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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钱途堪忧(3)

立冬的大学时光或许可以这样来分:舞会前和舞会后。舞会之前,立冬羞怯内敛不自信,舞会之后,立冬奋发图强树新风。立冬吃得少了,跑得多了,打网游少了,去健身多了。立冬甚至花钱去学校外面的健身俱乐部请了专业的指导老师。

三个月,立冬减了四十斤。

对着镜子,立冬左看看,右看看,明显感觉自己帅气很多。

立冬买了几身像样的衣服,剪了时兴的头发,加上一米八的个子,走在校园里,也开始有回头率了。大家对立冬的变化惊愕不已,有女生开始给立冬发撩人的短信,但立冬一概不理,立冬想要约的,只是那个在舞会上遇到的女孩。

“你好,还记得我吗?”短信发出去立冬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的问法很蠢很土。

“记得,舞会上那个。”

“可以出来吃饭吗?我在北区。”

“现在不行,明天下午可以,我在南区,你能来?”

“没问题。”立冬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跑得飞快。

“还有,你叫什么?”

“夏夏。”

“姓夏,叫夏?”立冬问过去,对方开始没理他,半天之后回复:“怎么,不可以?”

立冬忙回:“当然可以。”又追加一条,“我叫立冬。”

“我知道。”

立冬抱着手机心扑通扑通犯跳。

第二天下午4 点,立冬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等夏夏。

空气里飘着Coldplay乐队慵懒的声音。立冬喜欢这个摇滚乐队满不在乎却充满穿透力的腔调。服务台上方倒挂着一排高脚玻璃杯,夕阳慢慢地从窗外照进屋子,透过玻璃表面,把光折射到服务员脸上。

夏夏进来了,立冬朝她招手。她微微皱了皱眉,脚步顿了顿,又大步走过来,坐下。

“你是尹立冬?”

“不像吗?还是你眼花了?”立冬发现自己原来也懂得幽默。

夏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抓起桌上的白杯子。“可能是我眼花。”她呵呵地笑。

“喝点什么?”立冬礼貌地把餐单推到夏夏眼前。

“除了咖啡,你随便安排。”夏夏隔着桌拍拍立冬的肩,说,“下了苦工夫啊,怎么,练好了约我,要给我下马威?”

“凤梨金光饮怎么样?”

“凤梨是凤梨,金光是什么?橙子?还是芒果?”

“可能是混合型果汁。”立冬有些紧张。

夏夏把桌上的叉子夹在手指间,当笔转。

“减肥那么容易?”夏夏问道,“吃了很多苦吧?”

“刚练的时候很难。”

夏夏放下叉子,用食指和中指伶俐地从桌上小盒子里夹了一根吸管,插到茶杯里去。“那干吗还练?”

看着夏夏明媚的脸,立冬很想说:“还不是为了见你!”但立冬的舌头似乎并不配合,只是问道:“墨西哥色拉你是吃的吧?”

夏夏微笑着点了点头。

和夏夏开始以后,立冬问了不止一次,“你干吗选我?”

夏夏顽皮地说,她其实也是“视觉系”,只是当初隐约觉得立冬是潜力股,就挖掘了一把,没想到还真成了。

纯属盲恋。都是命,躲也躲不掉。

立冬喜欢看到夏夏人前人后为立冬骄傲的样子,闺蜜们都羡慕她勾了个帅男友。立冬感激夏夏,不为别的,单为当年在他万分失落、万人离弃、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却说,你能行。

距离本科毕业还有一年,立冬和夏夏恋爱了。

这恋爱一谈就是四年。

走出大学校门时,立冬拿到了管理学硕士学位,夏夏则光荣地以公共关系硕士的身份毕业。立冬去了一所高校做宣传工作,夏夏在一家投资公司任职。

“你脚不臭吧。”毕业搬家,收拾箱子时夏夏忽然问。

“好像挺臭的。”

“每天都洗澡?”

“你提醒着点没准会洗。”

“事先声明,衣服各洗各的。”

“行。”

“你要多做饭。”

“不行外面吃呗。”

“那怎么行,要勤俭过日子。”

“苦了谁也不能苦了你啊。”

“钱呢,难道AA?”

