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鑫年受到幂聊冲击,又得到了工信部的听证会通知,想来想去,肯定还是为了电信牌照的事情,想到这里,心脏就砰砰跳起来,是不是意味着停止运营?他不敢想。
工信部在西长安街十三号,西单的黄金宝地,郭鑫年出地铁进大门上楼来到简朴大方的会议室,颇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风格,郭鑫年好奇地看了几眼,溜到边上坐着,拿出手机刷看新闻,偶尔抬头看看进出的各色人等。参加听证会的有不少运营商,成群结队进来,与工信部领导握手寒暄,说话声音震得窗户噗噗直响。互联网公司来的零散,不太聊天和招呼,贴墙坐着。忽然,郭鑫年认出一人,什么地方见过?罗维!那蓝和温迪都说起过他,听说他创业失败,去了广州,怎么也来了?
罗维的目光也碰到郭鑫年,涌出各种复杂的感觉,这个幸运的家伙抢走了高摩的投资,成了互联网行业的明星,他长长呼一口气,驱走不愉快的感觉,唯有自强不息,才能走出低谷。
工信部主持听证会的是一位处长,三十多岁,一幅政府官员的样子。公务员一层层向上爬,一层就是一层天,大家都是聪明人,绞尽脑汁,精心布局,运筹帷幄,党同伐异。很多事情上不了台面,各使阴招,能够爬上去的大都磨砺出了两面人格,人前道貌岸然,满口为人民服务,人后就是另外一副嘴脸。当然也有胸怀大志,经天纬地之才,隐忍不发,一待上位雷霆万击,展现大英雄本色,这种人毕竟少数。
这处长三十几岁就升到这个级别,十分了得,练得极为世故,显得不偏不倚说道:“欢迎各位参加听证会,在座的有运营商代表,也有互联网公司,为节省时间,我就不一一介绍。为什么请大家来?企业都需要一个公正公平的商业环境,是不是?这就必须有规矩。可是呢,互联网发展速度太快,新技术新产品层出不穷,政策法规跑到你们后面了。我直言不讳,个别互联网公司没有牌照运营电信业务,这个事儿大家怎么看,我代表工信部听听意见。”
这话明显是冲着互联网公司说的,运营商自然都不开口,互联网公司之间是竞争关系,见面恨不得互相咬几口,哪肯先替大家出头,一起低头不语。正在此时,一位面色和蔼的五十多岁,穿着夹克的男人推门进来,向处长摆摆手坐在门口。处长见他示意,不起身应酬,点将说道:“魔盒的创始人也在,我也是你的用户,要不您说几句?”
郭鑫年靠在墙边,前面一排座位没人,很明显被暴露出来,放下记事本站起来,回答:“互联网是新生事物,的确没有法规说互联网公司可以运营电信业务,同样也没有一条法规说不可以。既然没说不可以,我们就没有违法,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句话代表互联网公司的意见,处长经验老道,记录下来:“还有吗?”
他不反驳,也不让运营商说话,郭鑫年的拳头打到棉花上毫无反应,只好补充:“在过去,互联网上跑数据,电信公司运营语音和短信。可是,运营商向数据业务转移,抢互联网公司的生意了,政府不能捆着我们的手脚让别人揍。”
郭鑫年这段话其实并不完全在理,电信公司的确一直要向数据转移,做出很多产品,大多数都无声无息,并没有成气候。处长依旧只记录不表态,不断询问意见,然后转向中间的几位:“也请中立的科研机构的代表说说。”
果然有几位男女与运营商坐在一起,让人很难区分,一名坐在长桌正中的女士举起手来,说道:“我来自电信研究院,中立科研单位,说句公道话,国家既然规定运营电信业务要有牌照,没有牌照就不能运营,不存在所谓没有规定就没有禁止的说法,这是强词夺理。比如,国家也没有哪条法律说,互联网公司不许开妓院,你搞个网络妓院,行不行?肯定不行!”
