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畫見聞志序

余大父司徒公雖貴仕而喜廉退恬養 ^① ，自公之暇，惟以詩書琴畫爲適。時與丁晋公、馬正惠蓄畫均 ^[一] ^② ，故畫府稱富焉。先君少列躬蹈懿節，鑒别精明 ^[二] ，珍藏罔墜，欲養不逮 ^[三] ，臨言感咽 ^[四] 。後因諸族人間取分玩 ^[五] ，緘縢罕嚴，日居月諸 ^③ ，漸成淪棄。賤子雖甚不肖，然於二世之好，敢不欽藏。嗟乎，逮至弱年，流散無幾，近歲方購尋遺失。或於親戚間以他玩交酬，凡得十餘卷，皆傳世之寶。每宴坐虚庭，高懸素壁，終日幽對，愉愉然不知有天地之大，萬物之繁，况乎驚寵辱於勢利之場，料新故於犇馳之域者哉 ^[六] ！復遇朋遊覯止，亦出名蹤柬論 ^[七] ，得以資深銓較 ^[八] ，由之廣博。雖不與戴謝并生 ^[九] ^④ ，愚竊慕焉。又好與當世名士甄明體法 ^[一〇] ，講練精微，益所見聞 ^[一一] ，當從實録。昔唐張彦遠字愛賓嘗著《歷代名畫記》 ^⑤ ，其閒自黄帝時史皇而下 ^⑥ ，總括畫人姓名，絶筆於永昌元年 ^⑦ 。厥後撰集者率多相亂，事既重叠，文亦繁衍。今考諸傳記，參較得失，續自永昌元年，後歷五季，通至本朝熙寧七年，名人藝士編而次之。其有畫迹尚晦於時，聲聞未喧於衆者，更竢將來。亦嘗覽諸家畫記，多陳品第，今之作者，各有所長 ^[一二] ，或少也嫩而老也壯，或始也勤而終也怠。今則不復定品，惟筆其可紀之能，可談之事，暨諸家畫説略而未至者，繼以傳記中述畫故事并本朝事迹，採摭編次，釐爲六卷 ^[一三] ，目之曰《圖畫見聞志》。後之博雅君子，或加點竄，將可取於萬一。郭若虚序。

校記

^[一] 蓄畫均：津逮本、叢書本、四庫本作“蓄書畫均”。

^[二] 鑒别：津逮本、叢書本、四庫本作“鑒裁”。

^[三] 不逮：叢書本、四庫本作“不待”。

^[四] 感咽：津逮本、叢書本、四庫本作“感噎”。

^[五] 間取：叢書本、四庫本作“閒取”。

^[六] 料新故：津逮本、四庫本作“料喪得”，叢書本作“料得喪”。

^[七] 亦出：津逮、四庫本作“互出”。

^[八] 銓較：原作“鈐較”，今據津逮本、叢書本、四庫本改。

^[九] 由之廣博雖不與：原作“舊文道”（下脱四字），今據津逮本、叢書本、四庫本校補。

^[一〇] 名士：津逮本、叢書本、四庫本作“名手”。

^[一一] 益所見聞：津逮本、叢書本、四庫本作“凡所見聞”。

^[一二] 各有：叢書本、四庫本作“互有”。

^[一三] 釐爲：叢書本、四庫本作“離爲”。

注釋

^① 余大父司徒公：指郭若虚之祖父郭崇仁，司徒爲其贈官，李慈銘《郇學齋日記》壬集下謂宋制后父多贈三公。餘參本書“前言”。

^② 丁晋公：即丁謂，字謂之，蘇州長洲人。淳化三年，登進士甲科，累官大理評事、工部員外郎，歷工、刑、兵三部尚書，以吏部尚書參知政事，乾興二年，封晋國公。仁宗即位，因其擅權、交通宦官，貶崖州司户參軍。《宋史》有傳。馬正惠：即馬知節，字子元，幽州薊人，馬全義子，太宗時以蔭補供奉官，歷知深、慶、梓、秦、益諸州，拜宣徽南院使，知樞密院事，卒贈侍中，謚正惠。《宋史》有傳。蘇轍《欒城集》拾遺録《跋馬知節詩草》：“馬公子元，臨事敢爲，立朝敢言。然酷嗜圖畫，能第其高下。成都多古畫壁，每至其下，或終日不轉足。”

^③ 日居月諸：猶言日月，居、諸爲語氣助詞，語出《詩經·邶風·日月》：“日居月諸，照臨下土。”

^④ 戴謝：指戴逵和謝安。米田水注《圖畫見聞志》卷一“序”（湖南美術出版社二〇〇〇年出版）云：“戴謝，似指戴逵與謝赫。”非是。按，郭若虚序之前文有“惟以詩書琴畫爲適”。故此處戴謝當指戴逵與謝安，張彦遠《歷代名畫記》卷一“叙畫之興廢”云：“許詢、逸少經年共賞山泉，謝傅、戴逵終日惟論琴畫。”郭氏即用此典，稱道大父司徒公之雅趣，并表達自己竊慕之情。

^⑤ 張彦遠嘗著《歷代名畫記》：張彦遠（八一五—八七六），字愛賓，河東（今山西永濟）人。祖張弘靖、父張文規。彦遠歷仕左補闕、主客員外郎、祠部員外郎、舒州刺史、兵部員外郎、大理卿等職。張氏自高祖張嘉貞以下，三代爲相，家藏書畫名迹頗豐，彦遠承家學，善書能畫，精於鑒賞，編撰《法書要録》十卷，《歷代名畫記》十卷，是唐代著名的書畫理論家。《歷代名畫記》成書於大中年間，卷一至卷三，綜論繪畫之起源、興廢、畫理、畫法、品評、鑒賞及裝裱等，卷四至卷十，叙歷代能畫人姓名，自軒轅時至唐會昌元年，凡三百七十人，是我國最早的一部繪畫通史。諸傳間引述過他人所撰畫論、畫史之文字，保存了極爲重要的畫學著作的原始資料，如孫暢之《述畫記》、李嗣真《續畫品録》、張懷瓘《畫斷》、竇蒙《畫拾遺録》四書，均已佚，張書可供輯録，極具文獻價值。但此書由於傳寫錯誤，或版刻漫漶，或失頁竄亂，存在不少訛誤，最爲明顯的例子，是顧愷之傳中《魏晋勝流畫贊》和《畫論》，文不對題，因此此書亟待重行整理校勘，編出一個精審的文本。

^⑥ 自黄帝時史皇而下：張彦遠《歷代名畫記》卷四首列畫家“史皇”，云：“史皇，黄帝之臣也，始善圖畫，創制垂法，體象天地，功侔造化，首冠群工，不亦宜哉！”《太平御覽》卷七五〇引《世本》云“史皇作圖”，附注：“史皇，黄帝臣也，謂畫物象也。”《吕氏春秋·勿躬》：“史皇作圖。”米田水注：“史皇，指蒼頡，傳説中最早發明文字的人。”米氏誤將史皇、蒼頡混爲一人。

^⑦ 絶筆於永昌元年：永昌，是則天武后年號之一，元年，時爲公元六八九年。郭氏云張彦遠《歷代名畫記》絶筆於永昌元年，實誤。張《記》卷一云：“自史皇至今大唐會昌元年，凡三百七十餘人，編次無差。”則“永昌”實“會昌”之誤。“永昌”與“會昌”，相差一百五十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