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恺撒军队离开后的一百年时间里,不列颠岛的居民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居住在城市的比利时人发展出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一些好斗的部落在两败俱伤后也会心生些许快慰,认定再不会遭受入侵者的袭击了。但是,他们与欧洲大陆及罗马帝国的接触却大大增加了。外贸商品种类多样,商品市场繁荣兴旺。许多罗马商人在此地站稳了脚跟,在其返回故土时,则向罗马人诉说不列颠的繁华与富庶。如果建立一个稳定的政府,那么不列颠的潜质可以得到充分发挥。
公元41年,罗马帝国皇帝卡里古拉遇刺,此后,一连串的意外事件将卡里古拉的叔叔腐儒克劳多斯(Claudius)推上了帝国王位。这位新君主的征服野心无可比拟,但是此时罗马的大政方针还掌控在核心政府部门的官员手中。一系列的因素促成了兵戈再起。征伐之策在许多方面得到了社会各个阶层的支持,公众呼声日益强烈。德高望重的元老院议员发表了赞成意见,重要的商业和财政利益业已协调完毕,而上流社会也找到了新的闲谈话题。在这个胜利的年代,新皇帝总会面临着多方选择,这些经过深思熟虑,且符合罗马惯例的行动计划,无论哪一个都能令这位新统治者欣喜不已。由此我们发现,那些通过偶然机缘登上尊位的皇帝们无不具有共同特点,那就是肆无忌惮,刚愎自用。他们的皇室难免贪淫无度,昏庸无能。而在颁布重大的征伐命令,以及审批益国利民的长效法案之时,皇室往往会被谋士和宠臣玩弄于股掌之中。
征服桀骜不驯的不列颠岛对罗马帝国大有裨益,种种好处被一一罗列在帝国的新君主面前,这使他激动万分,垂涎不已。为获得这份军事殊荣,皇帝下令继续筹划这个颇受瞩目且有利可图的征服大业。公元43年,大约在恺撒撤离不列颠的一百年之后,两万名准备充分,训练有素的罗马士兵为征伐不列颠岛而组织起来,蓄势待发。“士兵们一想到要前往未知的海外作战,就觉得愤愤不平。”而当皇帝的宠臣,解放的奴隶纳西苏前来安抚军心时,士兵们更感觉受到侮辱。眼下,一个先前的奴隶竟然站在指挥官的位置上要求他们尽职尽责。于是,士兵们开始奚落纳西苏的奴隶出身,同时戏谑般地高喊“农神节”口号(在农神节里,奴隶们会身穿主人的衣服主持节日活动)。但无论如何,他们依然决定服从当局的命令出征。
然而,由于耽搁了时日,远征大军在季末才得以动身启程。由于害怕单一部队可能会在登岸时受阻,大军于是分为三路进发。第一次的航程并不顺利,罗马军队的舰只被风吹了回来。然而,当一道闪电由东向西刺破天际,指向出征之路时,罗马人再度振奋起来,他们一鼓作气,驶向海岸,在没有遇到任何障碍的情况下成功登陆。根据情报,罗马人得知布立吞人对他们的到来并不知晓,因此事先并未召集军队来抵御入侵。
岛上形势对入侵者甚是有利,库诺比莱纳斯(Cunobelinus)——也就是莎士比亚笔下的辛白林,已在不列颠岛的东南部建立了一个封建王国。首都设在科尔切斯特。但在国王晚年,国家内部纠纷已开始削弱他的权威,在他死后,王国由他的儿子卡拉克塔克斯和德哥杜姆尼共同统治。此二人的地位并未得到普遍认可,自然而然,他们也没有时间在普洛提乌斯和他的罗马军团到来前统一部落王国。倒是肯特人重新采用了卡西威劳努斯的战术,给搜索他们踪迹的普洛提乌斯带来了很大麻烦。然这位罗马将军最终还是发现了他们的行踪,罗马人率先击败了卡拉克塔克斯,后来又在肯特东部击败了他的兄弟德哥杜姆尼。而后,普洛提乌斯率军沿着恺撒曾经的进军路径一路开进,到达了他前所未闻的麦德威河之畔。