电信研究院的科研项目都要找运营商拿钱,运营商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中立之说是无稽之谈。而且,妓院的比喻虽然恰当,却上不了台面,处长皱眉头看着运营商,你们怎么找了这么二的专家?
郭鑫年不看不众人神态,立即反驳:“比喻很形象,如果语音业务是妓院,那么移通、电信和联通是什么?三大妓院?如果这样比喻,用户又是什么?嫖客吗!你们电信研究院研究什么?嫖妓技术!女同志怎么能这样说话?”
郭鑫年说话毫无顾忌,香港口音很怪异,偏要模仿,众人掩嘴偷笑,女专家被抓住把柄,脸色通红,瞠目结舌:你,你胡说!处长正襟危坐,咳嗽一声:“郭总,这是严肃会议,说话请自重!中国移通、电信和联通的代表,有什么话说。”
运营商众口一词,道理就是一条,没有牌照就不能运营电信业务,大多数互联网公司依靠运营商,比如彩铃业务,用户从网站上下载,从手机用户每个月扣除五块十块的,与运营商七三分成,他们就是运营商养着的小鸡娃,运营商的桩脚,郭鑫年一个人孤掌难鸣。
一名年长的互联网公司的代表拍着郭鑫年肩膀,语重心长:“老弟,说句心里话,我们做了语音业务十年,有一个绕不过的坎儿,就是盈利的问题。魔盒需要多少服务器和带宽?我知道你有投资,但是拿了别人的投资就欠了债,是不是?我不问也能猜到,你还在烧钱。我问你三个问题,第一,钱能烧多久?第二,烧完之后怎么办?第三除了和运营商分成,你还能找到什么盈利模式?”
郭鑫年无话可说,盈利始终是他心中之痛,这问题解决不了,不需要运营商出头,资金断裂,只有关门一途。他忽然脑中一闪,不对啊,这是讨论牌照的问题,怎么变成让我和运营商分成了?再向四周一看,处长一语不发,运营商众口一词,小互联网公司为运营商说话。糟糕,被算计了,这听证会根本就是人家设好的局,只要将听证会记录上报,结果极其不利,自己难以翻身。他眼珠转动,看见靠近门口的长者,他是谁?为什么一语不发?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处长稳重地点头,总结说道:“这是第一轮听证会,我稍晚把记录发给大家,然后提交领导,这是一次成功的交流,争论激烈是好事儿,各抒己见,听证会才有意义,对不对?”
忽然,女专家举手:“那个,神马妓院那段能不能删掉?”
处长和蔼客气,答应:“和主题无关的内容,我就删去了,大家同意吗?”
会议就要结束,郭鑫年心中火起,要是这样报上去,魔盒非被封杀不可,可是他孤掌难鸣,根本辩不过这么多人。忽然,一直没有说话的罗维举手说道:“我是企鹅技术的罗维,想补充几句,不知道是否影响会议?”
