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婆婆惊骇地退了一步:“这条蛇是!”
蛇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在传说中,蛇会越长越大,直到化蛟成龙的那一日,但这只是传说,寻常之蛇,若有丈许,已经算是罕见。而这条蛇,已有将近十丈之长,额头更似有犄角之状,莫非已是近乎蛟的巨蛇了?
“通体莹白,长有十丈,头有犄角。这是白琉璃!”雷梦杀惊呼道,“温家家主温临所饲养的白琉璃!你不叫白东君,你姓温,温东君!”
“好难听的名字。”白东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小白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外公今年在我生辰时已经送给我了,现在是我的了!还有,我不姓温,我母亲才姓温,我姓百里,我叫百里东君!”
针婆婆和言千岁对视了一眼,心中的惊骇升起,那种惊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见到这条巨蛇白琉璃的程度了。
白琉璃,外公温临,母亲姓温,我姓百里。
这些字联系起来,加上眼前这个少年的年纪,已经足以拼凑出他的身份了。难怪他面对言千岁的骨上开花,也觉得习武之人会这样的十分寻常,难怪他敢对针婆婆说她要付出代价这样的话,难怪他敢一个人跑来这龙首街开酒肆。
“镇西侯府的小公子!”言千岁低呼道。
“小白,给我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百里东君轻轻拍了拍那条白琉璃的脑袋。
白琉璃似乎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话,长尾一扫,将整扇门扫得粉碎,针婆婆连同言千岁眼疾手快,迅速地避开了,但那两名侍从就运气没那么好了,被一尾巴打了出去,倒在地上哀嚎着爬不起来。
“打得几天下不来床就行了,不要伤人性命。”百里东君补充道。
言千岁对着针婆婆低声道:“镇西侯怎么也会掺和到其中来,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镇西侯怎么会派一个不会武功的孙子来管西南道的事,这事情有问题,先把他制住,然后再想接下来的事,镇西侯又怎么样?山高皇帝远,西南道的事,西南道自己管!”针婆婆手一挥,一片长街,灯火阑珊而上,每间屋子里都传出了不安的声响。
“不好。”雷梦杀低喝一声,“她要喊出整条街的人来帮忙了,那样我们就插翅难飞了。”
“打他!小白,这老太婆弄翻了我的酒,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暴殄天物,本来我可是打算都给你喝的啊!你说这恨不恨?”百里东君高呼道。
白琉璃似乎听懂了后半句话,它回过神,忽然俯身,将那流淌在地上的酒水吸入了嘴中,它弹了弹身,一身白甲瞬间露出了红光,随即长尾一扫,逼得针婆婆和言千岁连连避闪。针婆婆挥出银针三十,连白琉璃的皮都伤不到分毫,言千岁砍刀劈了一次又一次,可劈到那极为光滑的蛇身上,就被卸得没有半点力道了。
“打蛇没用,直接打他。”言千岁气喘吁吁地说道。
百里东君瞬间扭转颓势,也一时来了兴头,他高呼道:“小白,给我再狠狠地打!”他没有留意到的是,一根极细极小肉眼无法看清的银针已经不知何时破空而出,直奔他的咽喉而去,只是在只差一寸的时候,两指忽然出现,将那银针夹在了手中。百里东君惊骇地转过头,对上了雷梦杀的笑容,雷梦杀将银针丢在了地上:“小兄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百里东君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他拍了拍小白的脑袋:“我们走!”
“还有我!”司空长风拿着长枪在下面大喊。
“带上他!”百里东君话音刚落,白琉璃就一个俯身疾落而下,百里东君伸出手一把将司空长风拉了上来,三个人一条巨蛇,直奔长街出口而去。
长街两边的店铺大门全都猛地打开,那些平日里安然淡定的店家们全都变成了一脸的凶神恶煞,但是那白琉璃行得极快,穿行在长街之上,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都被逼得连连退后,直到行到长街尽头,白琉璃竟忽然放慢了速度。
“怎么了?”司空长风不解。
百里东君皱眉道:“寻常的人白琉璃不会放在眼里,它一定是感受到了危险才会停下来,可是多可怕的人,才会让白琉璃感受到危险?”
长街尽头站着一个一身锦衣华袍的人,他身形高大,背对他们而立,却有种慑人的气势,他缓缓转过身,摸了摸自己的那抹白色眉毛,望着正冲自己行来的白琉璃,微微一笑:“今天还真是有很多的惊喜。”
百里东君望着这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愣:“是白天那人。”
“白眉肖历,总算来了个像样的人物。”雷梦杀长吸了一口气,一身黑衣瞬间鼓胀起来。
只是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箫声。
那带着几分凄清的箫声在这微凉的秋夜里响起,满是一种如泣如诉的悲凉,但悲凉之中,长街之上那股剑拔弩张的杀气却也瞬间消散了许多,长街上那些追逐的杀手们都停下了脚步,细细地琢磨起这股箫声。
在此时吹箫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而强绝的武者会将内劲渗进箫声之中,能引人入魔,他们不敢轻怠,只是琢磨了片刻之后,他们才慢慢意识到,这箫声,真的只是箫声罢了。只是那股真真切切的凄清,暂时磨去了他们的杀性。
白眉肖历忽然伸出手,看着一朵玫瑰花瓣落在了自己的手中,他抬起头,发现许多细碎的花瓣飘落在长街之上。
雷梦杀笑道:“那家伙也来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会来。”
“那家伙是哪个家伙?”百里东君不解。
雷梦杀没继续解释,只是道:“让白琉璃快点冲过去,有那家伙在,再加上我,我不信肖历会轻举妄动!”
“你救了我,我信你,白琉璃,走!”百里东君高声道,“赢了这一阵,我请你喝我新酿的,须臾酒!”
那白琉璃蛇再次暴起,带着三人瞬间从肖历的身边掠过,那肖历果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任由他们就这样直穿而去。
肖历握着手中的花瓣,若有所思地说道:“公子清歌?”
“清歌公子,北离八公子之中的‘雅公子’,据说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是有雅乐相奏,就是有花瓣落雨,今日一见,世上竟真的……有这么做作的人?”司空长风站在白琉璃的身上,回头望了望,忍不住感慨。
百里东君神思中微微有些担忧:“就这么让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没有问题吗?”
雷梦杀笑道:“清歌公子洛轩虽然总喜欢这些花花场面,但可是有真本事的,那些人,留不住他。”
“我们现在去哪里?”百里东君问道。
“城外三里,奚若寺。”雷梦杀双手拢在袖中,“我们也该聊一聊,你们的事了。”
百里东君惑道:“我们的事?”