“野蛮人曾认为,由于没有桥梁,罗马人根本无法渡河。因此,他们满不在乎地将营垒设于河流对岸。”但是,这位罗马将军派出了一支“日耳曼人分遣队,这些人熟知水性,能够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轻易泅渡最湍急的河流,将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日耳曼人的首要攻击目标并非是敌军士兵,而是那些拖拉战车的马匹。在紧随其后的混战之中,即便是敌军的战车驭手也难逃此厄运。” 然而次日,布立吞人再次组织起来,与罗马军对阵。由于韦斯帕芗——他在后来成为了罗马帝国皇帝——在上游发现了可涉水而过的浅滩,罗马军队从侧翼出击,才最终击败了布立吞人。这场胜利打乱了原本的战略布局,普洛提乌斯在一个错误的地点过早地取胜,这使罗马皇帝不得不迅速采取行动,他决意前往不列颠,以展示其御驾亲征对胜利的必要作用。因此,一直在法国等待时机的克劳多斯立即亲率大军,浩浩荡荡渡过海峡。他的军队中除人、马之外,还有包括有许多战象。一场战役之后,罗马人获得胜利。克劳多斯心满意足地返回罗马,去接受元老院授予的“不列颠征服者”称号,并获准举办胜利庆典。
但在不列颠的战争仍然继续,布立吞人改变了策略,他们避免与罗马军发生近战,而是潜藏在灌木与森林之中,以此方式消磨对手实力。在恺撒入侵时期,这种作战方式曾令罗马军队空手而归。卡拉克塔克斯逃往威尔士边界,在那里重整旗鼓,组织部落民抵抗长达六十年之久。公元50年,卡拉克塔克斯再次被一名新任罗马将军击败。这位将军名叫奥斯特瑞斯(Ostorius),是一位精力充沛且能力出众的将领,在他的领导下,罗马人征服了从瓦什河到塞文河之间的广大土地。卡拉克塔克斯在西部的战争中全军覆没,只身而逃。他前往北方,企图挑唆当地的布里甘特人反抗罗马,但反而被该部落的女王出卖,引渡给了罗马人。苏维托尼乌斯写道:“此时,这位布立吞王子的名望已经传遍了高卢与意大利的各个行省。在他到达罗马首都的时候,民众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一睹他的真容。入城仪式举办的十分隆重,在靠近罗马大营的平原之上,军事执政官的军队列队而立,皇帝和他的大臣们在队伍之前就位。他们身后,是山呼海啸的人群。位于游行队伍前列的,是罗马人在不列颠战争中夺取的各类战利品,接着就是这位王子的兄弟和妻儿。他们身披锁链,眼神和举动间流露着悲哀与恐惧。”但卡拉克塔克斯却并不这样,他脚步沉稳,面带无畏之色,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到皇帝所坐裁决席之前,并发表了这样一番讲演:
