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啊!”陈樨擦着碗,斜着眼睛看向刚从楼上回来的卫嘉。
卫嘉中午回来吃这顿饭并不消停。一会是诊所的兽医助理打电话询问给药的细节,一会是熟客为家里的不吃粮的仓鼠电话问诊。他总是周全而礼貌地,对方一个问题颠来倒去地说,他也照样细心解释,尽心安排,没有显露出一丝的不耐烦。刚挂了电话还没吃上两口,楼上寡居的老太太又急哄哄地请他上门去修水龙头。
陈樨问了他才知道,原来他早上天还没亮就出门,也是因为要给晨练的大妈们调试收音机。
陈樨听说之后气不打一处来,难怪一大早她就被楼下传来的广场舞神曲吵得脑仁疼。
卫嘉指着陈樨手里的碗说:“碗底的水也要擦干了。”
陈樨不理他,嘴里哼起了歌——“汪汪队,汪汪队,只要遇上麻烦,汪汪队,汪汪队,我们马上就到!”
正在背单词的江海树好心提醒明显对这首歌不熟悉的卫医生:“这是《汪汪队立大功》的主题曲。《汪汪队立大功》是一部美国动画片,在小朋友中间很有名的,里面的狗狗能解决一切问题。我个人最喜欢第六季新出现的塔克和艾拉……”
卫嘉接过陈樨没擦完的碗,劝道:“别唱了。你但凡有一点唱歌天赋,也不至于一上晚会就对口型。”
“勇敢狗狗不怕困难,汪汪队出发救援,我们出发,旺旺……”陈樨不信邪,故意在他耳边吼了两句。
“整天有事没事来找你,饭都不让吃完。你是这栋楼的楼长吗?”
“我是啊。今年我说过我实在当不了这楼长了,诊所的事太多,结果……”
陈樨服气了。“结果这楼长还非你莫属了是吧?”
“都是邻居们一票一票选出来的,我也没办法。金光巷这一带你又不是没来过,一大半住户都是中老年人,年轻的都忙于生计。我住在里这时间不短了,工作的地方也在附近,所以他们有时候会找我帮帮忙,我反正尽力而为。”
“是你确定他们是信得过你,而不是因为你是这栋楼、这条巷子,乃至整个菜市场周边最年轻貌美的壮丁?”
卫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说话间,卫嘉的电话又响了起来。陈樨趁他两手都没空,一把掏出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看着来电提示念道:“二单元三楼毛大姐……汪汪队又要出发了?”
“别闹。”卫嘉用指关节点开免提,示意陈樨噤声,结果电话里第一句话就让他头大。
“小卫医生啊,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我那个老同学的女儿你考虑得怎么样……我说你就别犹豫了,去见一面也不耽误事。女孩子条件蛮不错的,虽说离过婚,但是没孩子,人在外企工作,收入高,又漂亮……”
卫嘉弯腰朝被陈樨劫持的手机说着拒绝的客套话。陈樨手都举累了,嫌他温吞,清了清嗓子对另一端喋喋不休的人说:“毛大姐,卫嘉他不喜欢女人的。他只喜欢他自己的右手……”
“你怎么说话不过脑子!”卫嘉一手捂住陈樨的嘴,一手挂断了电话。
“不喜欢为什么不直接了当说清楚?呸呸,你的手尽是擦碗布的味道!”陈樨嫌弃道。
“我不是正在拒绝吗?人家也是好心。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不那么说你能马上挂了电话?告诉你吧,那些年纪大的女人给你介绍对象的时候,她的一部分精气神已经附在了她推出来的年轻女人身上,在这个过程中她间接把你视奸了一遍。难道说你很享受这个?”
卫嘉觉得没办法再聊下去了,放下手中的擦碗布就走。江海树心里暗叹一声,又来了又来了。
昨晚才睡在一个房间里的两个人,怎么能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说翻脸就翻脸呢?他给陈樨猛打眼色,示意她穷寇莫追。陈樨哪里听得进去,紧跟着进了房间,气冲冲道:“你就会对我甩脸色!我是你的出气筒吗?你的耐心、佛心不能分一点给我?”
卫嘉回头,盯着她说:“陈樨,你想清楚再说话。我答应你住下来,不是让你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的。我拒绝谁,或是想要跟谁交往下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樨没有出声,看样子像没回过神来。卫金桂“瞄”的一声从床底下钻出,懒洋洋地看着无聊的人类。
“我去上班了。你喂它吃点东西。”卫嘉的神色恢复如常,走到门边想起了什么又停下来叮嘱:“等会赵欣欣会过来帮尤清芬擦身。她是来工作的,你对她友好一些。”
关门声响起,卫嘉的脚步声渐弱。陈樨这才抱着头,满心懊恼地哀嚎了一声。江海树站在门边心有戚戚然地说:“寄人篱下,您就忍一忍吧。”
陈樨说:“忍耐是卫嘉这种人擅长的事,我可不想像他一样。”
她不敢忘记自己喂猫的使命。卫金桂闻到罐头的味道,难得地出现在陈樨五步范围之内。仔细看不难发现,卫金桂走路时右后腿微跛,像是骨头受过旧伤,但这并不影响它的灵活和美貌。
“它的腿怎么了?”江海树凑过去跟陈樨找话说。
“卫嘉说是在外面打架弄瘸的。”陈樨回答道。
“小可怜……这猫是您的什么亲戚?”
