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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7月底,在墨西哥的帕特里克和在智利的诺阿拉美片区总裁巴伯罗(Pablo),通了“热线电话”,说想谈谈关于华兴的话题。

平日里,这两家公司,一家欧洲豪门,一家美国巨头,难免因各自利益而博弈。然而在一系列明争暗斗后,双方形成了一条楚河汉界。这正如两国交战,靠实力交锋后达到各自利益的均衡点,谁再延伸地盘,反而得不偿失。如今大格局稳定,两个大公司也都习惯于按心照不宣的规则,划分稳定的收益。

但双方高层,都是王不见王的,除了参展或客户会议,帕特里克和巴伯罗一年也见不到一次,但一个共同的敌人,让他们联合了起来。

热线电话里,帕特里克并没讲得很明,但巴伯罗是心领神会的——华兴攻不进FRAN的地盘,自然就会找诺阿的领区,巴伯罗不觊觎FRAN的地盘,但也不希望自家出事。唇亡齿寒,当华兴这条鲇鱼出现,巴伯罗也怕这位横冲直撞的对手搅乱自己的局。

“阿根廷、乌拉圭和巴拉圭Clara的搬迁机会点,我已经封锁了;巴西东北部地区的老旧替换,我们也专门部署好,华兴去只能是白跑一次。海地也被推迟到8月14日零点以后,反而消耗了华兴内部的资源。另外,哥斯达黎加、牙买加、多米尼加与阿根廷的几张潜在‘新牌照’,我们也建议客户一并推迟了。”

“有墨西哥总部的支持,你真是把防线拉成了一块铁板。”

“还不够,有你参与,才能无懈可击!”

“你想说什么?”

“华兴一位叫臣享的高管在智利,”帕特里克坐在旋转椅上,换一个手拿电话,“而另一位总裁Jacob在哥伦比亚,都是你的属地。”

“这我也听说了。”诺阿的客户线也不是吃干饭的,多年合作下来,早已渗入Comcell的方方面面,Comcell的CEO冈萨雷斯、CTO迪亚士、无线网建总监劳乌的一举一动,都有很多双眼睛盯着。

帕特里克拿起笔写下一个号码:“在拉美片区的销售副总裁古斯塔夫会去这两个地方,希望他能和你那边分公司负责人有空喝一杯。”

“我会安排的。但你让古斯塔夫那家伙低调些。”

“这是当然的。”帕特里克不像巴伯罗那么保守,他心情很好,因为现在铁索连船,防御变得更牢固了。

默契已达成——联合封杀华兴。投标前,两大供应商私下达成共同立场,这是围标丑闻!但在总额达几十亿美金的4G项目诱惑下,水不可能是清的,谁清谁就是白痴。

“另外,我也得告诉你一件事,华兴拉美片总,方总已经计划从巴西去墨西哥了。可能是做万一拿不到Reference的高层沟通了。看来,他们不会放弃4G投标。”

“哼,没Reference,就是上帝也白来。”

巴伯罗挂掉电话,他正坐在智利圣地亚哥的办公室。他与智利Clara CTO是有交情的——当年智利Clara在预算捉襟见肘,却又要完成集团指标时,巴伯罗多次提供支援,帮CTO渡过难关。多年的信任不会轻易翻船,所以,那个叫臣享的掀不起浪花。

至于Jacob,巴伯罗也特地问了自己在哥伦比亚的分公司负责人,甚至想飞去督阵。

但负责人回应道:“现在华兴的机会,只是64个卫星基站,但我们莱蒂西亚的卫星测试赢了华兴。而我也找过冈萨雷斯和迪亚士了,答应帮Comcell去实施偏远覆盖。”

巴伯罗放心了些,毕竟诺阿在哥伦比亚是一家独大的供应商,拿得住Comcell,而帕特里克更能从墨西哥客户那边给骑墙的冈萨雷斯压力,帕特里克这次派古斯塔夫去哥伦比亚,也正是给冈萨雷斯当面施压的。

