司空长风顺着百里东君的目光望去,吓了一跳,只见一条青衣小蛇从他的领口爬了出来,幽幽地吐着蛇信。

“加餐加餐。”百里东君一筷子夹住了那条小蛇。

“不要命了!”一声低喝传来,温壶酒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手一伸,百里东君手中的筷子瞬间这段,那条青衣小蛇朝天一蹿,蹿回了温壶酒的手中,然后顺着他的袖子爬了进去,接着三尾蝎、花衣蛤蟆、双首蜈蚣、红蜘蛛也从酒坛子里爬了出来,钻进了温壶酒的袖中。

“是不是有点恶心?”百里东君向司空长风问道。

司空长风看着手中的馒头,一时无法下口。

“就这些恶心的东西,才救了你的命。”温壶酒坐了下来,拿起一双筷子,“吃饭。”

百里东君笑眯眯地问道:“舅舅,吃完饭,我们去哪儿?”

“回乾东城。”温壶酒眼睛也没眨一下。

“现在顾家已经安全了,那条街也应该恢复成原样了,不如你让我再卖几日酒?”百里东君循循善诱。

“吃完饭就走。”温壶酒强调了一遍。

“舅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百里东君拍桌骂道。

温壶酒用巴掌拍了一下百里东君的脑袋:“你母亲说我这次不把你带回去,说下次在酒里给我下钻心虫,你母亲小时候就做过这事!你可别害我!”

“你的毒术会输给母亲?”百里东君不信。

“可是你母亲会撒娇啊。”温家有名的好哥哥温壶酒长叹一声。

“那小白怎么办?”百里东君又问道。

“你怎么把它带来的?”

“白天睡觉,晚上驱蛇,星夜兼程赶过来的啊。”

“我联系了附近的温家弟子,他们会把它赶回乾东城的,放心吧。”

百里东君撇了撇嘴,望向司空长风。

“他不和我们同路,别想着带他回乾东城。”温壶酒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为何?长风反正你也没事,就来乾东城玩几个月又有什么关系?”百里东君惑道。

“他中了我的毒。”温壶酒喝了一口粥。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同时愣住了:“什么毒?”

“五毒断肠。我都解不了。”温壶酒依然淡定地喝着粥。

“为何?”两人不解。

温壶酒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放在了司空长风的面前,然后又仰头喝了一口粥,随后擦了擦嘴:“去这个地方,那里有个叫辛百草的家伙。我自认天下没有毒不死的人,他自称死人也能救活,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有比试。我用五毒断肠暂时压住了你的伤势,你带着这一身毒去他那里,他自然知道是我让你去的。他会用尽全力救活你,以证明自己比我强,等五毒一解,你身上的旧伤必会复发,他一定以为这是我留的后手,又会用尽所能救你。”

“药王辛百草?”司空长风一愣。

百里东君皱眉:“他能救好?”

“谁知道呢?反正我治不好,我是个下毒的人,不是个大夫。”温壶酒耸了耸肩,“走吧,你只有十日的时间。”

“十日之后?”

“十日一到,五毒断肠发作,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你就死透了,先从肠子开始烂,很刺激的。”温壶酒拍了拍司空长风的肩膀,“那场景,还好你自己看不到。走!”

三个人行到了柴桑城城门口,温壶酒给司空长风买了匹马,买了壶酒:“心情怎么样?这一去,可能真的不归啦。”

“多谢前辈。”司空长风正色道。

“谢我吗?生死还不知呢?”温壶酒笑了笑。

“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路上,无人问津,可这几日见到了如此多的英雄人物,已是遗憾。死了又如何,死前也依然要纵马扬鞭,提上酒,一醉春风!”司空长风调转马头,将长枪背在身上,酒壶挂在腰间,“百里东君,我不会死的,我们江湖再见!”

“真的,别死啊!”百里东君看着司空长风扬鞭离去,朗声喝道。

司空长风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是那种该死在江湖上的人啊。”温壶酒笑道。

百里东君用胳膊肘撞了下温壶酒:“舅舅,那你说我是不是也是这种死在江湖上的人?”

“不是。”温壶酒收起了笑容。

“那是什么样的人?”百里东君问道。

“被爸妈乱棍打死的人!”温壶酒用手一拍百里东君的脑袋。

百里东君挠了挠头:“舅舅,我有个小请求,我可以随你回乾东城,并且以后认真习武,好好读书。”

“但是……”温壶酒挑了挑眉。

“舅舅能不能带我去个地方?”百里东君笑道。

“天启城就别想了,我会被你爷爷打死的。”温壶酒叹了口气,百里东君从小就缠着自己带他去天启城喝秋露白,可天启城是百里家的小公子绝不能踏足的地方啊。

“不用天启城,就沿路带我逛逛这江湖如何?”百里东君朗声道。

温壶酒一愣:“你对这江湖还产生兴趣了?”

“我见到了北离八公子,见到了司空长风,我才刚看到了这江湖一角,反正也是顺路,舅舅就不妨带我也走走真正的江湖路!” e+Bw9rJSIhtYeXtjQmeq/xGNYMCt9WZSJlv0CIGGoLiYOIkcKKrxfAQYk+pyZzq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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