企鹅技术的代表还没有发言,处长暗暗觉得疏忽,立即赞同:“当然,非常欢迎。”
罗维站起来,目光一扫,向门口的老者点点头,说道:“大家肯定知道Skype,微软的产品,在互联网上提供电信业务。我查了资料,2004 年底,Skype与TOM在线成立合资公司,在中国经营语音业务,根据他们披露的公告,在合资公司成立的一个月内,中国用户从 340 万猛增到了 520 万。我的理解是,现有政策法规并不排除互联网公司运营语音业务,当然,政策法规的的最终解读,我们还是听工信部的。”
罗维代表企鹅技术,分量极重,此话一出,局面改变,Skpe的例子尽人皆知,TOM在线是李嘉诚旗下的互联网公司,与大家族合作进入中国市场,背景极深,工信部拿人家毫无办法。处长听到这里,不动声色点头:“好的,我记录下了,如果没有其他观点,会议就到这里。”
郭鑫年有了同盟,主动打招呼,罗维却不理他,径直走向门口,向那位老者双手奉上名片:“那厅长,我是罗维,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这位老者正是那蓝的父亲,他收了名片,印象颇佳,不多说离开会议室。表面看来,今天的听证会牵扯政策法规,其实是少爷家族的利益所在。大家族拥有巨大权利,也需要规模浩瀚的资金来支撑,然而树大招风,贪污受贿获取的资金有限,是让人不齿的小吏所为。大家族偏好在垄断性企业安插亲信,占据巨大的财富宝库,然后打开缺口,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入囊中,进行利益输送,合理又合法。那蓝爸爸心里跟明镜一样,不封杀互联网公司,便得罪少爷家族,后果不堪设想。强行封杀有难度,良心也有愧,故此下来旁听,看看动向。
那蓝爸爸心事重重,慢悠悠走回办公室,桌上摆着一份报告,题目是《关于互联网供运营语音业务的现状》,几位部领导在名字上画了圈,表示已阅。其中一位副部长写着:电信业务关乎国计民生,望政策法规司提出明确意见。在报告的后面,三大运营商列出了提供语音服务的互联网公司名单,质疑他们没有电信牌照,给运营商遭受的重大的经济损失,导致国有资产流失。那位分管副部长没有肯定或者否定,却说一句电信业务关乎国计民生,有了些许的倾向性,只是政策法规司避不开,终于还是绕回到他桌面。
那蓝爸爸下午听取听证会的汇报,又抛出这份文件,让大家议议,工信部与三大运营商关系密切,为他们说话的占了大多数。可是出台条例限制互联网的语音业务并不容易,即便定出条例也难以执行,没人敢去封了李嘉诚的TOM在线和Skpye,会议不了了之。那蓝爸爸心中有数,政治高于一切,这份报告的背后是少爷家族势力,在冥冥之中是老爷子深邃的目光,谁也逃不出他的法眼。那蓝爸爸按兵不动,在会议上不动声色布置调研:互联网公司运营语音业务的规模多大?对运营商有什么冲击?用户反应是什么?会议结束已经是下班时间,他带走文件,应该和女儿聊聊,她好像正在互联网行业的投资。哎,女儿最近状态特别不好,半夜连续的咳嗽。
那蓝下班之后没有回家,和宁佳佳在楼下的苏浙汇吃饭。她父母都是军人,和那蓝在大院的时候就认识。那蓝小时候和父母在外面吃了烤鱼,味道好极了,便从自家鱼缸里捞了三条金鱼,宁佳佳带了盐沫,少爷取来火柴点燃,将可怜的金鱼涂了盐架在上面烤,很快冒出焦糊的味道。少爷把小鱼塞进嘴巴里,立即跑到墙边呕吐,那蓝揪着焦黑的小鱼,难过的一塌糊涂,满脸泪水将小鱼埋葬在大院树下,从此再也不吃烤鱼了。
自从与温迪有了芥蒂,那蓝与宁佳佳见面频繁起来,少爷和郭鑫年的事情,那蓝都不瞒着。宁佳佳支持少爷,毕竟知根知底儿,对郭鑫年反而看不上眼:“那个大愚,要说以前分不清你和温迪,我信,要说现在还分不清,我不信!”
“应该肯定分清了,我只是不明白,他和温迪发展怎么那么快?”那蓝心里空落落的,她曾经习惯每天晚上和郭鑫年聊天。
“你,喜欢他吗?”宁佳佳看着愁眉不展的那蓝,她似乎很在意郭鑫年。
“我们没有恋爱,只是心灵相通,就是那种所谓的灵魂伴侣。”那蓝困惑地摇头否认,“郭鑫年一直把她称作花瓶小姐,根本不知道那蓝是谁,更没有一起吃饭看电影约会,肯定不是恋爱。”
宁佳佳极为惊讶,心灵相通是恋爱的最高的阶段,偏偏那蓝又说没有恋爱,她到底有没有动心?“你应该告诉这个大愚,谁是你谁是温迪,看他反应。”宁佳佳将饭菜放在一边,专心陪那蓝聊天。
“嗯,应该讲清楚的。”那蓝答应。
“如果喜欢他,就不能糊里糊涂地被抢走。”宁佳佳见过温迪,虽然不反感,也没有当做朋友。
“我喜欢他?”那蓝重复着,我没有可能喜欢他的,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空荡荡的?