“巴伯罗先生,您别过来了,”当地诺阿的负责人分析起来,“4G投标前,所有人都认为华兴最后突破机会是在哥伦比亚——那是亲华兴的卡蒂纳斯大本营,而您是片总,目标太大,在最后时间来访,会被卡蒂纳斯认为您在给Comcell施压,进而得罪了卡蒂纳斯。既然现在FRAN的古斯塔夫要来,这份罪责不如让古斯塔夫去担。”

“好,那就看你的了,要看紧了那个叫Jacob的人。”

“巴伯罗先生,交给我,万无一失。”那位负责人说道。他叫雷耶斯(Reyes)。

但数天后,雷耶斯万万没想到,Jacob悄然重启了测试,并大幅取胜,接下来华兴又搞定CTO迪亚士,风闻Jacob去了美国找CEO冈萨雷斯,同时这几天哥伦比亚政府通信部竟然重启了最偏远地区36个基站的覆盖计划,而华兴竟胆儿肥得连那个地方都敢去交付了!可这36个站的位置,诺阿是绝对不做的。

雷耶斯慌了,他给巴伯罗下了军令状,而Jacob却在他地盘上大炮猛轰,一旦哥伦比亚被击破,雷耶斯在诺阿的前途就一片黯淡了。而且当华兴攻破城池后,FRAN和诺阿在拉美地区的“均势格局”就会破裂,进入重新洗牌的阶段,那他的罪责就大了去了。

局势反转,雷耶斯进退两难——冈萨雷斯这只老狐狸还没回国,先前躲着华兴,现在倒是躲着诺阿。可眼下,自己怎能分身去美国呢?而Comcell CTO迪亚士只愿意公对公走流程,诺阿想要耍花招,在核心网对接上也没法制造麻烦;至于政府通信部,更把偏远地区的信号覆盖当政绩,压根不愿推迟到8月14日后。雷耶斯找了政界熟人商量,但内部人士说,哥伦比亚总统将此视为竞选连任的民心项目,高度重视,断无可能推迟。

唯一的方案是,雷耶斯自己答应去“高风险地区”建基站!

雷耶斯豁出去了,但员工不愿意去,一个公司里长期没有作战文化,想临时激发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使他用重金激励,但诺阿是一家欧洲公司,有严格的“安全标准”,坚决避免在“危险,战乱,自然灾害”的高危环境下工作,若雷耶斯一意孤行,一定会被员工投诉到欧洲总部,这是企业文化上的红线。

去了,出事,责任他担负不了!可不去,失守,他也担不了这责任!他恨得咬牙切齿,难道中国人赚钱不要命吗?可更令他焦虑的消息来了——华兴的Jacob亲自带队压阵。

8月4日,时间一分一秒消逝,雷耶斯几近崩溃,他不明白为什么华兴这么激进,听说日本海啸、印尼火山爆发、伊拉克与阿富汗地区的危险情况,华兴都没退过,他怎么打这种对手?

这时,上次见了面的古斯塔夫主动回来,约在93号公园外的Juan Valdez咖啡馆。

“你只要放出政府基站坐标的风声就行了,反政府武装自然会来的。”

“可再怎样也不能到谋害生命的程度。”雷耶斯浑身一冷,咖啡洒在了桌面上,他早就听巴伯罗提醒要小心古斯塔夫,果然,眼前这家伙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别胡说,我们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古斯塔夫笑了笑,“一般游击队绑架只要赎金,他们一旦绑架就会发出赎金声明,等到8月14日以后,这笔赎金甚至可以由FRAN捐出。呵,我们还能在国际上得个好名声,而你不也解脱了吗?这是一石三鸟,也是你唯一的方法!”

