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太温柔,我靠在桌上慵懒地睡了过去。我妈把我叫醒时,我低头看见身上婚纱,迷迷糊糊以为自己正在做一场美梦。
“能在自己的婚礼上睡着,你也算是第一人了。”我妈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我没当回事,一边整理头纱一边说:“今天新婚,昨晚失眠,我一大早起来被化妆师当成标本一样收拾了半天,累得睡过去不是很正常么?妈,我有时候真心觉得,你对你女儿——亲爱的我,有些苛刻呢。”
“马上要嫁人了还这么贫,以后面对你的婆婆,你可不能像在我面前这样肆无忌惮。”
“没事儿,陆西城妈妈爱屋及乌,她可喜欢我了。”
我妈听我这么一说,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她能喜欢你就再好不过了,而且结婚后你跟陆西城住西汀别苑,不用经常和公公婆婆待在一起,应该不至于有婆媳矛盾。”
“妈,您就别瞎操心了,陆西城的妈妈和您一样,是位雍容华贵的名媛,她不会和我们小辈一般见识的。”
“我这么操心还不是为了你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可是我和你爸的心头肉。你嫁过去后,陆西城但凡让你受一点委屈,我们都不会放过他的。”
我的眼眶开始发热,我想告诉她,我马上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她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挺不合适的,万一我忍不住流眼泪,这么精美的妆就白化了。我怕我一开口真的就忍不住,索性闭嘴。
我早就料到,新婚这天,我的情绪必然千变万化。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我妈把一个盒子放在我面前,“这是你外公让我给你的。”
“什么呀?”我随手打开盖子。
和我随意的态度有着鲜明的对比,盒子里面是一套足以令我神经受到刺激的翡翠首饰。
“这是……”
这是我去年吵着说很喜欢的“雀灵”,著名珠宝设计师李艺的作品,他说过多少钱都不卖的。我不敢猜测,外公花了多少钱买下了它。
“你也是你外公的心头肉,你要出嫁,他当然得下血本。”
“确实是血本,这本儿真够足的。”我不知该高兴还是惊叹。
外公一向宠我,他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早在我十八岁成年的时候,他就送了我一对价值不菲的钻石耳环作为成年礼。只可惜我那时年轻气盛,对这些东西看得不是很重,经常随手乱放。
三年前的平安夜,伦敦迎来一场大雪,我兴致盎然地约宋南川过节,当时就戴着外公送的那对钻石耳环出门。我想美美地出现在宋南川面前,谁知宋南川没有赴约,耳环却被我弄丢了一只。我妈知道后,打死我的心都有。后来我才知道,耳环的原石是外公从南非珠宝展上高价拍卖来的,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冰雪之吻。为了不让那孤零零的一只耳环宝石蒙尘,我妈帮我把它送去加工,改成了一条锁骨链。
我和我妈唠了会儿家常,她对我的婚后生活展开了一些美好的想象,如此聊了大概一个小时,童虞茜推门进来。
“馨馨,你准备一下,婚礼快开始了。”她瞄到了桌上那套雀灵,对我妈惊呼,“天啦,干妈你真是大手笔啊!”
我妈神采奕奕:“馨馨她外公送的。等你结婚,你爷爷肯定也少不了你一份厚礼。”
“我爷爷?算了吧,他对我那么苛刻,给点零花钱都不舍得。”她这句话刚说完,我们俩默契地对视一眼。
昨晚她问我借钻戒假装订婚,我再次劝她,她弱真想弄点钱开咖啡厅,不一定非要用这种办法。
“比如,你可以问你爷爷要钱啊。不是说隔代亲么,你爷爷一定会支持你的。”
“你想多了,我爷爷只会把我爸叫去骂一顿,然后我爸会把我叫去骂一顿。”
“……”
我和童虞茜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很默契的都选择了沉默。我猜,她和Mike假订婚的事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我妈丝毫没感觉气氛不对,笑着对童虞茜说:“那你也赶紧找个靠谱的男朋友结婚,到时候干妈给你送一份大礼。”
童虞茜尴尬了,笑得很不对劲:“干妈,馨馨,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婚礼开始了,都没有彩排过呢,还是早一点去比较好。”
“没彩排?”我妈诧异。
是的,婚礼之前我和陆西城没有经过彩排,我甚至不知道,这会是一场怎样的婚礼。陆西城说,我们不需要彩排,就像我们的相遇一样,未知的才是最美好的,而我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只需安静地等着成为他的新娘。
我带着对未知的期待,一步步走向我的婚礼,走向我的婚姻。
他答应过我的,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爱情,但他会送我一场盛大的婚礼作为弥补。我曾无数次想象,我们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一定非常隆重吧,因为他不是一个会食言的人。
即便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我还是感受到了陆西城对这场婚姻的诚意。
童虞茜领着我到了草坪,我远远看见,阳光绚烂中,宾客们在席间言笑晏晏,应是到了有一会儿了。
从宾客席到我的脚下,朱红色的地毯在绿色的草坪上显得十分抢眼;从红毯的这一条到那一头,一南一北;从南走到北,我就可以拥有陆西城未来的人生。而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向爱情的终点。
我心中漾着幸福,渐渐失了神,而打搅我的,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舞会。
背景音乐很熟悉,像是我看过的某场歌剧的配乐。我试图回想这是属于什么时候的记忆,还未等我得出答案,近百位穿着中世纪白色礼服裙的少女从东边走来。地毯的另一侧,约同样数量的穿西装的男子从西边走来。他们走向对方,以红毯为界停住脚步,盈盈行李,而后便在音乐声中跳起了交谊舞。
我惊得捂住了嘴。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和陆西城在伦敦看过的歌剧《傲慢与偏见》中的场景。伊丽莎白在舞会上邂逅了达西先生,他们跳着交谊舞,却互相看不上对方。我当时看得入神,随口说了句:“真羡慕伊丽莎白,我也好想要一场这么华丽的邂逅。”
不过一句戏言,我从未指望陆西城能够记住。
可我深爱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会记着我不经意间说的话,在我下一个不经意间演变成惊喜。他不知道的是,我那句话并没有说完,我把另外半句话藏在了心里:“我们的相遇不够华丽,不够浪漫,却成就了我这一生最极致的灿烂。”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跳交谊舞的男女们,兀自失神,连童虞茜什么时候走开我都没注意。等到舞曲结束,他们围绕在地毯两侧,朝着我的方向再度行礼。
礼毕,一辆由四匹马拉着的花车从旁而来,御马的人是程子峰,而坐在花车上的,除了童虞茜之外,还有本该在苏格兰的安妮.张。一个月前我给安妮.张发喜帖,她告诉我,我的婚礼撞上了她祖母的生日,她很抱歉不能出席。
我正想问安妮.张,她是不是故意骗我想给我一个惊喜,新的背景乐及时响起,夺走了我的注意力。这次的音乐轻扬、纯粹、辽远,好像是……是《蓝色多瑙河》!
