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眼皮女孩有些不服气,还要继续争取,她身边一直默然的男友突然喝道:“好了,不租就不租,有钱还怕租不到房子?”说罢拉着单眼皮女走了。
夏夏一下笑了,小脸满溢大战告捷的喜悦。
“那麻烦把定金付一下。三百块。你们最晚后天就可以搬来了。”
“立冬,掏钱。”夏夏下旨。
立冬二话没说,就从他那个从来没有鼓过的皮夹子里抽出了三张老人头。
夜色昏黄,毅然和婵娟吃完晚饭从食堂出来,蓬头垢面地走进教学楼。考研这件事已经把他们折磨得不轻。吃饭要快,上厕所要快,睡觉要快,所有的事情都得加速,加速,再加速,不为别的,只为了能挤出点时间,好多看点书,为考试增加点胜算。
婵娟拿着水杯,背着大书包,对毅然说:“快,刚下课,去抢个靠墙的!”
婵娟和毅然虽然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是难得的“知根知底”的情侣。大学时期相遇,是老乡,又是同级的同学,用朋友们的话说就是,他们完全可以“共同成长,共同进步”,到什么时候都能出双入对。这不,大四快毕业了,考研他们也是考的同一个学校——首都传媒学院。婵娟想进电视行业,露露脸,成个名,以满足从小就没有得到足够滋养的虚荣心。
“开点窗,露点缝儿就行,这人肉味怎么这么重!”婵娟用小手在鼻子前面扇。
毅然照办,他对婵娟言听计从,因为他爱她。
婵娟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按下播放键,罗比?威廉姆斯的《天使》开始在耳边环绕。婵娟喜欢这首歌,它给人一种很纯净的感觉,能给人力量。她考六级的时候抢座位复习,也是在这个教室,也是听这首歌,一切恍如昨日。现在她又要努力。
婵娟翻开考研的英语材料,准备做几篇阅读理解。毅然坐在前面,已经投入到复习之中。
教室里的座位迅速被占光了。许多复习资料平铺在座位上,有的材料堆得老高,大有以教室为家的意味。
刚做到第三篇,婵娟手机响了。在裤子口袋里一震一震的,她全身都酥麻了。
婵娟拍了一下毅然的肩膀,匆忙跑出去接电话。
“什么事啊?”婵娟站在过道里,身边人来人往。
“我告诉你个秘密。”隔壁宿舍的同级生潘若心说。
“秘密?什么秘密?有话赶紧的,别卖关子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秘密。”若心口气沉稳得很。
“不说挂了啊,我还要复习呢。”
“哎呀,还复啥习呀,有近路不走,非要走远路?”
“什么意思?”凭直觉,婵娟觉得大有文章,她快速地朝教学楼外走,走到外面路灯旁树下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这事儿你可得保密。”爱泄密的人总喜欢让别人保密,就好像嫖客总爱劝妓女从良。
“I swear(我发誓)!”婵娟撂英文。
“你知道传媒学院要来我们院招保研生吗?”若心压低了嗓音道,生怕声音被风吹散了。
“来我们学校?亲自来招?”
“对,这是最新消息,不过这消息被管这事的崔老师封锁住了,他可能是想把机会留给自己指导的学生张慧敏和马慧芳。”
“这不公平!”婵娟愤然道。
“是呀!只要总平均分够,谁都可以去面试不是?凭什么搞垄断?婵娟,据我所知,你这几年的总平均分算下来在院里也算排前面的吧,干吗不去争一争?”
婵娟想了想说:“争?怎么争?有胜算吗?”
若心说:“我打听到了,下个月月底,传媒大学那边会派朱红、赵雷两位老师过来面试,到时候你就直接杀到院里,要求参加面试,他们肯定傻眼,然后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这样可行吗?”婵娟的脑子迅速地转着,她在思考这条消息的可信度,她跟若心平时交情一般,她凭什么那么帮自己?
“看造化喽。”若心的口气变得轻松起来。
“你为什么帮我?”婵娟问。
“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自己。”若心咬着牙说。
“帮你自己?”婵娟满腹狐疑。
“因为只有你有机会击败张慧敏。”若心口气淡定。
“哦?”婵娟倒吸了一口气。
“我男朋友现在跟她在一起。”若心说完,挂了电话。
毅然从教学楼走出来,走到婵娟身边,搂住婵娟的肩,问:“怎么了?”