然而,古斯塔夫算计的绝非“一石三鸟”。因为在这个过程里,一旦启动救援行动,此事必然上升为国际事件,哥国政府会迫于国际影响,放弃36个基站的偏远项目,而Comcell也会被批评为“过于冒进”,华兴更会被业界认为“为签单而夸大能力”“信口承诺”“无安全准则”。

绑架恐袭这种事,连客户也不想招惹,谁会选一个愣头青做战略伙伴呢?而Jacob也再难向美洲电信证明“说到做到”。堂堂事业部总裁因交付而被绑架,这不是功勋,反而是无能。届时,Jacob在客户面前所建立的一切信用,都会像泥石流般滑落。 ca/2lcSb+Lhh0CzFguKqO1qbnMsV+pujXm315aecVangxatJII3fBwiNtLLg85Lk



2

8月3日深夜,方总放下手头的一切,从华兴拉美片区总部的巴西里约热内卢飞往墨西哥城,现在还有9天。作为片区最高长官,这也是他出面亲自斡旋的最后机会。

自从海地和SDP项目接连被排除在Reference之外,Jacob却坚持离开墨西哥城,大唱空城计时,质疑很多,方总也有耳闻。但一次次与Jacob的矛盾后,他反而信任起了这个家伙,并不越俎代庖地干预Jacob的计划。

8月4日上午,墨西哥城贝尼托·胡亚雷斯国际机场里,“墨西哥、中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区部”总裁林强,单独来接他。

一旦Jacob失守,他俩必须走到台前,扛住大局。

“我能见到丹尼尔吗?”方总坐上了车,把一套在巴西刚干洗熨烫好的西服,挂在车后排的钩手上。

“现在集团情况,比我俩前次讨论得更敏感了,”林强系上安全带,引擎启动时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就算丹尼尔给面子见一面,他也会拒绝谈4G的任何事情。”

车子转了个弯,开出停车场,这是方总第一次踏上墨西哥土地,之前他的精力都放在突破巴西的“大国战略”上了。他望着这个陌生的城市,一个陌生的客户,他心里也没底。高层互访,价值在于锦上添花、添砖加瓦,而非临门一脚。如果直接求见,手里却没牌,就毫无Bargain的发力点。

“还是要先有Reference啊……”方总说。

昨天,Jacob在进入卡克塔的无信号区前,给方总的邮件上写道——“我和臣享正在一线子网最后获取Reference,臣享原想先拿到Reference后,再烦请方总出面,推动墨西哥集团的批准。但我担心无法及时返回墨城,还请方总提前代为支撑。”方总稍作安排,就立即跨越半个地球飞来,但他又有种不安的预感——为什么会“无法及时返回”呢?

“Jacob会拿到Reference的!他说到做到。”林强把方向盘左打了两圈,在高架路上拐了一个90度弯,开往翡翠大厦。其实,林强昨天也收到了Jacob的留言,请他协助主持事业部的工作。

“你有他的新消息了?”方总问。

“没,”林强回答的很轻松,“他去了无信号区建基站,联系不上……”

车里忽然沉默着,大家都感觉到了什么。

“不用担心这家伙,”林强不愿意往坏处深想,“只是……方总您担不担心,即使Jacob在最后一刻拿来了Reference,这也可能是美洲电信玩弄的假规则吗?”

车辆驶过了巨大的宪法广场,一面巨型的墨西哥国旗在西侧的总统府上方飘扬,Zocalo大教堂的大钟也叮当敲响,声音震撼而空灵地回荡着。

“没有百分百公平的规则,一直、从来都没有。”方总摇下车窗,墨西哥的国旗很像意大利的,他想起五六年前,他在意大利的一次技术峰会上,被冷嘲热讽。他从研发一路做上来,已不知道受过多少客户的冷嘲热讽。

他转头对林强说:“可即使不公平,它也是规则!Jacob要做的是符合文本规则,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丹尼尔心悦诚服。”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林强降低了车速,“就是反客为主,我们绕过一切,单刀直入地向集团高层要项目。这样,在8月14日零点前,我们还有一次点球射门的机会。”

乙方向甲方讨要项目,这也是一种强势有效的销售策略,果敢大胆地扩大地盘。但在甲方眼里,这样做要么像流氓,要么像乞丐,会产生主从颠倒般的信任裂痕,而华兴与美洲电信还没合作,更谈不上信任。可林总顾不上这些了,即使被客户鄙视,林强也觉得好歹先占个坑吧。

“慌了?”方总问。

林总紧紧抓住方向盘,空洞地看着前方:“我一直联系不上Jacob……”

“那他给你的邮件里向你这样建议过吗?”