肖历右手双指轻旋,将那落地的片片花瓣从地上掀起,在指尖一转,仰起头,望着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屋檐上吹着竹箫的白衣公子,笑道:“北离八公子中的三位来到了这座柴桑城,真是令人感到……不安啊。”他双指一弹,那些花瓣,凝成一道羽箭,冲着清歌公子急袭而去。公子清歌却纹丝未动,依旧优雅地吹着竹箫,只是在那花箭袭近其身的时候,那萧音却猛地急促了一声,白衣长袍微微泛起,那花箭瞬间再度洒落成雨。
“就算是北离八公子,也妄图用三人之力,阻西南道之新势吗!”肖历猛地怒喝,真气暴涨,一瞬间急掠而上,一拳冲着清歌公子砸去。清歌公子足尖一点,轻轻掠后,原本脚下的那片屋檐被肖历砸得粉碎。可清歌公子手中的竹箫却依然吹着那一首舒缓悠扬的曲子,他似乎完全不把面前的肖历放在眼里,身子一旋,白袍从肖历身边掠过。肖历一愣,大喝:“拦住他!”
长街之上,言千岁举起了他的屠刀,针婆婆飞起了她的银针!
清歌公子轻轻地在那千斤刀上踏了一脚,踏得整个言千岁身子都往下坠了一坠,又轻轻一掠,白袍腰上那块玉带轻轻地弹了一下,击落了那数百银针。叮叮当当的声音好不清脆,似乎是在为那首曲子伴音。清歌公子站在长街尽头,一首曲子终于吹完,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箫,背对着肖历等人,淡淡地问道:“以三人之力不够,那么七人之力呢?”
肖历愣了一下,七人之力?难道……他一惊,问道:“为何!”
但清歌公子并没有打算回答他,纵身一跃,起身而去。
“白眉,需及时通报小姐才是。”言千岁上前说道。
针婆婆摇头:“也需要通报主公,主公还需要多久能到?”
肖历轻叹:“主公一路上被人拖住,我一直想不明白是谁有这样的能耐,现在终于知道了。北离八公子竟然全部出手,只是……因为顾剑门这个人吗?”
奚若寺。
雷梦杀一脸无奈地望着面前的这两个人:“所以说,你真的就是脑子犯浑,偷了家里的一张地契,跑了几百里来开酒肆,卖酒的?”
百里东君摇头澄清:“我是酿酒的。这样说才准确。”
雷梦杀又对司空长风说道:“那你就真的是无父无母,江湖浪人,只不过恰好来到了柴桑城,恰好这里有个地方喝酒不要钱,可以白吃白喝所以就住下来了?”
司空长风挠了挠头:“你这么说倒是也没错,就是措辞能不能稍微……委婉些?”
雷梦杀以手抚额:“天呐,我是不是脑子抽了。我还以为你们是天启城里派来支援,留下的两枚棋子,还以为你们这几日也算是掌握了无数的情报了,结果你们就真的是……过路的?所以我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浪费自己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身份,跑来救你们。我要疯,别拦我,我要疯。”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面面相觑,原来传说中的灼墨公子多言,竟然就真的是说他只是个话痨……百里东君忍不住宽慰道:“雷大哥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如果这里需要帮忙……我也可以帮……”
“帮什么,帮什么,你知道你爷爷是谁吗?镇西侯百里洛陈,杀神百里洛陈!一言不合就把对面一万大军埋了的那种!我敢用他孙子去做丢命的事情?你可别害我,雷家堡虽然不要我这个弟子了,但我也不能害得它被满门抄斩啊。”雷梦杀连连摇头。
“那我呢?”司空长风顿了顿手里的长枪。
雷梦杀看了他许久,忽然说道:“你快死了,的确是个好人选。”
司空长风一愣,握着枪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雷梦杀继续抱头抓狂:“可惜枪法实在太烂了!”
这个雷梦杀看着年纪似乎也年近三十了,武功也算得上惊才绝艳,但整个说话作风却比面前这两个小少年还更幼稚,百里东君微微有些无奈:“那你说……怎么办?”
“有人!”司空长风一惊,抱起长枪,往前站了一步。
只听到一声箫声在院外响起,司空长风再往前了一步,那箫声却已经在他身边了。
好快的身法。
雷梦杀倒是不慌不忙,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轻声道:“你来啦。”
箫声骤停,那一身白衣的儒雅公子已经走进了院内,穿过了拿着长枪虎视眈眈的司空长风,直接站在了雷梦杀的面前,正是那适才替他们阻拦白眉肖历的清歌公子。
“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被人找过来。”清歌公子摇头道,似乎对面前这位多言公子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雷梦杀长叹一声:“我暴露了自己,救了两个……过路的。”
“在下百里东君。”百里东君急忙打招呼。
“我叫司空长风。”司空长风也收起长枪说道。
“名字都很好。”清歌公子点点头,随即问百里东君,“你姓百里?”
“他爷爷是百里洛陈。”雷梦杀没好气地接道。
清歌公子眼睛一亮:“镇西侯府的独孙?”
“你知道我?”百里东君一愣。
清歌公子笑了笑:“我有个好友,是乾东城人,小侯爷你……在乾东城可是赫赫有名啊。”
看着清歌公子意味深长的笑容,百里东君立刻心领神会,挠了挠头:“好说好说。其实没有没有,别听他们造谣,别啥都信啊……”
“废话不多说了。”雷梦杀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
三个人心中都一阵莫名其妙,心想这里废话说得最多不就是你吗?
雷梦杀无视了其他二人的眼神,只是问清歌公子:“洛轩,你怎么也来了?”
清歌公子洛轩眉毛一挑:“不仅仅是我来了,他们也来了?”
雷梦杀一惊:“他们都来了?在哪呢?”
“除了我赶来接应你,剩下的人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了,当然还有那个绝对不会离开天启城的家伙,他负责在其后布局。”洛轩答道。
雷梦杀耸肩:“我还以为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愿意干,西南道的这件事涉及到的门派、家族太多了,你们插手……”
“我们插手,家族当然不会同意,除了你这个被雷家堡放逐的弟子外,我们几个的确没有办法堂而皇之地参与这件事。但是兄弟归兄弟,家族归家族,我们只为兄弟而来。天启城里的那位说了,顾剑门不能死,这是我们的底线。”清歌公子洛轩长得儒雅俊秀,可说起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却凛然有一股杀意。
“天启城里的那一位是谁?”百里东君忍不住问道。
雷梦杀冷哼了一声:“自然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华公子了。”
“这位风华公子替我们约了一位客人,客人好像已经到了。”洛轩扭头往寺外望了一眼。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女子长得极美,却面无表情,冷漠的就像是秋夜,让人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寒冷。
“好美的女子。”司空长风低声说了一句。
百里东君点头:“确实美,但……有点像鬼。”
雷梦杀一眼就看出了面前这女子的身份,吓得一把将那二人拦在身后,低声道:“你们是从我这里学了多嘴的坏毛病吗,知道这姑娘是谁吗,开口就敢随便调戏!”