“除了高贵的出身和显赫的地位,如果我还具有谦恭而温顺的性格,那么我就会成为罗马的贵客而非囚虏。你也必不会拒绝与一位家世显耀,统治着众多部族的王子携手联合。我的不幸成就了你的荣耀,也成为了我的耻辱。我曾拥有武器、兵员及战马,也曾积金累玉,锦衣玉食。我不愿放弃我的所有,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只因罗马怀有征服世界的理想,我们就要恭顺听从,屈膝投降吗?我曾长期抗争,阻挡罗马军队的前进步伐,但倘若我不战而退,屈从强权,你还能赢得征服者的荣耀,我还能博得勇敢无畏的美名吗?如今,我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如果你意欲报复,那么人们将很快忘却我的人生,但是,你的功勋也同样不能长久。保全我的性命,那么你的仁慈宽大将会成为我们记忆中永恒的丰碑。”
王子的演讲刚一结束,克劳多斯立刻宣布他已重获自由,他的家人们也同样获释。这些王族成员皆向皇帝表达了最诚挚的感谢。锁链一经解开,他们就向坐在较远处的阿格里皮娜(Agrippina)走去,向她表达同样的尊重和感激之情。
布立吞人的一次激烈反抗同样给罗马的征服者们带来不小的麻烦。据塔西佗所述,“公元61年,不列颠蒙受了沉重的灾难。”新任总督苏维托尼乌斯,一直在着手处理西部问题,他将罗马军队的大营由罗克塞特迁到了切斯特,准备进攻“人口稠密,已经成为逃亡者庇护所的摩纳亚岛(安格尔西岛)”。他建造了一支平底船队,以适应那里的暗礁与潜流。
步兵们在船上拥挤着,骑兵由浅水处涉水而过。遇到水深的地方,骑兵就随着战马一起泅渡。岸边排列着敌人的队伍,他们全副武装,虎视眈眈。中间还混杂有身着黑衣的女人,她们披着长发,手持火把,像复仇女神一般立在那里。在这周围还有督伊德教士,这些人将双手伸向苍天,口里发出可怕的诅咒之声。罗马士兵们被这些诡异的景象吓坏了,他们像木偶般呆立着不动,任凭敌人砍杀。终于,在罗马指挥官的鼓舞下,他们还是振奋起来,相互告诫着不要在野蛮的异教女人面前畏缩不前。罗马人高举旗帜,粉碎了所有抵抗,平息了叛乱之火。
“苏维托尼乌斯派出一支驻军来管辖被征服的地区。罗马人砍倒了暴民们用来进行残忍宗教仪式的小树林,就在此处的圣坛上,这些野蛮人曾用俘虏的鲜血献祭。他们还会挖出人的内脏用以揣摩神意。”
在威尔士边界地区(按照现在的区域划分方式)所发生戏剧性事件却拉开了一场悲剧的序幕。东安格利亚的艾希尼国王逝世了。为使他的王国和家族不受外来侵扰,他指定尼禄——此人已继承克劳多斯之位,成为罗马的新皇帝——与他的两个女儿共同继承王位。塔西佗写道:“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遂人愿。他的王国被罗马的百人队大肆劫掠,王室的私产也像战利品般地沦于奴隶之手。他的寡妻博阿迪西亚(也被尊称为布迪卡女王)遭到鞭打,女儿们惨遭凌辱。艾希尼酋长们的世袭财产被抢劫一空,王室的成员也沦为了奴隶。罗马人仿佛将这个王国当成了一件意外收获的礼物。” 这正是这位罗马历史学家所记录下来的。
博阿迪西亚所在的部落,这个曾经最为强大,也是迄今最为温顺的部落,终于对罗马人的暴行忍无可忍了,他们怒不可遏,纷纷武装起来,疯狂地反抗罗马侵略者。博阿迪西亚发现自己已成为了庞大军队的统领者,附近几乎所有的布立吞部落皆聚集到她的麾下。对罗马人种种暴行的愤怒,都化作了仇恨的火焰,从压抑的内心之中喷涌而出。这是布立吞人对罗马人征服压迫及文化压制所发出的愤怒吼声。兰克写道:“博阿迪西亚其人不拘小节,热心诚恳、强大且令人畏惧。” 她的纪念碑矗立在泰晤士河的路堤之上,与大本钟遥遥相对。它提醒我们不要忘却那些自由或死亡的悲壮呼喊之声,它们今日依然在我们心中回荡。