“没有。”

“哦,他的邮件里也没跟我提过,”方总转过头,正视前方,“就算真有麻烦,他也只想让我们为他多争取些时间。我们别乱作主张。”

方总调低车内空调温度道:“当这家伙从东南亚选择了拉美,就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全部前程。他比谁都更想,也更要赢下美洲电信。若他不提,一定有他的道理。”

车从拉丁美洲塔穿出,经过如花蝴蝶般绚丽的国家美术宫,开到了改革大道上,两旁开满了大片的蓝花楹。方总看到金色的圣天使像,她长着翅膀、高举火炬,代表着胜利。

终场前,他们的比分还是落后。是靠猥琐地骗个点球,还是等待一记世界波,以便进入加时赛呢?这一选择让坐在场边的林强焦虑极了。

“那好,”林强终于下了决心,他猛踩下油门,加速前进,“我们就不开口讨要了!”

车开过了查普尔特佩克公园,前方就是翡翠大厦了。一切之前的策划全都被放弃,摆在林强面前的新挑战是,在还没有Reference时,事业部怎样赢得集团高层的信任,扭转舆论氛围,为Jacob拿到Reference做好铺垫。

翡翠大厦18楼,两人闭门商议,然而对策并不好想。这样一个傲慢封闭、官僚守旧,并被利益锁定的集团高层,怎可能在短短几天里就改变看法呢?丹尼尔可是连Jacob都啃不下、嚼不烂的人物啊。

一个成年高管早有了稳定的观念,即使有摆在眼前的事实证据,也会潜意识地捂住耳朵,选择性听取信息,新的观念只可内观自悟,无法由外界说服。而华兴的通常办法,都是笨办法——耐心花时间,证明自己。一个月不行,就一个季度;一个季度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三年。总有一天能攻进去。可眼下,不允许细水长流、水滴石穿,只能是能量密度极高的一拳。

两人方案想了一套又一套,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流逝,已经是下午1点30分了,却依旧毫无头绪,他俩只好去食堂吃饭,也换换脑。

食堂员工已散去了,倒安静了不少。墙上挂着的电视里,播放着卫星节目新闻,方总抬头看了看,愣了几秒后,忽然大喊一声:“老林,赶紧帮我约丹尼尔!”

“啊,要谈什么?”

方总指了指电视:“谈在北京的奥运会开幕式。”

奥运会8月8日即将举办,这是全世界的话题,每一个国家的国民从贩夫走卒,到达官贵人,都必然看开幕式和点燃圣火,尤其本国体育代表团的入场仪式,是谁都不愿意错过的。他要拉近丹尼尔,更要让美洲电信通过开幕式,重新认识什么才是当代真实的中国力量。

“您想邀请高层回中国看奥运,顺便参观总部和样板点?”林强问,这是“华兴三板斧”。

“不,丹尼尔的角色决定了他绝不会去中国的。”

“那是?”

“就在这里,搞个奥运早餐会!我们就要在Jacob拿回Reference前,帮他先声夺人,甚至多争取几天。”

虽然此刻高层们都在竭力地想办法为拿到Reference再争取时间,但有一个年轻的透明人却被忘了,无论是FRAN、华兴、诺阿,还是美洲电信。无人知道他被遗落在中美洲的危地马拉。 ca/2lcSb+Lhh0CzFguKqO1qbnMsV+pujXm315aecVangxatJII3fBwiNtLLg85Lk



3

时钟倒拨回2周前,即7月下旬,危地马拉城。

安哲正面对如何解决危地马拉Clara“信号覆盖不如竞争对手,需新建基站”和“无法获取新基站占地许可证”的矛盾。Clara无线网络总监戈麦斯·李在重重压力下,没办法依靠上司,也无法推动现网供应商西电和FRAN,便想引入华兴来试试。