洛轩上前行李,缓声道:“晏小姐。”
那晏小姐点了点头:“清歌公子,灼墨公子,幸会。”
“也不算初次相见了。”雷梦杀笑道,“护送小姐这一路上,我们见过很多次。”
司空长风恍然大悟:“她是白天在轿子里的那个人!”
晏小姐望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道:“你们就是肖历说得酒肆中的那两个少年,你们竟然还没死,按照肖历的脾气,应该立刻派人去杀你们才对。”
“我把他们救下来了,我从晏小姐你们启程就一直藏在你的护卫之中,我是学正。”雷梦杀说道。
晏小姐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雷梦杀腿一软,尴尬地笑了笑:“晏小姐还真是跟传说中一样,高傲,冷漠……只是晏小姐,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是敌人。”
洛轩点了点头:“风华只和我说在这里会有一个关键的人物等我们,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晏小姐。”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听得云里雾里,百里东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我现在听得有点不太明白。”
雷梦杀叹道:“你知道你的酒肆为什么会被砸吗?”
想到刚刚那一屋子的美酒被打了个稀烂,百里东君顿时升起一股怒火:“为什么!”
“因为西南道有两大家,一家是金钱坊顾家,一家是木玉行晏家,两大家时而和而共治,时而水火不容。这些年,西南道的黑白两路不是站顾家,就是挺晏家,一直争斗不断,直到半月前,顾家大当家顾洛离遭人暗杀而亡。顾家剩下能做主的还有两位长老,顾三爷和顾五爷,是顾洛离的两位叔父,还有一个弟弟,就是凌云公子顾剑门。而顾洛离身死不过三日,顾三爷和顾五爷就给他定了一门亲事,亲家是晏家千金宴琉璃,也就是你们面前这位姑娘。”雷梦杀解释道。
司空长风皱眉想了一下:“此时是晏家谋划,和顾家三爷和五爷联手,害死顾洛离,然后通过结亲一事,控制失去了大当家的金钱坊顾家。”
“少年郎对于这世间污秽人心了解的挺深啊。”雷梦杀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是。顾三爷和顾五爷空有地位,却无实权,这几年在顾府一直都是赋闲状态,他们想要通过晏家掌控顾家,即便失去西南道第一的位置。”
百里东君转头望向晏琉璃:“难怪整条街上的人都变得那么奇怪,顾府附近都已经被晏家控制了。”
“除了你手中的那张地契,晏家一直没有弄到手。”晏琉璃说道,“本来以为只是找不到人了,可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这很蹊跷。”
“的确很蹊跷,但是你们晏家应该没有想到,这张地契在镇西侯府中,来这里开酒肆的是他的独孙吧。”雷梦杀笑道。
晏琉璃一愣:“你是百里家的人?”
百里东君尴尬地笑了笑:“我的爷爷,真的这么有名?”
“不仅你的爷爷,当然哈,你的爷爷,杀神老侯爷是最有名的。但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舅舅,你的外公,还有现在在屋顶上晒太阳的那条白蛇,都很有名。”雷梦杀拍了拍百里东君的肩膀。
“哪种有名?”百里东君第一次离开父母远游,在他们那一片,爷爷和父母可都是受人爱戴的,可从没想过出了乾东城,依然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名字。
“就像你在乾东城的那种有名。”这一次回答的却是清歌公子,他说完顿了顿,随后又加了四个字,“闻风丧胆。”
百里东君尴尬地笑了笑:“还是别聊我了,我有个问题,既然晏家要胜过顾家,做这西南道第一,而你们要来帮顾剑门,所以你们应该是敌人才对。晏家小姐的手下刚刚和你们杀了一场,怎么她自己又跑来和你们密会?”
雷梦杀双手抱拳:“好问题。”
清歌公子洛轩转了一下手中的竹箫:“我也想问。”
晏小姐平静地望着他们,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因为……我爱他。”
晏小姐的一句“我爱他”,让场中众人都吃了一惊。他们方才还在说权力争斗,江湖恩怨,可晏小姐的一句“我爱他”,忽然让这件大事的轨迹转向了另一处地方。
“你……爱谁?”雷梦杀犹豫了片刻后问道。
“你竟然真的爱顾剑门?难道你们晏家杀了顾洛离只是为了促成现在的这个局,为了让你能够嫁给顾剑门?你……疯了?”没等到晏琉璃说话,雷梦杀就说出了自己猜测的答案,“你!”
“你闭嘴。”晏琉璃狠狠地瞪了一眼雷梦杀。
“你爱的是顾洛离。”洛轩说道,“顾家大当家顾洛离。”
晏琉璃看了洛轩一眼,没有否认,但她那一眼中带着的几分怨仇却被洛轩敏锐地捕捉到了。洛轩笑了笑:“看来我猜对了。”
“金钱坊顾家,木玉行晏家,两家时而水火不容,时而又相辅相成。在我小时候,两家还算得上世交,我与顾大哥从小一起长大,我仰慕他,敬重他,而这种仰慕、这种敬重就像一粒种子,几年之后,我长大了,种子也长大了,那种仰慕和敬重,就成了爱。”晏琉璃的眼神随着她的叙述,变得慢慢有些飘渺起来,“可是那个时候,顾家和晏家却因为西南道第一的位置而争夺不断,以至于现在,我的兄长,杀了顾大哥!”
众人听到了晏琉璃话里的那股恨意,忍不住心中便是一寒,即便最话痨的雷梦杀都很识趣地没有接话,唯有百里东君开口了:“那你为什么还来赴这场婚礼?”