“我的工资卡归您,尊敬的女王陛下!”立冬弯腰给夏夏鞠了一躬。

夏夏顿时笑得像朵花,一个男人肯把自己的钱交给一个女人打理,他多少算是爱她的吧。

立冬要给夏夏全部的幸福。

秋天,北京的鸽子特别多,它们列好队,聚成三角形,优雅地在蓝色的被电线分割得纷乱的天空飞过,身后留下嗡嗡的鸽哨,悠长,忧郁,充满了乡愁。这些都是本地鸽,是留鸟,早已经熟悉地形。那候鸟呢?比如,冬天站在光秃秃癞皮树上的乌鸦,似乎也只能瞄准一小块自留地,年年来年年走,终于混个脸熟,也算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可立冬们呢?连候鸟都不如,没地儿让他们年年待呀!立冬怕听鸽哨,闹心!

周日,立冬和夏夏忙得四脚朝天。

先是跟志刚打招呼,谈退房的事,再就是要收拾东西。

太阳快“下班”的时候,立冬和夏夏基本完成了搬家前的准备工作。看着一屋子大大小小的箱子、袋子、盒子,立冬心里免不了又有些感慨。夏夏则仿佛完全没受影响,拍拍立冬肩膀说,“洗澡,你先,洗完去吃饭。”

他们去楼下的宏状元粥店随便吃了点。夏夏还是点她吃惯了的芒果冰粥,皮蛋高山娃娃菜,立冬吃生滚猪肝粥和飞饼。小店里挤满了人。他们隔座一对小情侣正腻腻地相互喂饭。

“老吃这些你不厌?”立冬问夏夏。

夏夏停住勺子,说:“你该问,老跟你在一起怎么不厌!”

“你后悔了。”立冬黑面。

“我念旧。”夏夏得意。

“你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本少好歹也是帅哥一个。”立冬大言不惭。

“找死是不是?”夏夏第N次扬起粉拳,转而又说,“快点吃。”她想早点搞定房子。

晚上7 点,立冬和夏夏准时来到古立桥下。轰轰然的车流从头顶的高架桥鱼贯驶过。黄黄的路灯照得空气透亮。车则像是在玻璃中快速穿梭的鱼。街边有推着三轮车卖炸臭豆腐的,油味、蒜味、葱味混合着臭豆腐的味道,借着风扑到鼻子里。小小的街心绿地边上一只流浪的黑猫探出头看看立冬们,又赶紧躲回去了。

他们绕着桥过了三条马路,走走停停,终于走到街对面的社区边上。社区沿路正在修路,蓝色的铁皮挡板立在人行道旁,把原本就不宽阔的人行道挤得越发像羊肠。

立冬左右望了望,说,“住这不方便吧,坐公交车的话得走那么远,好像也没地铁。”

“你懂什么。”夏夏驳了他一句。

立冬不再做声。

“喂,是潘小姐吧,我们是看房子的,对对对,下午发短信那个,您的具体位置,哦,好好好,发个短信到我的手机上。好嘞,那我们待会儿见啊。”夏夏口气温柔,行动粗野。立冬稍微走得慢一点,她便有点不耐烦,拉着立冬往前走。

“乙十六号楼,三单元,603 室。”夏夏对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不顾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飞。

古立桥边上是一片不小的住宅区,天黑,路灯少,社区里黑黝黝的,而且,这社区的进口仿佛迷宫的出口一样,难找得要命。他们连续对人说了七八个“你好,请问”才终于摸对了地方。

那是一栋最老式的红砖楼,六层,楼道里歪放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白色感应灯阴阴地照出一种鬼气。

“真要住这儿?”立冬问。

“甭废话,来都来了,看看再说。”夏夏不耐烦道。

爬上六楼。603 的门是老式的栏杆型防盗门。栏杆上缠着粗粗的锁链,门是木质的,看上去不是很厚,上面刷着绿漆,没有门铃。立冬站在前面,夏夏略躲在他身后。

立冬敲了敲门,没人答应。又敲了一下。“来了来了,”一个娇俏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立冬和夏夏对望了一下,准备应对。

门开了。一个穿着亮面睡衣的女人站在立冬们面前,身上散发着香水味。客厅里没开灯。那女的站在黑暗里,楼道的节能灯照亮了她的脸,像女鬼。

“我们是来看房子的,刚才给您打过电话。”立冬说。

“哦。”那女的上下打量了立冬们一下,问道,“是情侣?”