戈麦斯·李建议,把站点面积巨大的2G西电和3G FRAN的两种宏基站,换成华兴给Tigo供货的那种小型化、易部署的“分布式基站”,直接挂在不需“征地许可”的电线杆上,不惜“插花组网”在西电和FRAN的无线基站簇里。

安哲夸大其词地接下了任务后,才发现华兴目前的“分布式基站”压根不能完美符合戈麦斯·李的要求:

一个普通分布式基站,常规是3个信号发射“扇区”,每“扇区”约一个信号发射模块RRU ,所以一个基站是3个RRU+3根天线挂在电线杆上,这没问题。然而Clara从政府通信部获得的频率很特别,拥有900MHz和1900MHz的“双频模式”,就得翻倍成为6个RRU模块+6根天线。不单如此,戈麦斯·李不仅要2G或3G单一建站,更要2G+3G一起建站,依据Clara的3G工作在1900MHz频段上,那还得再叠加3个3G 1900MHz RRU模块,那一共就有9个发射模块了。平均一个RRU重达15~20公斤,一根天线也有5~10公斤,外加辅料,就有几百斤重。

这还是以标准的3扇区的测算,若非标的4~5扇区,就得12~15个模块。外加悬挂上机箱,机箱里再装上电池组、传输设备、基带BBU,那一根电线杆非压垮不可!

安哲并没放弃,他想起“巴展”时,华兴展示了“All in 1”技术,能把1G/2G/3G的多套基站合成在一个基站上,若把Clara共同工作在1900MHz频率上的2G/3G统一起来,就可省下3个RRU和天线,减轻三分之一的重量,电线杆也许能承受住。

而当他与总部联系后,才发现这一设想中的方案又出问题了——巴展上的“All in 1”,还处在概念性阶段,目前只做到了“基站级合一”,尚未实现“发射模块级合一”。目前仅有一个德国的在谈项目,也只承诺采用这种“基站级合一”的“All in 1”,更要命的是,那还是“宏基站形态”的“All in 1”,而非“分布式基站”。

所以,没有能满足危地马拉的产品方案。

安哲有一种失之交臂的痛苦,戈麦斯·李提出了明确的需求,这是唾手可得的机会,但华兴却没有解决方案,他不愿接受。事业部正缺一份Reference,他太渴望证明自己了。

安哲再次一路深挖,在上万人的研发体系中,挖到一条信息——总部新成立了一个“预研小组”,正启动符合危地马拉的“模块级合一”方案,然而坏消息是,设计处于“原型测试”阶段,只有几十个半手工焊制的样机,无论电子或整机的可靠性,都不足以商用!就算勉强商用,从公司的产品流程上看,这些“原型机”并未进入上市阶段,一没定价,二没配置,三没清单,四没文档,完全不能嵌入到销售流程中,连发货都在系统上走不通。

那个周末雨夜的晚上,安哲的心情一落千丈,原本近在眼前的机遇,已成了一条死路。

然而,也就在那个凌晨,Jacob从墨城机场赶往海地时,给安哲打去了电话,鼓舞着安哲,并把安哲从绝望中拯救出来。在Jacob的推动下,无线研发副总裁给出承诺:预研小组将以危地马拉的需求为模板,提供优先设计。

次日一上班,危地马拉城Zona Viva的花旗银行大厦17层里,安哲在小会议室里打着电话:

“20个分布式基站,模块级的‘All in 1’,拉美特制的1900MHz频段。”

“危地马拉客户疯了吗?要拿半成品去做商用!”预研组长老魏急了,收到来自上司的这条命令简直就要抓狂了。

“你别怀疑客户需求,一线出了错在我,违反交货时间,可是研发的错。”

老魏有点生气了:“胡扯,你知道什么,公司现在‘All in 1’的‘模块级合一’的研究方向不在‘分布式基站’形态下开展,而是传统的‘宏基站’形态!这是为了夺下德国项目的第二期交付,做创新使用的,是为了明年的产品储备,排期本来就不是为了你们的8月14日。你现在还要我们换成‘分布式基站’下的模块级合一,我怎么来得及?”