“没有人知道我喜欢顾大哥,兄长想要借我的婚姻,控制整个顾家。他杀我的爱人,用我做棋子设局,那么我便暂且遂他的意吧。”晏琉璃冷笑。
“你先入局,为的却是破局。”雷梦杀沉声道。
“是,婚礼那天他会到,西南道所有说得上话的大家族长、名门掌门们都会来,那一天,我不会嫁给顾剑门,而我的兄长,他会死。”晏琉璃最后三个字说得一字一顿。
“所以你要和我们联手?”雷梦杀问道。
“按照兄长的计划,我会嫁入顾家,但顾家新当家二公子顾剑门会很快就病死,我作为遗孀接管顾家。如果你们不帮我,那么顾剑门很快就会死。”晏琉璃笑道,“这是个你们不得不做的交易。”
“那么,需要我们做什么?”雷梦杀问道。
“你们其他的朋友不久之后会送一个东西过来,带着这个东西,三日之后到我的婚礼上来。”晏琉璃笑了笑,“然后,做好杀人的准备。”
“什么东西?”雷梦杀惑道。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你只需记住一件事,我与你们是一起的。这场婚礼背后的下棋者不是我的兄长,而是我。”晏琉璃转身,缓缓地向院外走去。
趴在屋檐上晒月光的白琉璃旋了旋身子,随即挂了下来,一颗好大的蛇脑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白琉璃吐了吐蛇信,望向百里东君,似乎在问要不要把这个没什么礼貌的女人给直接吃了。
“你们都叫琉璃,就不吃她了吧。”百里东君上前拍了拍白琉璃的脑袋,“回去睡觉吧。”
白琉璃张了张嘴,吐出一口浊气,一个旋身,重新趴回了屋檐之上。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直在旁观的司空长风抱着长枪,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幽幽地说了一句。
“一个失去了自己的挚爱,还被家族利用,心中只剩下怨恨的女人,你期望她能够给人带来什么好感?”雷梦杀耸了耸肩,“她要杀的可是自己的兄长!”
“对了。”已经快走到院外的晏琉璃忽然转过身,吓得雷梦杀和司空长风一个激灵,“我有种直觉,兄长的背后还站着别的人,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是在这些人的帮助下,兄长才能够杀死顾大哥。”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晏琉璃终于转身走出了寺庙。
“局中有局,局外却还有高人。”雷梦杀扶额,“头疼啊。”
“带着那个事物去她婚礼上,去做什么?”百里东君困惑地问道。
洛轩笑了笑,伸出两个手指:“两个字,抢婚。”
“抢婚,谁抢?”百里东君皱眉。
“我和洛轩,与顾剑门同为北离八公子,乃是兄弟之交,我们当然不能去抢他的亲。这传出来,北离八公子就得改名叫北离八破鞋了,至于这位司空兄弟……”雷梦杀面露不忍。
司空长风一甩长枪:“我怎么了?”
“江湖浪客,要抢西南道第一世家的千金,这是小说话本里爱写的故事,放在西南道,会被人乱刀砍死吧。”雷梦杀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望向百里东君,“所以……”
“我?”百里东君一愣。
“你是镇西侯的独孙,论家世,你比金钱坊顾家和木玉行晏家加起来还要大,论相貌,你比凌云公子顾剑门也不差,怎么就不能去抢婚?”雷梦杀反问道。
百里东君摇头:“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雷梦杀眉毛一挑。
“哦?”司空长风的长枪又是一甩。
“哦?”洛轩轻轻旋转着手中的那朵金茶花。
“我十二岁就遇见她了,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百里东君脸色微微一红。
“有多美?”雷梦杀问道。
“绰约仙子,迎风而立,是绝世之美!”百里东君答道。
“和方才的姑娘相比如何?”雷梦杀又问道。
“金银如何和美玉相比?”百里东君反问道。
“那她叫什么名字?”雷梦杀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她说等我名扬天下的那一日,自会来找我。”百里东君回道。
“哦。”雷梦杀恍然大悟,“所以你偷偷跑出来,你想成名,你想靠着自己的酿酒术名扬天下!”
“是。”百里东君直接回道。
“但是酿酒能在柴桑城出多大的名啊,你若是从顾剑门手里抢了晏家大小姐的亲事,那可是整个西南道都认识你了!你觉得晏家小姐那样儿,会真的和你成亲?等她报了仇,还会想着结婚这件事?”雷梦杀望向百里东君,眼神咄咄逼人。
百里东君愣了愣:“也是……”
“成了名还不用结婚,整个西南道只剩下你的传说……”雷梦杀的眼神循循善诱。
洛轩笑着望向目瞪口呆的司空长风:“所以你知道,为什么说‘灼墨多言’吧。”
“因为他不仅仅话多,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他可是靠着一张嘴,就拐了心剑传人的家伙啊。”
落雪纷飞,桃花盛开。
两种无法共存的盛景却在这同一处院落里尽显芳华。
世间只有一处院落可有如此神奇。
但是再美丽的景色看多了,也就不过如此,十二岁的少年躺在那桃花树上,手轻轻一晃,一个白玉制成的酒杯从手中摔落,头轻轻一歪,似已醉去了。
那酒杯从树上摔落,被那树下白衣长须的老人长袖一甩,散作了一片桃花。
“世间最厉害的幻术师,古先生名不虚传。”一声赞叹响起,两名穿着黑衣斗篷的人落在了院落之中。
被唤作古先生的老师却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伸手轻抚面前石桌上的古琴,叹道:“我这个小徒儿是被你们打伤的?”
“我们只不过想邀请他去一个地方,你的这位徒儿先天绝脉,不练武,却酿酒,可惜了。”黑衣来客的嗓子有些喑哑。
“徒儿,觉得可惜不?”古先生笑着问道。
那少年却也没回话,只是重重地打了一个酒嗝,伸了个懒腰,惊落了一树桃花。
“看来也没那么可惜。”古先生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我与你们宗主算是旧友,走吧,我不杀你们。”
“古先生好大的口气,您是世间最厉害的幻术师,可是杀人这件事,做不得假。”黑衣来客手慢慢地移到了腰间,“怕是我们比您更擅长一些。”
“孟浪!”古先生眉毛一挑,手猛地一拂琴弦,琴音乍起,黑衣来客腰间的那一柄细刃竟自己跃出了鞘外,黑衣来客一惊,正欲伸手握剑,却看到一只手抢先握住了剑柄,他猛地抬头,看到那古先生竟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什么是真,什么假?世间幻术,再过于虚幻,可有的,总是真的。”古先生拔出了那柄细刃,猛地架在了黑衣来客的脖子上,“如何?”
忽然一阵笛声传来。
满树桃花纷纷而落。
院落的门再次被扣响。
古先生微微一笑,退回了古琴边,将那细刃轻轻一折,化作一手桃花,随风而散。
黑衣来客浑身冷汗淋漓,心想这哪里是幻术,分别是妖术才是。
古先生望向树上的少年:“徒儿,怎么样?师父这一手幻术下的武功,可还行?可愿意不学?”
