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城县的周田镇赫赫有名的刘家有三件怪事,最令乡邻们津津乐道的当属刘家少爷刘一鸣。
在刘一鸣四岁有记忆的时候,发现周围的人都称呼他为少爷,称呼他爹为老爷,但是没人称呼他娘夫人或太太,那时他才知道他从小没有娘。
刘家拥有镇子上最阔绰的宅院,前院后院加起来一共三十三间青砖瓦房,是刘一鸣的爷爷的爷爷花重金请风水先生选址盖的,说是三生万物,生意昌盛。昌盛倒是看到了,刘家在镇上一直风光无限。美中不足,只顾富贵荣华,忘了多子多孙,所以从刘一鸣的太爷爷开始,往下一直是单传。
刘一鸣快到八岁的一天清晨,一场夜雨过后,晴空万里,满院散发出青草的清香,屋檐上时不时滴下几滴雨水,溅在冰凉的石面上。管家刘大像平日一样,把饭菜备好之后,站在院子里督促下人:“赶紧把院子打扫干净,牛皮、牛蛋就属你俩干活最笨,吃饭最多。”牛皮、牛蛋两兄弟闷不做声,低头扫地。
刘一鸣正在低头吃饭,突然听到院里的枣树上有喜鹊在叽叽喳喳鸣叫。于是扔下碗筷,掏出弹弓,跑去打鸟。二丫追出去,扯着他的衣角说:“少爷,喜鹊叫有喜到,不能打。”
二丫是他的贴身丫鬟,长他五岁,说是丫鬟其实刘一鸣早就与她情同手足,视为姐弟。二丫她爹是镇子上有名的大烟鬼,先把地卖了,又把房卖了,后来把老婆和大闺女也卖了,最后轮到二丫。当时二丫八岁,被她爹用绳子绑着沿街叫卖,刘老爷看到,顿生怜悯,于是把二丫买了回来。
刘一鸣自小困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让出去。刘老爷曾立下规矩“不允少爷出门,更不准擅自出门。”打鸟也成了刘一鸣在家里的最大乐趣,所以他不听二丫劝告,接连打了几发,都没能打中。喜鹊不但没有飞走,反而越发欢快。刘一鸣没有弹珠,便让二丫帮他找石子代替。
二丫说:“家里哪来的石子呀!”
“家里没有,外面有。”说完,刘一鸣撒腿往外跑。
二丫在后面追喊:“少爷,慢点,少爷,你不能出去。”
刘一鸣回头给二丫做了个鬼脸结果被后院的门槛子绊倒了,二丫吓得脸色煞白,急忙上前想要扶起。
此时管家刘大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对着二丫怒斥:“你个不中用的丫头片子。”说完就想给二丫一记耳光。
“住手。”
刘老爷站在屋檐下一直看着。管家刘大不敢造次,急忙想扶起刘一鸣。
“自己摔倒自己爬起来。”
刘一鸣害怕他爹,只好乖乖爬起来。
“都回去吃饭。”
刘老爷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回到屋里。
刘一鸣在家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刘仲贤。刘老爷十六岁成亲,三十六岁才得子,本该从小娇生惯养,但是着实不然。刘老爷为子取名“一鸣”,并多次说起,想要一鸣惊人,鸣惊天下,必须严加管教,所以一直以此为由不让出门。不过只是表面掩饰,具体原因,刘老爷从不跟别人提起,这个秘密始终是刘老爷最大的心病,也只有“活神仙”古瞎子,两个人知道而已。
镇子上一直听闻刘家有个少爷,鲜有人见过。乡邻们一直好奇,并对刘老爷不让少爷出门的规矩大为费解,一直传为怪事,多嘴之人还议论说刘家少爷肯定是个傻子。
刘老爷为了打消乡邻疑虑,也曾带着刘一鸣出过两次家门。一次是三岁时,清明时节去拜祭祖先,回来后刘一鸣就高烧不退。一次是四岁时,去庙里给刘一鸣做了一场法事,中途就呼呼大睡,醒后已经到了家里。
两次出行,身边总浩浩荡荡跟着七八个家丁。如此阵仗,全因刘老爷在十岁那年,一鸣的爷爷去县城喝花酒,被土匪绑了票,赎金是白银一千两。一鸣的太爷爷胆小怕事,唯恐亲自出马,反被一同绑票,便安排两个下人去送。半路上,二人合计不能白白深入虎穴,决意私藏一些银两。一旦起了贪念,便是无底洞,最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全部私吞,随后就远走高飞了。土匪等了两天,不见人影,一怒之下把一鸣的爷爷撕了票,半夜还把血淋淋的人头扔进了院子。一鸣的奶奶自幼体弱多病,见此惨状,当场吓死。一鸣的太奶奶伤心欲绝,晕厥在地,一个月后也撒手人寰。一鸣的太爷爷仰天悲嚎:“天要灭我刘家。”从此一蹶不振,整天喝酒抽大烟,醉生梦死,疯疯癫癫。几年下来,家中积蓄全部败光,又把祖上留下来的两家粮店低价卖出,唯独没有卖家里的两百亩地。
直到刘老爷十六岁成了当家人,偷偷卖了一百亩地,拿着钱开始去外地贩货。每次回来,一鸣的太爷爷总会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破口大骂:“你个不肖子孙,地是咱刘家的命,祖上就是靠一亩地发的家,你现在把祖宗都卖啦,你个畜生。”骂累了就拍拍屁股晃晃悠悠地去烟馆。第二年,太爷爷就死了,咽气的时候整个人骨瘦如柴,双眼凹陷,唯独一双手跟鸟爪似得格外有力,死死抓住刘老爷的手说:“地是咱刘家的命,地是咱刘家的命。”后来,刘老爷用贩货赚的钱,把那一百亩地又买了回来,还多买了一百亩。又过了几年,刘老爷又把祖上的两家粮店盘了回来,还开了周田镇唯一的一家当铺。那一年,刘老爷才二十多岁,着实得光宗耀祖。闲暇无事之时,刘老爷总会牵着刘夫人的手,一同哼着鲁西南“柳子戏”里的小调在自家的地上走一走,看一看,心中无比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