虽然Jacob与研发高层有口头协议,但细节还要安哲去落实。当安哲与研发组长老魏讨论时,才发现问题更复杂了。上海的无线研发总部与海外危地马拉一线销售,在彼此的压力下,互相开撕了!

安哲关紧会议室的门缝,检查隔音效果后,重新坐回会议终端前,再次强调道:“每个基站有900MHz和1900MHz,6扇区,20个站乘以6扇区,你们至少要做出120个RRU模块。这是最少的量!”

“120个新模块?现在就是强行改,也就只有28个基础模块可改制,小兄弟,你知道‘家里’现在都用手焊元器件吗?”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们就尽快执行吧,”安哲对着会议终端,强势地压住老魏,“8月14日零点是截止时间,你们必须8月4日交货,这事上头已经交代了。”

“别发火,小兄弟。你先听我说,”另一位系统架构专家缓和着,“我们组原先设计的发射模块考虑的是欧洲设计,是放在宏基站机柜内置的,而你们拉美需要的是‘分布式’则直接暴露在户外,从内置设计改外置设计,要做防水、防腐蚀、防冻、防晒、防尘的整机性能改造。”

安哲一愣。

“兄弟,你恐怕不了解欧洲对于公司的战略意义吧,”那专家在系统上查了查安哲的工号,发现他还是个来了没两年的新员工,“我们要应付德国那边8000~10000个基站的交付,德国可是公司重点市场,是欧洲桥头堡,比起你小小的危地马拉几十个基站做单独开发……”

安哲咬着嘴唇,是啊,单独为几十个基站开发一个新版本,他自己也觉得理亏。可他又意识到,研发正以一对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都是华兴高资历的专家,自己若在内部谈判中顶不住压力,或一时心软,就可能令事业部赶不上8月14日零点了。

专家又说:“你能不能跟客户协商一下啊?推迟一下。”

“不行……我们也着急。”话虽如此,但安哲的底气已经不足了。

“什么不行,你们拉美就是新增的需求!”组长老魏气势上来了,“我们预研部只做前瞻性研究,不承担临时的销售需求。你这么着急的项目,明显就是拉美一线没规划好。”

“你管我规划没规划好,反正你们大领导也发话了,你必须做到。”年轻气盛的安哲一愣,他吃软不吃硬,这话激得他必须吼回去。

“反正我一句话,做不到!”老魏道。

“我要投诉!”安哲恐吓起来,研发向来怕一线销售投诉,逼着他使出大招。

“那你去吧,去投诉吧。”

“你……不怕?”初入职场的安哲从未想过,研发高层亲口答应的事,下面居然也能推翻不认,而且对方还不怕,但安哲怕了,怕项目被他卡壳,更怕给Jacob留下无能的印象。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那专家咳了一声道:“小兄弟,你这么说,也太没团队精神了!而且你投诉也没用。上头之所以能答应你领导,也只是误解了危地马拉与德国项目的近似程度,以为只要小改就行。如果我们告诉他,这改动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欧洲重任在身,而人力就这点,你想上头能同意吗,你要不要给你的领导也留些面子呢?”

这工作量确实极大,就算现在临时搁置德国项目,增派人手,也难完全满足危地马拉。安哲在情、在理、在势都输了。会议结束,他像只斗败的公鸡,脸色惨白地坐在会议室里发呆,久久地不敢出来。

危地马拉分公司CEO包总敲了敲玻璃门,满脸堆笑地进来了:“怎么样,安哲?”

安哲心中一惊,他看着包总,记起包总曾在墨西哥地区部任供应链副总裁时,能震天撼地地臭骂人,还把手下一个女孩训哭过。

“嗯,还顺利。”安哲唯唯诺诺地说。

“呵,那一起去吃午饭吧。”包总笑得更开心了,还回头招呼着安哲很不喜欢的恩里克。

恩里克走了过来,对包总露出微笑,却只用眼角瞥了下安哲。至今,他和安哲没有半分沟通。而安哲也能从戈麦斯·李对恩里克的评价中猜到,正负责危地马拉Clara CXO级客户关系的恩里克,早已视安哲为动了他蛋糕的敌人。