“不学,不学。”少年眼睛都没睁一下,只是轻轻摆手。
“古先生,有客至,可愿相迎?”门外有一女子轻声唤道,声音若银铃风动,甚是好听。
“迎。”古先生轻轻一甩手,大门便蓦然而开。
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外,通体白色的骏马慢慢地踏了进来,坐在前面赶车的青衣侍女容貌英气逼人,带着些傲然的架势,似乎眼前盛景在她面前也是寻常所见,而那悠悠扬扬的笛声却是从轿中传来。
古先生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哦?以为是一个贵客,没想到是这么贵的一位客。”
“先生客气了。”青衣侍女开口说道,“手下之人不听管教,私自行事,得罪了先生,还望海涵,请饶他们一命。”
“我不杀人很久了。”古先生笑了笑,轻抚古琴,琴声不再似刚才那般有杀伐之气,反而悠扬婉转,似乎与那笛声相应,“只是我在这里清修,着实不希望再有人打扰。”
“五年之内,我们不会有人再来乾东城。”青衣女子说道,“不知先生可否同意?”
“五年。”古先生一边抚琴一边回道,“也不知我是否还能活过这五年啊。”
笛声忽止。
两名黑衣来客忽然双膝跪拜,以头磕地,身子竟微微有些发抖,似乎有些害怕。
马车的帷幕忽然被掀开了。
一位身穿白色轻纱的女子从上面踏了下来。
那一瞬间,院落里的桃花似乎黯淡了一些,兴许是知晓了自己再如何盛开也比不过女子的容颜。
雪却下得更大了几分,大概是望见了那凝脂般的玉肌,以为是与其来自一个国度的仙子。
一双美目若清水般流动,轻轻一瞟,望了那桃花树上的少年一眼。
少年不知何时忽然睁开了眼,被那一瞟,整个人都从树上摔了下去。
少年不再有醉后仙人般的懒散模样,整个人都身子一震,眼神清澈,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你……你是谁?”
女子笑了笑:“那么少年郎,你又是谁呢?”
“你不认识我?我的父亲叫百里成风,母亲叫温珞玉,爷爷是镇西侯爷,整座城都认识我啊。”少年郎不解。
“那么又如何呢?他们不是你,我问的是,你是谁?”女子莞尔一笑。
“我叫百里东君。”少年郎回答道,那女子的莞尔一笑令他有些痴了。
“东君珂佩响珊珊,青驭多时下九关。方信玉霄千万里,春风犹未到人间。真是个好名字。你听过这首诗吗?”女子问道。
“东君珂佩响珊珊,青驭多时下九关……”少年郎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似已痴了。
“喂喂喂,别念了,别念了,一早上吵死人了。”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随即少年郎感觉身后被人猛地推了一把,落雪桃花瞬间消散,他猛地一睁眼睛,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冷寂的寺庙之中,哪里有桃花,哪里有落雪,更哪里有美人。
只有一个不修边幅的浪客,不耐烦地看着自己:“梦到美人了?”
百里东君尚未从梦中回过神来:“我会做这种梦?我只是在梦中饮酒罢了!”
司空长风摇了摇头:“擦擦你嘴角的口水再说。”
百里东君伸手一摸,摸到一片湿润,急忙用衣袖使劲擦了擦。
“你年纪不大,春心动得倒是不少,我看昨日那晏姑娘姿色也不错,真没办法和你的梦中情人相比?”司空长风问道。
百里东君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你有喜欢的人嘛?”
司空长风笑了笑:“我可不喜欢女人。”
百里东君愣了愣,轻轻往后移了一寸。
司空长风笑骂道:“我只是说,我不喜欢那些矫情的爱来爱去,一点也不自在!”
两个少年在庙里互相调侃着关于爱情的话题,而寺外,两位年长一点的公子则刚刚接到了来自远方的信鸽。
“那人又说了什么?”雷梦杀撇了撇嘴,“这一次又能给我们什么惊喜?”
“信鸽上说,你的小女儿离家出走了!”洛轩皱眉道。
“什么!怎么回事!”雷梦杀一把夺过书信,打开来一看,顿时怒气冲天,一脚冲着洛轩踹去,“你这人号称风雅,怎么开这么无聊的玩笑!这上面哪里有写我女儿半个字,啊?你给我念念!”
“哈哈哈,不过是缓解一下这严肃的气氛罢了。”洛轩笑道,“我生性随性,可因为这几日的事,心中的弦崩得太紧了。不过看信上所说,和晏家小姐说得竟是一样,晏家背后的确有一股势力在支撑着。没想到这晏家小姐还真有几分本事。可什么样的人,竟然连天启城里那位和身处晏家多年的千金都猜不到来历?”
“暗河?”雷梦杀皱眉道。
“也是一种可能。”洛轩将那封信又看了一遍,“不过没想到柳月那个家伙竟然也愿意出手,我还以为除了书呆子没有能力帮忙外,大概也就他不愿意帮忙了。不过信上说连他都不一定搞得定这事……对手是有多强?暗河……可这些人的行事却不似暗河那边藏着。”
“放心吧。”雷梦杀傲然道,“北离八公子从未有过的联手,就算是无双城来,也不带怕的!”
“不过他说柳月也搞不定,那如果真的搞不定,怎么办?”洛轩忧道。
“既然他说了可能搞不定,那必然就有后手。”
三百里外。
官道之上。
一辆通体黑色,其长无比的马车正在急速地奔驰着。其身边还有六名刀客骑着骏马一同护卫着,声势浩大,所过之处,行人看见了,都纷纷予以避让。
直到官道上忽然出现了一顶华美的轿子。
什么样的轿子会跑到官道上来?官道上都是奔驰的骏马,这种轿子,没行几里就会被踏得粉碎吧。大概除了脑子抽风的世家子弟,没有别的白痴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闪开!”为首的刀客怒喝一声。
那轿子往前又抬了几步,随即便停了下来,抬轿子的是四位俊美的男子,以他们的容貌,做轿夫,着实有些不太寻常。而最前面则站着一个引路的小童子,穿着华美的衣裳,笑盈盈地望着那刀客。
“我说闪开!听到没有!”为首的刀客又喊了一声,可那轿子却纹丝不动,他终于忍不住,率先驾着马往前冲了过去,右手轻轻一挥,将那长刀握在手中,作势便要过去砍杀了那引路的童子。
“放肆!”童子怒喝一声。
随即从轿子中飞出了一把金叶子,叶子在空中轻轻一旋,转了一圈,又飞回了轿子中。
刀客的马错过那顶华美的轿子,朝着路边奔了过去,越奔越快,猛地便将那刀客的头摔在了地上,鲜血朝天喷涌,四名俊美的男子立刻将轿子往边上挪了一寸,避开了那些鲜血。
“停下停下!”剩下的刀客见状急忙勒马而立。
“来者何人?”一名满面胡须的刀客喝问道。
那童子向前走了几步:“我家公子说了,将马车里的东西留下,饶你们不死。”
“你家公子好大的口气,可知道我们是西南道晏家的人?得罪了我们,会有什么下场,你们怕是还不知道。”胡须刀客冷笑道。
那童子大喝:“公子说了,西南道晏家,算个屁!”