“是啊。”夏夏挽住他的胳膊说。

“请进来看看吧。不用拖鞋,也没打扫。”

这是门旁边的一间偏房,靠北,阴森森的。而且睡衣女的卫生级别实在有些过低。朝南的墙角是锅碗瓢盆,其中有好几只是没洗的。十几双鞋乱乱地摊在门口,鞋子上方挂着一大片衣服,密集得像热带雨林。一张近两米宽的双人床正对着门。被子是土黄色的,没叠,窝在床上,委屈的样子。一只瘦猫站在床上望着立冬们,目露凶光。床脚的挡板上,立着一颗桀骜不驯的褐色干猫屎。

睡衣女恐怕也意识到用如此尊容的屋子面对新房客不大礼貌,便很灵巧地从床头的纸巾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手一扬,将那颗猫的排泄物收归手内纸中,又伶俐地将其丢进垃圾桶。

“多多很乖的,这么多年了一直跟着我,它不咬人。”睡衣女尴尬地笑笑。

“我见你在网上说这房子有十五平。”夏夏单刀直入,只谈重点问题,丝毫没有关心猫的意思。

“嗯,差不多十五平。”睡衣女说。

“这里顶多十一二平啦。”夏夏火眼金睛。

“这个地段,三环啊,能找到这个房子已经很便宜的啦,我在这整整住了一年。要不是要回老家去,还会住下去的。”睡衣女一脸诚恳。

“但是根本没到十五平啊。”夏夏辩论道。立冬一听到女人间讨价还价就有点头痛。

“实话跟你说啦,我是急着走,”睡衣女忽然从床垫子底下摸出一张红色车票,“喏,后天,我后天一定要走,才着急转房子,不然这房子哪愁租??”

“一千三?水电呢,网络呢?”

“水电很便宜的啦,三家平分,中间客厅共享的,旁边两家都是有正经工作的单身人士,安全是可以百分百放心的啦,至于网络,”睡衣女提起一根线道,“歌华有线,三家平分,一个月也才五十块,便宜的咧。”睡衣女的尾音特别“南方化”,“的咧,的咧”,给人一种飞扬、俏皮的感觉,像艺术家嘴上振翅欲飞的小胡子。

“要不再便宜点?”立冬帮夏夏还价。

“对啊,才十平米。”

“哎哟,小姑娘,你看看这里还有个大储藏柜呢,你看看多大,藏个人都没问题。”睡衣女拉开墙壁上的一扇黄门道。夏夏走过去看,两人嘀嘀咕咕在理论。立冬闲得无聊逗猫玩。

“这有房子要出租吗?”

立冬抬头看,一个身材惹火的单眼皮女孩站在门口,上下都是粉色,很卡哇伊(可爱)的样子。她身后是个戴眼镜的胖子,直觉告诉立冬,那是她男友,应该属于对女友言听计从型。

“快请进!”睡衣女一看生意好似乎很来劲。

“你好,我看到你登出的信息的,这房子不错啊。”单眼皮女孩事事儿地在屋里转悠,四处打量,胖子跟在她身后,傻里傻气的。风大,震得客厅窗户哐当哐当响,女房东袅袅地走过去关窗,又折回来接客。

“这房子我们先定了。”夏夏冷冷地说。

“没有什么定不定的,老板,我们可以加钱,我们出一千四,租给我们吧,我男友在中关村上班,收入有保障,肯定不会拖欠房租。”

“笑话!谁不是到月付钱呢,我们也绝不会拖欠房租!”夏夏最怕别人激,又说,“大姐你得租给我们,我们先来的,先来后到总得讲吧。”

单眼皮女则不依不饶,说拍卖还有个竞标呢,当然是谁出的钱多谁得。

新租客的到来瞬间改变原有的供求关系。买方市场转为卖方市场,女房东的表情明显透着自得,她抱起趴在床上的猫,像个慵懒的贵妇一样,用右手慢慢地抚摸着猫头,说:“你们不要吵,不要吵好吧,大晚上的,吵到邻居多不好,我们还是要有点公德心是不是?”

她缓缓踱了两步,朝门口走,仿佛是一个万众瞩目的女主角即将登台。快走到墙根的时候,又蓦地转过脸,面向四个人说:“我这个人最讲究公平正义,先来后到这个是要讲的,是吧。如果这两位,”她把手一伸,指向立冬和夏夏,问:“对不起,请问你们贵姓?”

“姓夏。”夏夏说。

“对,如果夏小姐不租,那自然就是你们两个得这个房子,而且我也不会趁火打劫涨价的。”

“我们租啊,谁说我们不租?”夏夏有些着急了。

“那非常不好意思了。”睡衣女有礼貌地对单眼皮女孩和她男友说道,“他们捷足先登了。” GG4fDYBGzMptsk1KZH4f3jPwYkj8Eoh+beZgrw43WFZ9siMkmiuH/JCtGqBSQlh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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