“不……不了。”安哲摇摇头,他意识到自己连内部的客户关系都搞不定。

关上会议室的门,他把头埋在双手里,反复搓着脸,把脸皮都揉松了。他渴望找人倾诉一下,可找谁呢?Jacob或臣享,算了吧,不敢和领导聊;室友阿屠,已经离职了;同事昆昆和钟文山也忙得没时间。而他也不愿和处于异国恋的女友吐露自己的困惑,毕竟他曾给女友许下豪言,说自己会在海外建功立业……

他第一次感到想做出一点成绩,原来是那么难。开局时不是一直很顺利吗?包总、Jacob、戈麦斯·李不都在支持吗?煮熟的鸭子快飞了,怎么给自己经营成了这样?

曾几何时,这个年轻的男孩看到别人的荣耀时,总觉得这有何难,如今他才懂得“看人挑担不吃力”的道理。

他把脑袋趴耷在桌上,眼神发呆,也失去了应有的饿意。这时,一个电话又进来了。

“喂,我是老魏。”正是刚才的研发组长,“你说这20个基站,会影响美洲电信集团投标,你敢说这句话吗?”

“嗯……”

“但上一套新系统,不一定稳定,”电话沉默了一会儿,“万一出事,你不怕客户责难吗?”

“嗯……”其实怕也没用。

“那好,那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等会儿。”老魏挂掉了电话。

安哲木愣愣的,他搞不懂,凶神恶煞的研发组长想干什么。不一会儿,另一个电话进来了道:“危地马拉的安哲吗?我是西安的无线研究所预研组组长,你叫我老郑就行。”

“西安?”安哲从没听说过西安有过无线研究所。

“新筹备的。我本来也在上海,最近随着一部分无线研发也搬过去了,”老郑说着,唉了一声,“不说这些,老魏刚才给我讲了你们的情况,我可以试试你的需求。”

原来,老魏和老郑两人同时被选为“模块级All in 1”的主方案预研,但因设计理念不同而相互竞争得很凶,“赛马选拔”中,老魏的团队押了宏基站的内置模块,而老郑则押在分布式基站的外置RRU,结果因为德国项目,老郑的团队落选了,他的团队也不得不离开上海,赴西安参与建设新研究所。

“还有26天,对吗?”老郑问。

“对……”面对忽然而来的机会,安哲却不敢说真话了。

“好,让我算一下,”老郑估算着三大技术挑战:

1. 射频和滤波器的工作频段,从欧洲频段切为拉美频段;

2. 防尘、防水、防腐蚀的可靠性,要把宏站“IP55”级别的内置发射模块,改为有“IP68”级的外置RRU模块;

3. 实现“软件无线电SDR” ,用软件替代多套硬件,自动进行2G/3G的调整,从而将“基站级合一”进化为“模块级合一”。

老郑对第2条的“可靠性”有积累,这是他押宝时的强项;而第3条“软件无线电”技术,则是他的软肋,而正因此,对手老魏才被选上,也使自己的研究团队落败崩解。

刚才,老郑意外地接到了对手老魏的电话。这个曾在研发内部“红蓝军对抗”的蓝方敌人,在讲完拉美情况后,居然把自己研发的“软件无线电SDR”技术文档和积累,全无私地发给了他。他惊了一跳,因为在老魏的技术路线还没100%实现前,这算是先扶植了对手,足以令他率先实现一个Case Study而翻盘,并树了敌。

他感叹老魏是个好人,更是强人,能为大局着想不计较个人得失,并把重振团队的机会让给对手。现在,他在三大技术挑战中已能掌握两点,唯有第1条的“射频和滤波器改为拉美频段”是难关,这可不是改计算机程序,而是与测量统计学、电磁学和物理材料学的经验积累相关,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它更像是打铁炼剑,需要大量的人工测试后,才能得到最佳值。