驻扎在不列颠的罗马军队总共只有四个军团,计两万人左右。第十四和第二十军团正跟随苏维托尼乌斯征伐威尔士,第九军团驻于林肯,第二军团在格洛斯特。
起义队伍的首个进攻目标是卡姆勒多努姆(科尔切斯特),这是一块防御松懈的罗马移居地,居住着罗马化了的布立吞人。刚刚来此定居的退役军人,在同样贪得无厌的军队协助之下,将当地的居民们赶出了家园。一些征兆的出现使布立吞人颇受鼓舞:
胜利女神的雕像突然栽倒下来,仿佛是要逃出敌阵;海水变成了红色;地方公会及剧院中传出了奇怪的哭声。罗马官员、商人、银行家、高利贷者以及那些卖国投敌,参与分享罗马权力和利益的布立吞人,都发现自己与少量残兵一起,被“野蛮人的汪洋大海”所包围了。苏维托尼乌斯需要一个月才能返回,而第九军团距离此地也有一百二十英里之遥。在没有怜悯,也没有希望的野蛮人洪流之中,这座小城被烧为灰烬。城中只有一座庙宇,凭借坚固的墙壁阻挡了火势,在熊熊烈火之中挺立了两日之久。城中一切居民,无论是罗马人还是罗马化的布立吞人,都难逃杀戮之厄运。所有东西都被捣毁。
当罗马第九军团赶来救援时,获胜的布立吞人便从科尔切斯特的废墟之中冲出迎敌。依靠绝对的人数优势,布立吞人压垮了罗马方阵,将步兵们杀得片甲不留。军团指挥官皮迪雷斯·塞雷里斯带着他的骑兵仓皇逃走。苏维托尼乌斯此时正在安格尔西岛,得知消息后,他立刻意识到,由于时间仓促,他的军队已无法迅速回防,控制事态发展。但是,按照塔西佗所说,他“无所畏惧,穿过这片危机四伏的国土,匆匆向伦敦赶去。当时的伦敦还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虽然没有荣膺移居地的称号,但还是一个繁华的商业中心。”从这里,“伦敦”一词首次出现在文学史料之中。尽管在这里发现了罗马征服时期的,来自高卢或意大利的许多陶器碎片,但却仍然能够肯定,直到大量军事承包商和行政官员跟随克劳多斯来到泰晤士河畔的桥头堡之后,这个地区才真正繁荣起来。
苏维托尼乌斯仅带领一支骑兵卫队来到伦敦。他下令驻扎在格洛斯特的第二军团来此与他会合。但是,这个军团的指挥官被第九军团的覆灭吓乱了阵脚,拒绝奉命。
伦敦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毫无防备的城市,城中住罗马商人、他们的不立吞同事、家人和奴隶。城中建有一个防御强化的军事仓库,其中藏有珍贵的物资,有少量的禁卫军负责保卫工作。伦敦的市民恳求苏维托尼乌斯保护他们。但当这位将领听说正在追逐赛雷里斯的博阿迪西亚军队已掉头南下时,他便做出了残酷但正确的决定:撤离该城,让居民们听天由命。罗马第二军团的指挥官违背了他的命令,他已经没有力量来阻挡滚滚而来的叛军洪流。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让第十四和第二十军团重新会合,这两个军团正沿罗马大道——也就是现在的华特林大街由威尔士急速赶往伦敦。苏维托尼乌斯对居民们的哀求无动于衷,他下令部队出发,愿意撤退的民众皆可随他而行。
伦敦城中,前所未有的屠杀之祸降临到了。男女老幼皆无幸免。起义者的满腔怒火,在那些不禁诱惑而屈从敌寇的布立吞人鲜血之中得到了充分发泄。近些年来,不列颠的建筑越建越高,地基越打越深,挖土机在许多地方都发现了层层废墟,这充分说明伦敦曾在布立吞人的战火之中毁于一旦。