轿子中有个很好听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没说。”
童子也低声回了一句:“公子你肯定想这么说。”
那胡须刀客愣了一下:“你家公子既然不怕我们木玉行晏家,那为什么不敢自报家门呢?”
“我家公子……”童子朗声道。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上去揍他们!”轿子里的人低声打断了童子的话。
童子的话刚说了一半却被打断了,心情一阵懊恼,低声回了一句:“公子你让我说完。”随即仰头:“我家公子说不和你们废话了,让我揍你们!”
话音未落,童子纵身一跃,几个纵身已经冲到了胡须刀客的面前,他高高跃起,一拳当头砸下!
胡须刀客一愣,立刻抽刀以迎。
但是那小童不过一个包子般大小的拳头,却将那长刀击得碎成了三段,这天生神力吓得胡须刀客立刻脱刀而逃,直坠坠地从马上摔了下去。小童也不追,只是轻笑了一声,一个纵身踏到了马车边,伸手便要掀那幕帘,却见幕帘在瞬间被撕得粉碎。
一把飞轮破空而出,小童猛退,可胸前衣襟依然被撕得粉碎,他咬着牙转头:“公子!”
轿子的帷幕也已经掀起了。
一把折扇飞了出来。
小童子急忙一个俯身,那折扇便穿过他,一把将那飞轮打了回去,折扇顺势弹回,童子一把握住折扇,借势也一掠飞回了轿边。
“公子,那人好厉害。”童子微微带着哭腔说道。
马车中持飞轮的人走了出来,是个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神色阴冷的中年男子,他的飞轮很是巨大,可握着飞轮的那只手却枯瘦苍白,显得极为不协调。
“你不是晏家的人,你是谁?”轿子中的公子轻声问道。
“我却知道你是谁。”那人的声音喑哑可怖,“传说中你拥有风华绝代的容颜,也因此特别讨厌别人看你的脸,所以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并且出行时都有四名美男子为你抬轿,一名引路童子为你传话,而且你有极重的洁癖,连踏出轿子在地上行走都不愿意。”
“公子,怎么办?被人看出来了?早说了做人不要这么讲究,标识太明显了呀。”童子皱眉道。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可别人却一下子就知道了,这是代表我们很有名啊。”轿中的公子低声道。
童子点了点头,对着那持飞轮的男子说道:“没错,我们就是被公子榜评为‘容颜绝代’的柳月公子!”
“是我,不是我们。”轿中的公子又是叹了一口气。
“我们已经报上自己的名了,所以,你的名呢?”柳月公子缓缓问道。
持飞轮的男子冷笑道:“我的名字不如公子这般赫赫有名,不说也罢。”
“世人只知我是柳月公子,可从不知道我姓甚名谁,算不得赫赫有名。但我很好奇你,你姓什么?”柳月公子又问道。
飞轮男子一愣:“我姓王,这又关你何事。”
“暗河三大家,苏、谢、慕,看来我猜错了,你不是暗河的人,所以我就很好奇了,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帮晏家?”柳月公子幽幽地说道。
飞轮男子皱了皱眉:“你的问题很多,我可以回答你的这些问题,可前提是你现在打赢我。”
“也不是什么难事。”轿子的帷幕忽然掀起,一根银色的长鞭飞射而出,直冲男子袭去。
男子纵身跃起,手中飞轮猛地一掷,飞轮在空中忽然散作两个,那银鞭上下一晃,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变招,但又是一瞬,两个飞轮又变作了四个。
剩下两根飞轮穿过那银鞭,冲着轿中的人飞去。
“原来是个变戏法的。”柳月公子轻轻笑了笑,手轻轻一挥,两柄精致的银刀已经出手。
耍飞轮的男子怒喝一声,又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刀,纵身跃起,长刀一挥,将那被打回的飞轮接了过来,随即一旋,四把飞轮在长刀上贴着刃极速旋转。
“这个戏法还不错。”柳月公子笑了笑,手在腰间轻轻一扣。
腰带瞬间弹起,变成一把戒尺,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的武器和他的称号有些不搭。
他被称为柳月公子,以容貌风华绝代闻名天下,在很多人眼前,他是脚不着存灰的绝代公子,可是他的兵器,却有着极其重的杀伐之气。
杀人放火金腰带!
柳月公子站了起来,金腰带猛地一挥,那男子一脚踏在了轿子前,长刀也是一挥。
转瞬间,两个人对了十余招。
那男子一把厚长阔刀,四个凶厉飞轮,凶骇无比,而柳月公子只有一根金腰带,看起来似乎难以抵抗,可是男子已经满头是汗,柳月公子却仍然半个身子隐藏在轿子中,那张绝世的脸依然未露真容,只是伸出了手挥动着那根金腰带,显得轻松随意。
“退去!”柳月公子喝了一声,金腰带一颤,长刀上的飞轮全被打落在地,男子感觉手中的长刀猛震,虎口吃疼,不得已撤步退去。
“不堪一击。”童子拍手笑道。
柳月公子退回了轿子中,手中金腰带往后一挥。
“叮”的一声,那把金腰带挡住了一柄突如其来的长剑。
那柄剑通体莹白,闪耀着一种特殊的光芒,似乎是由美玉打造,它一直从轿子之上贯穿而入,差了一寸就刺入了柳月公子的头颅。
柳月公子伸手摸了一下那柄剑,语气中竟是赞叹:“我能感受到这柄剑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的剑很美,不知可还配得上公子的美?”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轿顶传来。
柳月公子伸出手指轻轻一弹,将那柄剑弹出了轿外:“还差几分。”
轿外那四名俊美的男子同时拔出了腰间长剑,四个人同时抬头望向轿顶,只见一个身着白衣,儒雅翩翩的男子站在轿顶,他看上去很年轻,可却是一头白发在风中飘扬,他收起那把美玉制成的长剑:“有幸得见天下第一美公子,可要好好切磋一下。我的剑被称作美剑,能杀死天下最美的人,是不是很不错?”
