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赵欣欣的“讨厌”,陈樨内心毫无波澜。她国民度尚可,刚出道饰演女三号的那部电视剧现在每到暑假还在循环播放,电影也有拿得出手的奖项。但她事业巅峰的时候也并非亲和力很高的女艺人,路人好感度严重两极分化。她没有长着时兴的那种幼态的长相,长眉直鼻丹凤眼,嘴唇丰润,面部轮廓分明,骨相优越,美得有距离感,再加上身材姣好,气质复杂,二十出头那会她多出演倔强少女或美貌恶女,后来就成了银幕里那些中年男人抓不住的白月光。陈樨接受自己的定位,她演不了傻白甜,没有流量,上热搜通常是绯闻和负面新闻,女粉少得可怜,基本都是技术宅男和中老年成功人士。一个小丫头片子不喜欢她再正常不过。
“你是嘉哥的亲戚,我本来不应该这么说话的。可是我是‘川菜’,我们‘川菜’都恨透了你!”
这回轮到陈樨表情呆滞了几秒。什么菜?哦,川菜,她想起来了!
所谓的“川菜”就是曾经的顶级流量男星孙见川的忠粉,以凝聚力和战斗力闻名饭圈。而陈樨最广为人知的身份之一就是孙见川的前女友,也是他唯一明面上承认过的女友。
陈樨气不打一处来,她和孙见川早八百年没联系了,他的粉丝还阴魂不散。每次她的负面热搜都少不了“川菜”们的功劳。就连江韬公司财务状况出了问题,网络上流言四起,也是因为她们的大量恶意转发才越传越玄乎。什么江韬早知自己财务状况饮恨自杀、陈樨生活奢靡无度败光夫家财产,在外早有奸夫联手卷款消失……也不知道这些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片子们哪来的想象力。
“我一直很好奇,正好今天你替我解解惑——粉一个傻逼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竟敢这么说!不许你污蔑川川!你不值得我们川川从前对你那么好,就知道玩弄感情,一只脚踏两船。自己不干不净,还想拉他下水。要不是你,川川怎么会……”
一涉及到自己的偶像,追星女孩再也无法淡定了。陈樨蓦地打断赵欣欣的控诉,微眯着眼问:“你说清楚,什么叫我不干不净,还拉他下水?”
“欣欣你不要乱说话。坐下吃饭好吗?”卫嘉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混乱吵闹。坐在他旁边的尤清芬却用她较为灵活的左手一下下拍打着轮椅的扶手,仿佛在为这场好戏鼓掌。卫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我妈干净得很,不许你含血喷人!”
刚反应过来的江海树这番辩护不但毫无用处,反而激发了赵欣欣的胜负欲。“我没有乱说,你看她那么瘦就该知道了,肯定不仅是节食的功劳。她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你放屁!”陈樨闻言变了脸色。卫嘉在她发作之前按住了她的肩膀。他放下筷子对赵欣欣说:“我以为你是来吃饭的。如果你是来吵架,或者是来说那些没有根据的八卦的,那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
卫嘉总是情绪稳定、温和大度的,赵欣欣认识他两年多,没见他发过脾气,刚才这几句已然算是重话。他身上有种奇怪的气场,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觉得他是靠谱的、有理的,听他的准没错。赵欣欣仿佛头顶一盆雪水浇下,人顿时冷静了不少,也惊觉自己刚才确实颇为失态。
“对不起,嘉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陈樨不吃这一套,卫嘉这王八蛋表面上是让赵欣欣不要胡言乱语,实际上他每一句话都站在这小看护的立场上说出来的。一口一个“欣欣”,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今天吃的是什么定情饭,还敢压着她不让她动弹,生怕她做出对那蠢丫头不利的行为。
陈樨大力甩开肩膀上的手,也不看那手的主人,斜睨着面露羞惭之色的小看护道:“我犯不着跟你废话,你们家川川的事我也懒得多嘴。我就一句话:我比他干净多了——有本事你把我的原话挂在网上,看看你们的正主儿敢不敢回应。他不服,让他来找我,看谁没有好果子吃。”
“你就仗着你是川川的初恋,他以前那么爱你……”赵欣欣本能地维护自己的偶像,但是看了卫嘉一眼,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弱了下来。
“再给你爆个小料,当初是我甩了孙见川那个大傻逼没错。他哭得鼻涕眼泪挂脸上,硬闯进我家客厅跪了一整晚。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发现他还知道偷拿我两片夜用卫生巾贴膝盖上,真是机智又自爱的好偶像,脸蛋都是用智商换的……卫嘉你这王八蛋,咳什么咳,整天守着那破兽医诊所,你是感染了猪瘟啊还是禽流感?”
陈樨怒焰所及之处无人幸免,卫嘉苦笑收声。于是她继续向小看护喷火:“还有啊,年轻人,我送你几句善意的忠告,你少吃几块排骨也会瘦,但即使花了大力气整容未必会变得很美,颅骨条件摆在那里!另外,普通人腰粗点没事,别穿着不合身的裙子去跟男人相亲。有些人就算是个兽医,他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兽医!”
“我没有……嘉哥,你听她说得都是什么话!”赵欣欣的脸快要滴出血来。
卫嘉把一块排骨夹进了陈樨空荡荡的碗里,见她不为所动,又夹了一块。“赶紧吃,最好能堵住你的嘴!”