然而20天短期的测试中,故障是一定会出现的。

“老魏告诉我,你们危地马拉一线可以承担一定风险,对吗?”老郑问。

安哲开始后悔曾说过的大话。其实他也毫无把握,现在是该急于发货,还是该要质量?鱼与熊掌,他又犹豫不决了。

“郑兄,我说错了,刚才说的其实没有26天,因为还没算上货运时间、危地马拉的安装时间。我怕……”

“别怕,最终产品质量责任都是我的错,内部的板子打不到你们头上,你们销售在一线要稳住客户。”老郑猜到了安哲的犹豫,“我们在一条船上,既然没时间了,咱就不要再考虑哪个环节的谁是谁非,现在要一起拼命划,你要的120个模块,我们可以赶工。”

“可,你这么短时间能赶出来,还承担质量风险?”

“安哲,你想太多了。我在公司久了,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在岗位上带队伍,会遇到‘进也是错,退也是错,怎么都是错’的局面。我会索性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一刻不停做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所以,现在我也许前60个模块会存在质量上的问题,但我可以不停造到180个,然后,你在一线循环替换掉最早一批不稳定的60个。只要我不停造,你不停在一线更替,我们一起努力,就可以让问题解决。”

安哲佩服起来,老员工确实厉害,有经验、更有胆识,散发着能感染人的领导力。

“但是安哲,这一招需要我俩前后紧密地配合。前方,你要能与客户解释清楚,在一线能顶得起来。而后方的制造上,你可以相信我。那我刚才问你,就是想问我能相信你吗?”

“我说到做到。”在华兴,一向是销售驱动研发,可安哲竟被研发的狼性拼劲反过来点燃。

“好极了。但即便如此,时间也太紧,你在一线与客户沟通也必然会乱,为今之计,我们可能得先发货出来,再到危地马拉现场做‘二次研发’。我给你派3个最优秀的研发弟兄过来,现场解决问题!”

“郑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我当然不能白帮你——危地马拉是我们‘模块级All in 1’团队的研究成果的实践检验。我不会让产品失败,但我可不允许你丢了这个项目。”

作为技术人员,老郑的设计从立项能得到广泛应用,推动科技发展,是比收入和职务更高的价值感。他这才感到,自己的方案从频段考虑,拉美因为1900MHz的存在,远比欧洲更适合先做‘模块级合一’,而且拉美不如欧洲规范,反而很适合灵活小巧的分布式架构。

“All in 1”是一项跨时代的技术,而“模块合一”更是皇冠上的钻石,老郑原希望自己的跨时代产品的亮相首发用在一座世界名城上,可现在第一次应用的只是籍籍无名的危地马拉那20个基站。

“安哲,你的危地马拉是我技术的第一次实战。我相信,这绝对是未来通信的重大技术方向。虽然从公关意义上讲,这事也许不会有人知道,但我们自己明白它在人类通信历史上的里程碑意义,你虽然还很年轻,但要有决心,一线全都靠你领导指挥了,别让我们失望。”

“嗯。”安哲的声音变得坚定而成熟了一些。

其实,危地马拉还存在一个最致命的难题——华兴是在现网中“插花组网”,会遇到极复杂的“同频干扰”,这是无线工程里最禁忌的。因此,危地马拉也许是华兴最早的“All in 1”应用场景,但绝非最佳场景。一旦因同频干扰出现严重事故,更将造成华兴发明的“All in 1”被业界否定。可两人都不再纠结于困难,天下哪个技术不是在风雨中诞生,安哲考虑的不再只是风险,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完成不可能的任务。老郑也很满意,他之前不断地鼓励这个稚嫩的新员工,要成长为有胆色、有狼性的、有领导力的家伙,这才能让这款充满不确定性的产品,在一线枪林弹雨中,抢滩登陆。

“安哲,还没去吃饭啊,一切顺利吗?”包总带着恩里克回来了。

“不顺利,但一定能搞定!”他的语气已有了些许老郑身上那份领导力。

恩里克听不懂中文,但却感到了安哲的变化,深吸一口气后,用眼角打量了他很久。 ca/2lcSb+Lhh0CzFguKqO1qbnMsV+pujXm315aecVangxatJII3fBwiNtLLg85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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