“你有信心杀我?”柳月公子幽幽地说道。
“要杀公子榜的人,有些难度。”白发男子甩了甩手中长剑,“但我想试试。”
“你这试一试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很多人都想试一试,也都试过,可我此刻依然坐在这里。”
“我明白,所以若是公子愿意退去,我们自然不会难为公子。”
“可我想要那马车中的东西。”
“公子当然明白,我们如今刀剑相向,不就是为了那东西吗。”
“所以我不会走。”
“那么就只能说遗憾了。”白发男子轻轻摇了摇头。
童子忽然扭头望了一眼,才发现跟随着那白发男子同时到来的,还有七名黑袍人,他们的面目藏在黑袍之下,看不清晰,但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去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他低声对着轿中的柳月公子唤道:“公子,又来了许多人。”
“我感觉到了。”柳月公子叹了口气,“轻敌了。”
“在杀你之前,我还有个不情之请。”白发男子忽然垂首。
“哦?”柳月公子缓缓抚摸着手中的那根金腰带。
“我想看一看你的脸。”白发男子纵身一跃,举起长剑,竟是作势要一剑把这轿子劈开。
“止!”忽有一声怒喝传来。
白发男子猛地转头,人已至身前。那人黑衣黑发,带着一顶黑色的斗笠,拿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长剑瞬间出鞘,竟连剑身都是乌而含泽,白发男子一剑劈上了那柄乌剑,抬头望向眼前之人。
斗笠之下,是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眸。
白发男子心中一寒,急忙持剑猛退。
“世人以白为美,唯他通体着黑。”
“世人尚美崇美,唯他爱丑愿丑。”
“你是墨尘公子墨晓黑!”
白发男子收剑落地,望着那个此刻站在轿顶的墨尘公子。墨尘公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长剑插回了鞘中,风轻轻吹起他斗笠下的黑纱,他微微垂首,轿中的柳月公子笑了笑,说道:“竟然是你来了。”
“我来之前,却也不知道要救的人是你。”
“如果知道了,就不愿意来了。”
“如果知道了,就懒得来了,以你的性子,必会让自己全身而退。”
“轻敌了,我们面对的可不是西南道的人。”
“难道西南道的背后,还站着其他人?”
天下第一的美公子。
天下有名的丑公子。
“真是有趣的联手啊。”童子拍手笑道。
柳月公子用金腰带轻轻敲了敲轿门,和那边的白发男子说道:“你,还想看我的容貌吗?”
柴桑城。
秋雨落。
郊外的荒庙之中,司空长风感觉寒冷,生了一堆火,和百里东君坐在那里悠哉哉地烤火。
清雅公子洛轩不知去了何处,雷梦杀则一个人坐在屋檐下,那条奇大无比的白琉璃趴在他的身边。不过才过了一两日,雷梦杀似乎和这条蛇混得很熟了,他摸了摸白琉璃的脑袋:“白兄,有没有想家。”
白琉璃张了张嘴,扭了扭身子。
“有些冷啊,要是有酒暖暖身子就好了。”雷梦杀喃喃道。
百里东君听到后忍不住骂道:“浪费了我那一屋子好酒!”
司空长风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囊,仰头喝了一口,随后递给了百里东君:“喝吧。”
百里东君一愣,接过酒囊,轻轻闻了闻:“桑落?你从哪里来的?”
司空长风笑了笑:“趁你睡觉时偷偷灌的。”
“好你个司空长风!”百里东君怒目而视。
“喝不喝?不喝就让我先喝一口。”雷梦杀伸手说道。
“呸。”百里东君仰头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将那酒囊一把甩了出去,雷梦杀伸手接过:“你堂堂镇西侯府的独孙,不好武学,怎么会偏偏喜欢上酿酒这事?”
百里东君笑了笑:“是侯府公子就得好武?那如果我父亲是状元郎,那我岂不是得做个诗人?我爷爷做什么,我父亲做什么,和我做什么,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说得也有道理。”雷梦杀点了点头,“我若是愿意同我家族内的人一样,也不会被雷家堡放逐。”
“你为什么会被雷家堡放逐,这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你是雷家堡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就算是分家出生,也曾被寄予厚望。”司空长风问道。
“你很了解江湖上的事?”雷梦杀一边问,一边将那酒囊丢回给了司空长风。
司空长风接过酒囊喝了一口:“我从小就四海为家,一直生活在这江湖。”
“你的枪法不错,但是招式不全,功法也不全,似乎有一个很不错的底子,但你只学到了形,没有学到意。”雷梦杀走过去,拿起了司空长风手中的长枪,“我肯定听过这把枪。银月枪,哭断肠。他的主人是江南追墟枪的传人林九,林九失踪很多年了。”
“他死了。”司空长风淡淡地说道。
“他是你的师父?”雷梦杀问道。
“算是吧,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快死了,浑身长满烂疮,躺在一个废弃的道观门口等死。我救了他,把他带到了我住的地方。他希望在他死后让我把他的尸体烧了,然后将骨灰带回他的家乡。他说他家门前有一片湖,叫虚引湖,他年轻时爱过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每日清晨就坐在湖边梳头,他常常去看他。但他那时只是一个穷小子,可女子却是镇上最美丽的女子,他下了下狠心,就拿起枪走出了小镇,可这一走,却没想到整整三十年都没再回去。一入江湖,就再也走不出来了。他希望我将他的骨灰撒在那片虚引湖中。”
“没有让你问那个女子的消息吗?”百里东君问道。
“他离开的第三年,家乡的兄弟就给他带来了消息,说女子就嫁人了。他说,女子甚至都不会记得,有那么一个少年,每天早早地来到湖边练枪,只是为了看一眼她梳头的样子。他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不记得那个女子的模样了,也无从可想,只是还记得那片湖。可是我来到他所说的那个小镇,却发现……”司空长风顿了顿,叹了口气,“那片湖已经干涸了。”
雷梦杀和百里东君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人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了,可景也不是当年的景了啊。”司空长风摇了摇头,“后来我就在湖边挖了一个坑,把他的骨灰埋了进去。或许某一天湖又会变成当年那个少女梳头的镜湖,也或许某一天它就被彻底填平了,谁又能知道呢。”
“你的枪法,便是他教的?”雷梦杀问道。
“他教了我五天枪法,然后就死了。可就是这五天的枪法,这几年来救了我不少次性命。”司空长风从雷梦杀手中接回那杆长枪,”所以我也很好奇,这完整的枪法是怎么样的?”
“追墟枪算不得多么厉害的枪法,但林九却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看来我刚才说错了一点。”雷梦杀望向司空长风,“你的枪法,学到的是意,没学到的,是形。如果有机会,那么一定能重现那套枪法。”
司空长风苦笑:“不可能会有机会了。”
雷梦杀点点头:“之前的你的确不会再有机会了,但你很幸运,你遇到了我们。我们是北离八公子,你要知道,我们八个人铺散开来,就是一张网,这张网能覆盖整个北离。我们会帮你。”
百里东君一脸困惑:“你们在说什么?”