随后,博阿迪西亚转向维鲁拉米恩城(圣奥尔本斯),这里是不列颠的另一个贸易中心,等级较高的城市。它同样难逃屠杀和毁灭的厄运。根据塔西佗所述:“在这三个城市中,至少七万居民与他的同盟者们惨遭杀害。”“野蛮人从不抓捕和买卖俘虏,也不进行任何的战争交易,他们所做的只有杀戮,用剑、十字架、绞架以及烈火毁灭所有生命。”这些恐怖的词汇向我们展示了战争的惨烈,就像两个世纪前,迦太基人与反叛雇佣军之间的战争那样,交战双方势如水火,怨愤难平。现代的一些学者认为这些死伤人数被夸大了,但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当时的伦敦确实可以容纳三到四万居民,而圣奥尔本斯和科尔切斯特的人口数也大致相同。如果再加上农村死于兵乱的人口,塔西佗估计很有可能是正确的。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不列颠岛所经历的最可怕灾难。我们看到,一个更高级的文明被当地土著以残暴手段完全抹杀了,这是一个野蛮堕落的开端。当然,人们为自己世代生活的土地而献身杀敌,严惩卖国求荣,投靠侵略者的叛徒内奸,这也是一项基本权利。
“目前,苏维托尼乌斯手中掌握着第十四军团,第二十军团的部分退伍老兵,还有随行的一些辅助人员。他们被编成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共计有一万人左右。苏维托尼乌斯决心……一决雌雄。他将决战地点选在了一条在被树木包围的峡谷之中,他得到确切情报,除了前方的一块并不适合伏击战的空旷平原外,还没有敌军到达此处。他下令军团组成密集阵型,将轻装步兵布置在侧翼,而骑兵则分列在两翼的最外围。”这是无比血腥残忍的一天,也是决定双方成败的关键一天。野蛮人大军约有八万之众,与日耳曼和高卢人相类似,他们用拉着长长队伍的笨拙马车载着妻子儿女,让其尾随大军前行。他们摆开阵势,意图与罗马人决一死战。双方皆没有与敌和解的打算,所有人都在以命相搏。在一番激烈的搏杀之后,罗马人凭借组织纪律及战争技巧最终锁定胜局。他们将敌人屠戮殆尽,连女人也难逃此劫。
“这是一次能够媲美先人荣光的辉煌胜利。有人估算,罗马军队杀死了近八万名布立吞人,自身损失约四百人,受伤人数稍多。”这些都是胜利者的虚构罢了。博阿迪西亚服毒自尽。罗马第二军团的指挥官皮尼乌斯·波斯杜穆斯(Poenius Postumus)违抗了上级命令,没能分享到胜利的荣耀和果实。在听闻第十四和第二十军团获得大胜之后,这位军团指挥官便拔剑自刎了。
苏维托尼乌斯现在只考虑着复仇,确实要让布立吞人付出代价。尼禄从日耳曼增派了四五千人的援兵,所有抱有敌意或受到怀疑的布立吞部落都饱受兵燓之苦。对布立吞人来说,最糟糕的是食物不足。他们曾自信地认为能够从罗马人那里抢得食物,因此将从事耕作的所有年富力强之人全部投入了战场。然而即便如此,他们的精神依然坚不可摧。若不是新任的行政长官在罗马财政大臣们的支持下提起抗议,古老的布立吞民族可能会面临灭种的危险。这些官员认为,如果放任不理,罗马占领下的将是一片沙漠而非行省。苏维托尼乌斯是平息叛乱的最高指挥官,他的军事决策也并无过错。但是,罗马人却有一种吹毛求疵的习气,这并不能仅仅归结于大人物们的嫉妒心理。舆论认为,苏维托尼乌斯狂妄轻敌,贪功冒进,而且对该省的叛乱四起全无察觉。