婵娟愣了一下,好像刚从另一个世界回过神来,转过身,抱住毅然的腰,任凭亮黄的路灯劈头盖脸地照下来。夜色凄惶,好在有恋人相伴。
在北京,租房子难,就这么大个地方,都是老房子,可租用的房子基数本来就少,所以价格尤其贵,而且交涉起来也难,许多可租房都在中介手里,弄不好就会被坑里面。
夏夏庆幸自己好运气。和女房东谈好的条件是一千三百块每月,押一付三。
立冬和夏夏挤在工商银行的取款机跟前,看着钱从取款机里被吐出来,又想着它们马上要转到房东手上,立冬心里多少有点闷闷的。
“什么时候后面能多个零就好了。”立冬笑嘻嘻地说。
“一个零?最起码得两个零。胸无大志。”夏夏一句话噎得立冬没话说。
立冬只是高校里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靠拿薪水过日子,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立冬买不起房子、车子,娶不起妻子,生不起孩子,这一切简直要把立冬逼疯。“不过拉倒。”立冬抽出卡,闷头朝前走。
一辆车从斜路上冲过来,亮白的灯光直刺人眼,立冬脑海里空白了半秒,转而觉察到一个力量把自己拉到一边。
“你找死别当着我面啊!”夏夏把立冬拉到人行道旁,冲立冬吼道。
立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把抱住夏夏,把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行了啊,这正要去看房子呢,你那点小伤感、小浪漫,留着慢慢使吧。”夏夏挣脱开立冬。
“你就不能温柔点儿?”立冬问道。
“我哪里不温柔?”夏夏生气了。
“你哪里温柔?”看见夏夏气鼓鼓的样子,立冬又笑了。
“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柔!”夏夏刻意眨了眨眼,睫毛忽闪忽闪的。“看,这都是温柔,温柔。”夏夏搔首弄姿。
女人需要无理取闹。这往往是她们表达爱的方式。
在立冬眼里,夏夏就是这样,有时候张牙舞爪,有时候蛮不讲理,但她的怒喝与纠结里往往又缠结着别样的柔情蜜意。丝丝缕缕,只有立冬能体会得到。
黑暗中,立冬若无其事地去抓夏夏的手,那只手娇小柔软,但却为立冬洗了很多次衣服,在那双手面前,立冬无疑是个不劳而获的、只懂得享福的罪人。
“干嘛,大庭广众的,你快三十了大少爷,还当自己高中生呢。”夏夏依旧不改刀子嘴。
这一次,立冬不再理睬她,固执地握起夏夏的手,那手挣扎了一下,像刚出水的鱼,旋即便安安静静躲在立冬的手掌里了。
“好久没擦护手霜了?”立冬忽然一问。
“矫情,天天擦。”夏夏口是心非。
立冬的心蓦地陷了一下,变得柔软,像小雨后的泥土地,小小的重量都能压下印迹。
“这个壁橱真的很大,可以站一个人。”女房东再次向立冬们介绍那个黑咕隆咚的所在。小屋子里乱糟糟的,丝袜,短裙,打底裤……许多女性用品散落在地板上,她的那些锅碗瓢盆和洗漱用品倒是被集中起来,放进了一个纸箱子里。
“你的东西可真多。”夏夏笑着说。
“女孩子嘛。”女房东哧哧笑着装萌。
“在你走之前我们要不要见见隔壁邻居?”夏夏问。
“最好见见。”立冬跟着说。
“不用特别见啦,都是各过各的,回头我给你们钥匙就可以了。”女房东说。
“邻居之间总还要相处的,而且我们还要交房租不是?总得见见二房东吧。”
“二房东是吴钰啦,就在你们隔壁。昨天我跟她说了,他们公司聚餐,今天可能回来晚一些,所以,不凑巧啦,到时候你们自然就见到了。”
“哦。那也行。你这块墙布很不错啊,要不留给我们吧。”
“那不行,这个上面的图是798 里一个人手绘的,我要珍藏。”
女房东顿了一下,又说,“麻烦你们把这个月的房租交一下吧,这个月我已经交了。下个月你们交给吴钰就可以了,也不收你们押金了。”
立冬打开钱包要掏钱。女房东补话道:“对了,我的被子、锅、碗、洗洁精、洗发水什么的,我也不带走了,都留给你们了。”
立冬看着床上的猫说:“太谢谢您了,这些我们都有,就不要了。”
“不要?”