司空长风摇头:“别再聊我了,说说顾剑门吧,虽然稀里糊涂和你们混在一起了,可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要救的那个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凌云公子顾剑门啊。”雷梦杀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当然是一个……狂人。”
“他年少时入京求学,来的第一天,就得罪了天启百事斋的人。百事斋是天启城地下最大的帮派,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他被绑了去总堂判罚。百事斋的话事人派人查了顾剑门的身份,知道西南道顾家也不是寻常人家,可毕竟在这天启城内也排不上号,便让他抽生死签,抽中签后领了罚便可以离去。所谓生死签,一共九十九根签,上面写着各类酷刑,最凶狠的几乎等于死刑,最普通的像是九刀十六洞,也得在身上扎几个窟窿出来。百事斋中有学堂的探子,立刻回去报信,可顾剑门却想也没想,直接走上来随手抽了一根,看了一眼丢在地上转头就走。那一天后,顾剑门这个名字,就在天启城里开始出名了。”
“签上写着什么?”
“那九十九根生死签,有九十八根是死签,一根是生签。顾剑门抽到了这唯一的一个生签,上面写着四个字:明堂正道。”
“好一个明堂正道!”百里东君抢过司空长风手中的酒囊,仰头便是一口,“当浮一大白!”
司空长风冷笑:“你就是想喝酒了。”
百里东君甩了甩手中的空酒囊,一把丢在了地上:“没了。”
司空长风却没有再看那个酒囊,只是问雷梦杀:“还有别的故事吗?”
“有,他来天启一年,就考入了稷下学宫。稷下学宫是战国时在稷门所办的学宫,云集天下有才之士,鼎盛之时,凡学宫之士,入仕各国,皆以上宾而待,几个绝顶之才更是成为了这乱世的主宰。本朝开国太师于北离建国三年之后,重设学宫,虽然稷门已经不在了,但为纪念先贤,仍名‘稷下学宫’。同样的,只有绝顶之才才能入学宫。一般人可能寒窗苦学十年而不得一见,但凌云公子顾剑门只花了一年就迈入了那座门。那一日,他与另一名同样只花一年就入学宫的天才一起纵马扬鞭,横穿天启。天启城从西城到东城,纵马需行六个时辰,途径十九家称得上有名的酒肆。他们二人给这十九家起名——‘十九画栋,一醉飞天’。那是学宫第一天张榜的日子,两人在学宫的比试中没有分出胜负,便约定一起从西门纵马到东门,一路饮酒三杯,谁最先行到东门就算赢了。”
“有意思。”百里东君眼睛一亮。
“天启城是个最不拒绝热闹的城池,十九画栋闻言很快就准备好了酒肆中所珍藏的最好的酒,就摆在了正厅口,两个人纵马扬鞭,一醉春风,至今天启城见到那天之景的人都念念不忘。举酒痛饮,马蹄踏成,花飞满天,那空气中的酒气还是其次的,可那少年之气,却是让人一闻就醉了,围观之人无数,每家酒肆之中更是摆了赌局,赌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谁是最后的赢家?”百里东君急切地问道。
“之前两个人一直都是不相上下,可最后一刻,凌云公子还是比另一人慢了半个马身,输了。”雷梦杀笑了笑。
百里东君秀眉一挑:“这么厉害,那个人是谁?”
“是我。”雷梦杀轻轻一振衣袖。
“你?”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相视一眼,不敢相信。
“我当年提笔行文,写成之卷传遍天启,世人读之,无不热血洋溢。所以我号‘灼墨’,我也是一年就入了学宫,不逊色于顾剑门。”雷梦杀傲然道。
百里东君惑道:“你最后是怎么赢的?”
“我看最后赢不了了,心里那个急啊,我就不停和顾剑门说话,顾剑门那性子哪里忍得了,我骂一句,他回一句,但是他哪里说得过我啊。最后一路颠簸,加上喝了不少酒,顾剑门……哈哈哈就吐了。所以我赢了。”雷梦杀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笑着。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但是最后被廷尉以扰乱天启城防的罪名给抓走了,关了三门,最后还是靠着祭酒先生把我们带了出来。”雷梦杀转头望着远处,“真是怀念当年啊。”
“可为什么顾剑门离开了天启,回到了柴桑城?”司空长风问道。
“一个狂徒,如果身后没有持缰绳的人,那么他必将成为乱世的种子,或掀起风云,或死于自己的狂傲。而顾剑门伸手的持缰人,就是他的哥哥,顾洛离。顾剑门父母死得早,是他哥哥把他带大的。长兄如父,顾剑门虽然是八公子之中的狂公子,但却十分听从顾洛离的话。兄长要他回柴桑城待三年,这三年里,顾洛离希望把顾剑门培养得更加稳健,除了那一声桀傲之气外,更要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桀骜。可他回来的第二年,顾洛离就死了。”雷梦杀叹了口气。
司空长风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
“很多人以为我们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救顾剑门,救我们的好兄弟,的确,这是我们的目的之一。但他们不明白,其实我们也是在救他们。没有了顾洛离束缚的顾剑门,对于他们,不是一个束手就擒的傀儡,而是挣脱了枷锁的恶鬼。”雷梦杀喃喃道。
柴桑城,一片偏僻的客栈中。
撑着油纸伞的男子站在客栈的门口,静静地望着那连绵雨丝。
他身后的门槛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男子手中有一把细小的短刀,正在手中不停地把玩着,他望着执伞的男子,笑道:“你说是不是因为你总带着一把伞,所以走到哪儿哪儿都下雨。每次和你一起出来执行任务,大半就会遇上雨天。”
“都到今日了,他应该不会来了。”执伞的男子摇了摇头。
把玩着短刀的男子将那短刀收回袖中:“人在绝境之中,总会做出一些可怕的选择,不过我们可能,太可怕了些吧,就算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也不会选我们。风评太差啊,你回去可得跟大家长好好说说。”
“如果他不来找我们。”执伞的男子微微抬头。
坐在门边的男子站了起来,走回了客栈之中:“那我们就去找他吧。”
顾府之中,顾剑门依然饮着酒。
“明日,就大婚了。”顾剑门将酒倒入嘴中,微微一笑。
侍奉在一旁的李苏离点了点头:“是。”
“明日我可以穿白衣吗?”顾剑门问道。
李苏离摇了摇头:“公子,婚礼之上,应当穿红衣。只有参加葬礼,才会穿白衣。”
“可惜了,杀人的时候,我就想穿白衣,那样血染在上面,就会显得特别鲜艳。也罢,红衣就红衣吧。”顾剑门走到门口,抬头仰天望着那雨丝。
雨渐渐地停了。
“都准备好了吗?”顾剑门轻声问道。
李苏离点了点头:“是。”
“好。”顾剑门笑了笑。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顾剑门微微皱眉:“谁这个时候会来?”
李苏离摇了摇头:“我下去看一看。”
片刻之后,李苏离走了回来,声音有点犹豫:“公子……”
“是谁?”顾剑门没有转头。
“是我。”晏琉璃走进了院落,站在了顾剑门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