“他的失败归于自身荒唐,成功则全赖运气”,罗马必须另派一位总督,“能对归附的敌人宽怀大度,不因敌意或胜利而心绪不宁,惊慌失措。”财政长官朱利叶斯·克拉希斯阿努——此人的墓碑至今仍然存放在不列颠的博物馆中,一再向罗马上书进谏,希望能够全力周旋,与抵抗部落和解。这些部落民依然坚持与罗马作战,他们不愿退让,也不求怜悯,宁愿在森林和沼泽地中忍饥挨饿,或受冻死去。最终,罗马决定与布立吞人和解。由于罗马境内的莱茵河一带遭受着日耳曼人的侵扰,就连罗马军界也反对将宝贵的军队送至遥远的边区。此外,苏维托尼乌斯在风暴中损失的一些舰船,为罗马高层提供了撤换统帅的时机和口实。在这种情况下,尼禄向不列颠派遣了一名新总督。新总督与那些陷入绝境的部落民们签订了合约。这样,他们的血统得以保存下来,最终汇入了不列颠民族的大家庭中。
塔西佗曾对这个新的省份做过一番有趣的描述:
“加勒多尼亚省(他对该省的称呼)居民的红色头发和修长的四肢很清楚地表明他们拥有日耳曼的血统。而西卢尔人肤色较黑,头发通常卷曲,其居住的地方与西班牙隔海相望,这也恰恰证明了早先伊比利亚人曾跨越海洋,占领了这些地区。距离最近的高卢人与他们同样相似,或是原初血统产生了长久的影响,抑或气候环境塑造了类似品质……高卢人的宗教信仰或许带有英国迷信(督伊德教)的强烈印记。语言虽有不同,但却大体类似。二者皆敢于挑战危险,但当危险临近时,他们同样又胆怯萎缩。然而相比之下,布立吞人的民族精神更为强大,长期的和平生活并未使他们变得消沉和软弱……他们的天空阴郁晦暗,且总是阴雨连绵,然而气候相对温暖。白天要比我们这里更长,夜晚更加明亮。特别是在最北端,夜间很短,黄昏和黎明之间只有一线之隔……除了橄榄、葡萄,以及通常生长在温暖气候之下的各类植物外,岛上盛产各类农产品。由于土壤和空气湿度很大,这里的农作物生长很快,但成熟却需要一定时间。”
公元78年,一位才华横溢,精力充沛的总督阿格里科拉被派往不列颠岛。在其就任的第一年,他并没有按照惯例举行巡回庆典,而是征伐那些桀骜不驯的当地部落。一个大型部落曾经屠杀了一支罗马后备骑兵中队,现已被阿格里科拉连根拔除。莫纳岛,这个前总督苏维托尼乌斯因博阿迪西亚的起义而放弃的岛屿,而今也落到了罗马人手中。
阿格里科拉既有军事才华又富政治能力,据塔西佗(他娶了总督的女儿)所言:“阿格里科拉曾宣称,如果在征服之后还进行残酷压迫,那么征服者就会一无所得。”他减免了部民的粮草纳贡,鼓励并协助修建寺庙、法院和住宅。他使酋长的儿子接受教育,并宣称:“与呆头呆脑的高卢人相比,他更偏爱天赋异禀的布立吞人。”他因此博得了不列颠上流阶层的好感,这些上流人士也开始乐意穿着罗马式外袍并接受其他罗马风尚。“他们一步步适应了高雅的休闲生活,诸如在长椅上躺卧、用浴盆洗澡和优雅的宴会等。他们把这些不懂的新事物叫作文明。即便如此,他们仍处于半奴隶的角色之中。”
虽然,罗马的元老院及政界宣称他们始终遵循奥古斯都大帝的政策,固守疆土,不求扩张。但阿格里科拉依然得到批准,在不列颠发动了六次扩张领土的战役。第三次战役中,他抵达了泰思河。他的军团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依靠运输船队运送给养。在第五次战役中,他将战线扩展到福思河和克莱德河一线。这是一块狭长的地带,易守难攻。他本可以掘壕固守,然而,如果他不去征服北方那些强大部族,制服那些被赶到北边去的大批狂躁的野蛮人,那么罗马治下的不列颠行省必然会永无宁日。其实,除了在海岸边短暂停留外,阿格里科拉根本没有停下扩张的脚步。在第六次战役中,他再次亲率全部人马前往北方。而这一次,罗马军面临着严酷的形势,这是因为,布立吞人已经从过去的不幸中吸取了经验,认识到了团结的重要意义。
