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吏而言,沈良就是天,如果他要杀一位小吏,不过是动动嘴的事。
所以小吏肯定不敢得罪他,那沈良都热心对待的人,小吏自然也得恭敬对待。
刺史府分两个区域,一个是办公区,而另一个则是居住区。
沈良办公和居住都在刺史府中,而办公区和居住区有一堵墙分隔。
绕过几座长廊,又穿过一道门,苏木终于跟着小吏到了沈良的书房外。
“大人,苏公子到了。”小吏弓着腰,态度很是谦卑。
“嗯,让他进来吧。”里面传出一个平淡的声音。
“苏公子您请进。”小吏推开门,小声说道。
苏木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这书房很大,怕是有五六十平,进门之后,还有一个屏风,屏风挂着《白鹤亮翅图》。
绕过屏风,就看见穿着绯红官服的沈良,正站在案前挥毫,他身后还有一排排书架,上面放着各种书籍,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书房的主人满腹经纶。
苏木走到他面前,却没有开口,免得打断对方。
现在沈良脸色凝重,额头都带着些汗滴,手紧紧握着毛笔,动作却很缓慢,似乎正在纠结什么。
苏木扫了一眼沈良所写的内容,竟然就是他昨天作的那首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现在才写到“高处不胜寒”。
“呼!”
写了几句,沈良就气喘吁吁放下毛笔, 脸色有点发白。
苏木这才行礼,“学生参见大人。”
沈良微笑点头,看向案桌上只写了一半的词,叹气道:“不愧是鹤鸣九皋级别的诗词,本官以进士文位,都只能写几句,后面实在是写不下去了。”
说罢,他看着苏木,说道:“你这小子,真不清楚你到底是怎样写出这些诗词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破阵子》,还有这《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三首诗词,两首才华横溢,一首更是鹤鸣九皋,寻常文人一辈子都写不出一首,你这短短一个月之内,就写出了三首!”
“别说是其他人,连本官都有些嫉妒了。”
“惭愧惭愧!”苏木暗汗,他哪里会写诗,不过是“合理利用”了那些先贤的诗句罢了,他们才是伟人,自己只是个勤劳的搬运工。
沈良白了他一眼,“夸你就受着,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了。”
“那学生就受下了。”苏木拱手。
沈良呵呵一笑,从案后转了出来,走到旁边一张桌子坐下,说道:“苏木,坐下吧。”
苏木点头,就坐在他旁边,沈良笑眯眯地抚摸着胡须,现在他看苏木,是越看越顺眼。
只可惜,这孩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否则就更完美了。
拍了拍手,便有一个丫鬟推门进来,然后熟练地砌了壶茶,分别给两人斟了一杯后,这才无声退了出去。
“喝茶吧。”
沈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微笑着问道:“苏木,你知道圣报呢?”
苏木愕然,圣报是大唐最有影响力的刊物,这谁不知道啊。
“学生知道。”
沈良笑道:“每个州的刺史,都能有三个推荐名额,不过本官以前从未推荐过,因为在你之前,成就最高的也不过是文思泉涌,这样根本就没资格进入圣报。”
“而现在,你一连写了三首,技压群才,凭借着才华横溢和鹤鸣九皋,你绝对能成为圣报最亮的那个仔!”
苏木拱手,正色道:“对此,学生只能说,‘文道不孤’。”
文道不孤…
沈良一愣,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狠狠捶了一下。
文人讲究气节,文学传承或许会断掉,可是这气节,却在一次次战火中,变得更加闪耀。
多少文人为国为民献身,为追求真理而百折不挠。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真正的文人,向来都是民族大义,民族气节。
大儒屈原,殚精竭虑致力于楚国变法革新,追求强盛,结果却被人排挤,郁郁不得志,最后写下千古之绝唱《离骚》,然后满腔悲愤跳进汨罗江以身殉国。
在凄风苦雨中,用一种悲壮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以表达自己的爱国之心,将文人的“气节”,用生命演绎到了极致。
以前,十二文庙并非避世不出,相反还积极效力于国事。
如农家学派负责农事,法家负责法治,兵家负责军事,儒家负责教化,阴阳家就是外交,墨家就负责器械。
总之三教九流,每一个文庙都有自己的位置,大家相互扶持,相互配合。
然而自从五胡乱华之后,文学遭受了重大打击,从那之后,文庙就避世不出,不再过问朝堂的事。
所以一旦加入文庙,就不会再过问世事。
之后每次战乱,文庙都从未出手。
这一点,让许多文人都很不满,特别是现在大唐风雨飘渺,文道在武将的打压下,连气都喘不过来。
然而文庙却依旧不管不问,任由文人遭遇迫害。
文人自危,文道谈何发展?
但是听到苏木这句“文道不孤”时,沈良却猛地想起,在几年前,他刚中进士时,也是何等意气风发,肆意张狂。
浮浮沉沉这么多年,早就忘记初心了,甚至于,他已经好多年未曾静心坐下来,平静的写诗一首了。
身在尘世中,如何能无羁绊,不过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在乱花渐欲迷人眼中沉沦罢了。
不能豁达,此生便止步于进士。
沈良突然想通了,而正因为想通,他心中才更加苦涩。
微微叹口气,沈良说道:“苏木,你的境界确实比本官高,保持这这份初心,日后成就定不可限量。”
说着,他眼神渐渐茫然起来,“曾几何时,我似乎丢掉了这份初心,现在才拾起来,为时已晚。”
独自哀怨一会儿,沈良又忽然问道:“苏木,若是你能为官,当如何处?”
苏木抿嘴,“善用人者为之下,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沈良点头,“甚善!”
又问:“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苏木沉吟起来。
这句话出自《论语•颜渊》,原为“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沈良这么问,意义深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