“呸!”要不是还没放弃表情管理,陈樨差点儿想往碗里吐口水。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她已经没那么暴怒了,但是还想痛打几下落水狗。她皮笑肉不笑地朝赵欣欣倾身,“你喜欢孙见川,又想嫁给卫嘉,真是绝了。你知道孙见川、卫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俩谁的头上比较绿!”
“谁,谁说我想嫁……”
“什么关系,谁比较绿?”
赵欣欣和江海树同时开口。一个羞恼,一个惊呆,两道目光同时聚焦在当事人身上。确切地说,是三道目光,其中还包括永远在轮椅上看好戏,没吃几口饭就饱了的尤清芬。
“我做的菜就那么倒胃口?”卫嘉问在座的所有人。每个人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沉默。恰在这时,卫嘉的手机铃声从房间里传来,他起身去接电话,一会儿过后,去玄关拿上了钥匙,看那架势是要出门。
“欣欣,我出门一趟,顺便送你去搭地铁。今天这顿饭没吃好,我的错。有事改天再说。”他回头对小看护说。
“好,好的!”赵欣欣如蒙大赦地起身,还不忘给尤清芬喂了今日份的药,和卫嘉一起将她搬回了床上。
“哟,小两口急着躲出去?怪体贴的,怕我生吞了她?”陈樨还在剥她的鸡蛋,江海树面前已经堆起了一座蛋山。
卫嘉本来不想理她,临到门前又停住了。
“菜市场围墙边上那辆车是你的?”
“是又怎么样?”
“那地方亏你能挤进去。”
“没办法,我停车技术好。”
“自己驾照的分每年都不够扣,技术当然不差。我问你,你是不是把别人的鸡笼给压扁了?”
“鸡笼,什么鸡笼?”
“装鸡的笼!”
陈樨想起来了,语速飞快地说:“我是停鸡笼边上了,可我下车那是人家鸡笼主人就在边上,他也没说什么啊!现在他找上你了?这种事当场不解决,逾期不候。谁知道是不是来讹钱的。你不许去!”
“我不去,等人找上门来?还好下午别人没认出你,否则你想和鸡笼一块上新闻?”
“一个鸡笼多大点事!”
“鸡主人说有一只鸡被压坏了翅膀,另一只受到惊吓,回去后都快不行了。”
陈樨彻底服气。“我赔,我赔行吗!放心,两只鸡我还赔得起,你让他们给个价。”
卫嘉冷冷道:“刚才街道的大姐来电话说,鸡笼的男主人下午昏了头没跟你计较,他老婆听人说了这事很生气,两人吵着吵着在家打了起来,桌椅都砸坏了几张。”
“他们要是互殴死了,我是不是还要偿命?”陈樨被这市井逻辑震撼了,跳起来去换鞋。“我去会会他们。”
“老实在家待着,出去了就别想回来。”
陈樨缓缓坐回原位,气不顺地冲着卫嘉的背影叫嚣:“卫金桂呢,她死哪去了。我回来那么久都没见着影子。”
“晚一点就回来了。”
江海树一听,我的天,又来了个陌生的名字。这小小的房子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住了多少人啊!
“怎么又多出一个卫金桂?”江海树嘟嘟囔囔地自说自话。
盘腿坐在沙发上刷手机的陈樨说:“金桂是我和卫嘉的共同亲戚。”
“你们该不会一起生过孩子吧!”江海树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樨捏合上他微张的嘴,说:“小小年纪,思路跟菜市场大妈一个样。我的身材像是生过孩子吗?”
“那是什么亲戚,还跟卫……卫叔叔同姓。”
“往上可以追溯三代那种亲戚。”
陈樨故弄玄虚,江海树知道自己不可能撬开她的嘴。卫嘉送赵欣欣出去了,他特意看了看尤清芬虚掩的房门,压低声音问:“我们真的能住在这里?”
“他铁了心要赶我出去,我们现在就不会坐在这了。”
“可他看起来不是很欢迎我们,我怕……”
陈樨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仿佛借势挥开江海树毫无必要的担忧。“卫嘉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他最多给我点脸色看看罢了。”
“可是今天他把我们赶出门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要哭了。”
“哼哼,什么叫专业的演员?要不要我现在给你哭一个?”
江海树呐呐道:“那你都戒酒一年了,今天喝了半瓶料酒也不是为了壮胆喽!”
“我酒瘾犯了,你懂个屁。再啰里啰嗦给我滚出去!”陈樨作势要敲江海树的头,话音骤然拔高,貌似引起了尤清芬的不满,房间里传出砸东西的声音。陈樨进房看了一眼,江海树听见她不紧不慢地对里面的人说:“电视遥控器惹你了?卫嘉不在家,你有事就叫我,别砸东西,砸坏了他还得修理。你斜着眼睛看我做什么,都是赖上他的人,谁也不比谁脸皮薄!”半晌,里面没动静了,陈樨关好了门出来。江海树掩嘴问:“她是卫叔叔的妈妈?”
“查户口?”陈樨不耐烦了地“啧”了一声,过了一会又从嘴里蹦出几个字:“继母,算是吧!”
江海树闻言沉默了。陈樨难得耳根清净了一会,不经意抬头,被他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吓了一跳。
“中邪了?”
“人间自有真情在。放心,你以后瘫痪了,我也养你,给你端屎端尿!”
就在陈樨思量着怎么弄死江海树的时候,阳台传来响动,一团白白的影子出现在厨房门口。
“啊呀,我们家金桂回来了!”陈樨再也顾不上沉浸在真情和感动中的江海树,少女般欢呼着迎上去。
没等她靠近,那团白白的影子炸了,它弓着背,发出警告的哈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