“那蓝,你必须去趟医院了,去李靖那儿看看。”宁佳佳却在担心她的身体,她声音开始还好,然后就不断地咳嗽,渐渐声音越来越小。
那蓝吃完饭到家已经九点,爸爸趁老伴儿洗碗,招呼女儿出门遛弯儿,两人慢悠悠走到城墙根儿。那蓝从爸爸兜里掏出手机,安装魔盒,说道:“这是我们投资的项目,您试试。”
那蓝爸爸没连说自己官僚,自己都没下载看看,又觉得年轻人的东西,自己这个年纪哪会用?他话未出口,看见屏幕上的麦克风,轻轻一按,这是什么?那蓝手指一送,语音放了出来:“您听。”
很简单,那蓝爸爸笑起来,故意问道:“这种语音业务没有牌照,恐怕不能运营吧?”
那蓝说法与郭鑫年如出一辙:“这种新兴的互联网产品,也没有那条规定说不行。”
爸爸叹口气,说起今天会议上互联网公司和运营商的争论,那蓝不问内容,反而先问:“互联网公司,有谁?”
爸爸笑着说出几个名字,那蓝都没听过,最后才说出郭鑫年和罗维的名字。那蓝极想知道爸爸对两人的评价,又问:“他们说了什么?”
“郭鑫年二极了,抓住女专家的一个漏洞,说妓院什么的,不像一个大名鼎鼎的创始人。那个罗维很懂礼貌,我在门口听听,还是让他认出来了,他的话也在理。”那蓝爸爸不知道女儿与罗维和郭鑫年与感情纠葛,边说边想着心事儿。
“哦,魔盒应该不会被您封杀吧?”那蓝很关心魔盒命运,咳嗽几声才说话。
“难说啊,飞讯是大家族的利益所在,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咱们是前清遗老遗少,有些贵族气,不愿意昧着良心做事儿,所以啊,我就做到厅长,要抱着大腿向上爬,早就不是今天的位置了。”那蓝爸爸难得吐露心声,极为委婉,当官哪有不想向上爬,他经历过剧烈的心里矛盾和纠结,尤其那蓝和少爷恋爱之后,他希望大盛,趁着老爷子在位,解决一个部级位置易如反掌。
“嗯,没意思的,咱们家一百年前是亲王贝勒,还在乎一个部长?”那蓝安慰爸爸,她出身在官员家中,其实厅长在北京真不算什么官儿。
“我挡住了人家的家族利益,必须谨小慎微,这个厅长啊,在人家眼中狗屁不是。”那蓝爸爸知道女儿与少爷复婚无望,才说这些话,自己这个三口之家根本经不起人家折腾。那蓝与少爷分手才导致今天的局面,心里沉重,爸爸看出来了:“哎,分手是对的,不总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大家族斗起来你死我活,很多人成为炮灰,还是独善其身吧。”
“爸爸,别硬来,我们惹不起。”那蓝担心,爸爸身体不好,不要惹上祸端。
“你的事情,你做主,爸爸支持你。”婚前就乱七八糟,以后肯定好不了,那蓝爸爸决心不干涉女儿的婚事儿,电信牌照仍然在心里沉甸甸的,实在罪不起老爷子啊。
那蓝走到爸爸身边,挽着他胳膊慢慢向家里走,他的胳膊从前强壮有力,轻轻一挥,自己就能挽着他的胳膊转个圈,今天却这么虚薄,年纪不饶人,爸妈都老了,我不再是孩子,应该承担照顾他们的责任,在少爷的事情上,我却让他们万分为难,可是我有选择吗?
那蓝爸爸听着女儿的咳嗽,和少爷的事情让她大受打击,工作是不是也不顺心?她年纪渐长,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很多事情也帮不上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