“它是我外孙女,你勉强算她舅舅吧。”
骤然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外甥,江海树感到很荣幸,他小心地问:“那卫医生是它的……”
“他当然是卫金桂的爸了,养父!”陈樨慈爱地看着卫金桂吃东西的样子。“我爸以前送过我一只金吉拉,叫陈圆圆。长得很甜,脾气也好。后来被卫嘉救治的流浪猫……不对,是流氓猫给勾引了,大肚子生下了三只小猫,只活下来一只,就是卫金桂。”
陈樨的父亲已去世多年,江海树不敢多提。他只是困扰于卫金桂狗血的身世和复杂的辈分。
“卫医生难道没觉得您高他一辈是占他便宜?”
陈樨嗤笑:“他才不在意这个。你别看卫嘉老好人一个,什么都可以的样子,其实他什么都没往心里放。是他给卫金桂接生的。陈圆圆没什么母性,不愿意给小猫喂奶,他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了卫金桂,名字都是他取的。陈圆圆后来病死了,卫金桂就一直跟着他。他不是卫金桂的爸是什么?”
“卫医生取的名字真特别。原来您跟他是这一层亲戚关系……”江海树摸摸卫金桂的头,它发出进食时含糊的“喵呜”声。“这猫真好看。它为什么叫金桂呢?”
“大概是它脑袋上有一小撮黄毛,又生在桂花开的季节吧。”
陈樨若有所思。她当年离开时,卫金桂还是只小猫,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可这大姑娘对自己久别重逢的外婆不怎么待见,陈樨一靠近它就炸毛。陈樨趁卫金桂乖巧,学着江海树的样子去抚摸她。
“嘶……”
卫金桂一下子窜开,陈樨的手背上新添了一道血痕。
没过多久,赵欣欣果然来了。她换了身打扮,白T恤、牛仔裤,背着双肩包,头发也扎了马尾。陈樨打开门第一眼都没认出她来。两人视线一对上,赵欣欣双手紧捏着双肩包的肩带,生硬地说了声:“你好!”
陈樨点点头走开了,两人再无交流。倒是赵欣欣热情跟卫金桂打招呼,刚吃饱喝足的白猫给面子地应了一声。
赵欣欣给尤清芬擦了全身,又陪她聊了好一会,走出客厅想要透透气。江海树给她倒了杯自己泡的普洱茶,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双手接过道了谢。赵欣欣跟卫嘉一家不可谓不熟,卫嘉忙的时候会把家里的钥匙给她,尤清芬也跟她相处融洽。可是陈樨和江海树出现在这房子里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却像是在此处生活了二十多年。赵欣欣熟悉的空间骤然变得陌生了,熟悉的人也一样。
卫嘉的房门敞开着,陈樨正盘腿坐在床上磨指甲,身上是宽松的黑色真丝睡衣。她没有化妆,头发也不曾仔细打理过,一眼能看出发量很足,发质也好,黑油油地披散在肩上,跟睡衣仿佛一体,只有露出来的一小部分身体是雪白的——雪白而精巧,像被顶级的工匠精心打磨过,没有死角,也没有实用价值,合该装在真空的透明盒子里细心珍藏。
忽然,那个精致的藏品开口说话了:“把照片删了。”
假意边看手机边喝茶的赵欣欣臊得脸像着了火。她匆忙关闭了手机的摄像界面,心里嘀咕:对方明明不是正对着门口,头也没抬,她也不曾发出任何响动,怎么就能一语道破她在试图偷拍呢。
“我没……没有,谁要拍你!”赵欣欣呐呐道。
陈樨说:“我答应卫嘉不为难你,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是相互的。你长得有一种很经典的普通,我拍你了吗?”
“你为什么坐在嘉哥的床上?”
“现在这也是我的床。”
“这怎么可能,嘉哥昨晚上睡哪里?”赵欣欣不是不知道这房间里有两张床,但她和江海树一样,觉得这两个人睡一间房里已足够离谱,更何况其中的细节部分不堪考证。
“他睡我上面。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很了解卫嘉?除了他是个兽医,家里有病人,养一只猫,人品长相都凑活,你还知道什么?”
“这还不够吗?”
“啧啧,你是孙见川的铁粉,卫嘉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和孙见川是表兄弟?除去你能看到的那部分,他对你说过任何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吗?你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知道他讨厌什么,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