“对,我们都有。”夏夏说。
“那不行,你们得包下来,总共五百。”
“这是为什么?”立冬冲在夏夏前面。
“不为什么,这是我把房子租给你们的条件。”
“之前怎么没说?”夏夏脸色有点难看。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那是你这样认为。”
“胡搅蛮缠!”女房东两眼一翻,两手叉腰。
“对不起!这房子我们不租了。”夏夏说。
“不租?现在跟我说不租了?你把我当猴耍?!”女房东声调瞬间提高两个八度。
“你讲点道理!就这点破东西要五百,抢钱是吧!我们又不是收破烂的。”夏夏的声音比她的还大。
“不好意思小姐,这房子我们不租了,请把三百押金退给我们。”立冬尽力保持冷静。
女房东龇着牙,挥舞着小手臂推了立冬一把,立冬下意识地用胳膊一挡,小臂无意间撞到了她的胸部。女房东便歇斯底里大叫起来:“非礼!我的天!非礼!私闯民宅耍流氓啦!两个变态欺负一个小姑娘啦!”
夏夏愣住了。立冬觉得好笑,辩驳说:“你来打我,还说我非礼?”
“救命!非礼!”女房东索性坐在地上,拖鞋甩到一边,抱着她的猫,做大哭状,只是挤不出半滴眼泪。半分钟后,她可能自觉没趣,又站起来说:“你们走吧,钱是不可能退的,是你们毁约在先。”
“你没说要买这堆破烂货!”夏夏尖叫道。
“好!两个欺负一个是吧。二毛——”女房东尖叫道。
这声音仿佛圣旨,穿过房门,穿过客厅,传到朝南的那间房子里。不一会儿,一个圆滚滚的头从门里探出来,像鼹鼠一样。
夏夏眼尖,叫道:“咦,这不是昨天来租房子的那个男的吗?”
“是房托?”立冬难得反应这么快。
“你诳我们,你这是非法的知道吧?”夏夏义正词严。
“非法?!你们才是非法同居!”
那个叫二毛的穿着灯芯绒的裤子,戴着大黑框眼镜,慢慢地走过来,也不言语,越过立冬他们,站到女房东那一边去。
“嘴巴放干净点。”立冬说。
“快打110!”女房东朝二毛喊。
二毛愣了一下,女房东见二毛不动,又大喊道:“打呀!找警察叔叔抓他们。”
立冬听了好笑,跟夏夏说:“要不我们走吧,跟两个神经病闹什么?”
夏夏拉住立冬,说:“这不是钱的问题,问题是他们根本就是在骗钱啊,不能让坏人得逞。”
他们四个人就这么站在屋里。因为吵累了,屋子里瞬间静悄悄的。灯光从头顶浇下来,一只小虫在半空飞,之后稳稳落在女房东的洗发水瓶子上。
“你们出去,别站在屋子里,出去!”女房东重新爆发。
“吵什么?”五分钟后,两位警察来了,夹着手包。“身份证拿出来。”
夏夏交了身份证过去,立冬没带,也报了号。女房东和二毛也乖乖地交出身份证查验。
“他们设套骗我们来租房。这个男的就是她的托。她还扣了我们三百块。”
“三百块是押金!我有权要求赔偿损失。”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立冬递给警察两支烟,又给他们点上。其中一个抽了一口,说:“这个事是民事问题,得找居委会调解,要不明天再说?都退一步,商量商量。”
“没得商量,我是后天的车票,现在租不出去,我的损失谁来补偿?”
“要不这样,你退一百,行吧。”民警提议道,“你们没意见吧。”
立冬看情势再发展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而且都夜里十点了,没必要再耗下去,便说,“行,行,我看行。”夏夏狠狠瞪了立冬一眼。
女房东见好就收,掏出一百块,重重拍在了立冬手上。
“真他妈晦气!”夏夏出门便骂,骂完嘴角一抖,又有点想哭了。
立冬赶紧搂住她的肩膀。
夏夏见有人怜惜,鼻子索性抽答了几下。
走出黑而陡的楼道,踏上坚实的水泥地,冷风一吹,夏夏仿佛又坚强起来了,怎么能哭?面前还有一整个世界等待她去征服呢!她不顾立冬,一个人走得老快。皮鞋哒哒哒响,那是女王的战靴。
“你慢点啊。”慢吞吞的立冬在后面喊,又问,“打车吗?”
“废话,这都几点了,明天还要上班呢,你赶紧的。”夏夏转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