“如果我是法国的塞纳河,他就是发源于德国南部的多瑙河。”这是当初我亲口说的,用来形容我和陆西城关系的一句话。
我吃惊地望着童虞茜,她却回头看了一眼安妮.张。
安妮.张清了清嗓子:“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爱情的力量所能够做到的事,它都会冒险尝试。馨馨,你应该记得这句话吧?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中你最喜欢的一句台词,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不要怀疑,只要爱情足够强大,塞纳河和多瑙河也是可以有交点的。爱情可以让一切不可能成为可能。祝福你,最美丽的新娘。”
童虞茜仰着头,自豪地冲我笑:“廖馨馨小姐,你的丈夫陆西城先生邀请你成为他生命中的公主。如果你愿意,就请上车吧。”
然后她们一人朝我伸出一只手,将我扶上了花车。
我想我一定是被幸福冲昏了头,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我竟然晕乎乎的,以至于我爸是怎么扶我下车,怎么把我交到陆西城手上,我都记不清了。等我回过神,我已经被陆西城握住了双手。
司仪问:“你们是时候发现爱上彼此的?”
陆西城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当我看见她哭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不应该是为她擦眼泪的人,而是让她不再流眼泪的人。”
我心一紧。同样的话,他在冰岛的那个平安夜说过一次。如果他说的是假话,那么这无疑是一句完美的对白,因为我差点信了;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此刻他心中所想的人一定不是我,因为我从未在他面前哭过。
“那么,新娘呢?”司仪问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他的?”
“当我再也不敢直视他眼睛的那一刻。”我如实回答。
我不敢直视他,是怕他通过眼睛看穿我的心。但是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已经是他的妻子,纵使他不爱我,我也有足够的理由爱他。我想,我应该找个机会勇敢地告诉他,我爱上他了。
“看来新郎和新娘都是很浪漫的人啊。”司仪的话打断了我心中所想,他继续笑着问我们,“在交换戒指之前,两位应该还有什么话想对你们的另一半说吧。不知可不可以大声说出来,让在场所有人分享一下你们的爱情呢?”
台下开始起哄,一片哗然。
司仪看向我:“这一次就由新娘先说吧。”
我忍不住笑了。我仰起头,用童虞茜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气势,非常确切地告诉陆西城:“不论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不论我以前怎么看待这场婚姻的,有一点我很肯定——陆西城,你是我这辈子爱情的终点。”
“谢谢你,”陆西城眼睛里有东西在闪烁:“你一直都很骄傲,能被这么骄傲的你肯定,我真的很开心。不过馨馨,你以后可不可以别这么骄傲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成为你的骄傲,你愿意吗?”
“我……”
“你愿意嫁给吗?没有任何前提,没有任何目的,纯粹地嫁给我。”
“我愿意。”我毫不犹豫。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这辈子我若要嫁人,必定只嫁我爱的人,这是我五年前就已经认定了的。
五年前我初识安妮.张,她让我和童虞茜做过一道心理测试题:“如果只能在你爱但不爱你的人和爱你但你不爱的人之中选一个结婚,你怎么选?”
童虞茜选择爱她的人,我选择我爱的人。
对童虞茜而言,她是整个宇宙的中心,她无法接受一个不爱她男人成为她的另一半。可我不一样,我无法想象,我要怎么跟一个我不爱的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那会是多大的痛苦!是以那些年我一直抱着不能嫁宋南川就孤独终老的决心。
直到陆西城出现,打破了我的原则。连我自己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他能让我心甘情愿踏入我原本并不期待的婚姻生活,那个时候我还没爱上他,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如果非要解释,只能说是命中注定吧。
我和陆西城注视着彼此,他眼神真诚,我心如明镜。我说我愿意,他便低头吻了我。就在他碰到我双唇的那一刹那,无数白鸽拍打着翅膀从我身后飞起,冲向了天空,冲向了自由,像是一场盛典最大的话别。
这画面与他在特约宁湖边吻我的场景何其相似。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特地安排的,他却不知道,我正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他的。
一直到他放开我,我的灵魂仍沉浸在这个跨遇世纪般的深吻之中。就这样,我们顺理成章地交换了戒指,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一生中最灿烂的仪式。如果不是真相来得太仓促,我甚至可以一辈子自欺欺人,理所当然地认为陆西城也爱上了我,我们拥有世间最美的爱情,最好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