根据阿格里科拉女婿塔西佗的记述:
“在曾经荣誉的鼓舞之下,我军士气高昂。士兵们叫嚣着要直捣加勒多尼亚地区中心,在一连串的攻势中,一鼓作气直达不列颠最远的边缘地带。然而,罗马士兵的勇猛,将军的才能出众并未使布立吞人感到惶恐和困扰。他们依旧骄傲自信,不屈不挠。布立吞人将青年人武装起来,把妻子和儿女送到安全的地方。所有部落聚在一起,通过一个神圣的仪式组成联盟,决意共同抗敌。”
决定性的战役发生在蒙斯格劳匹乌山上(Mons Graupius),其具体位置至今仍不可考。但也有人认为是在奇里克朗基的山坡。塔西佗详细叙述了这场著名战事的经过,但所述的一些细节之处却仍有待考证。在未被征服的整个喀里多尼亚地区,一大群背井离乡、饱受迫害的土著民,怀着不自由毋宁死的决心,以四比一或五比一的人数优势直面训练有素的罗马军团和它的辅助部队。在罗马军队之中,自然也混杂着许多不列颠的变节者。毫无疑问的是,塔西佗将土著军队的人数明显夸大了,这支军队虽然规模可观,但也远非十分庞大。而且,荒野之中的野蛮人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军械。就像众多古代战争那样,失败者显然错估了形势。在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未意识到自身所面临严峻事态时,战斗的结果就已注定了。布立吞人的预备队冲下山来想要挽回战局,却正赶上与先前的部队同归于尽。就这样,最后一支有组织的不列颠抵抗力量全军覆灭了。据罗马史书记载:“一万名敌兵被杀,我军损失三百六十名士兵。”18世纪时,克莱夫在普拉西战役中的胜利使大英帝国最终在印度站稳了脚跟,这同样是一场以少胜多之战。
整个不列颠岛的征服之路现已畅通无阻,如果当初阿格里科拉得到帝国支持,或至少受到政府些许赞助,那么历史的进程很可能会被改写。对于罗马人而言,加勒多尼亚留给他们模糊印象,其真正挑战来还是来自于莱茵河和多瑙河之畔。罗马人最终还是决定谨慎行事,将那些幸存的布立吞战士留在北方迷雾之中,任其自生自灭。
一个世纪之后,狄奥卡西乌斯在其作品中写道,这些人给南方的居民们带来了沉重负担,成为了困扰当地人的主要一个问题。
“在不列颠,卡尼多尼亚和密阿蒂这两个部落人口众多,密阿蒂部落坐落于那段将海岛一分为二的横墙附近,卡尼多尼亚人则住得更远些。两支部落民皆处于蛮荒状态,他们在荒芜的群山,孤独泥泞的沼泽中艰难求存。没有城墙、村镇和农场,仅仅依靠放牧及采集的坚果为生。那里鱼类丰富,但部落民却并不食鱼。他们栖身于棚屋之中,赤足裸体,群婚群育。部落民大体上实行原始的民主制度,对劫掠之事十分热衷……他们可以忍饥挨饿,对寒冷和各种困难也无所畏惧。他们可以匿身于沼泽之中,只露头部在水面呼吸,以这种方式坚持数日之久。他们也会依靠树皮和草根在深山密林中长期度日。”
在荒僻的北部和西部地区,自由部落只能栖息于群山之中。而在其他地方,罗马的征服和绥靖大业业已完结。不列颠成为了罗马帝国的四十五个省份之一。奥古斯都大帝曾经宣称,罗马帝国的目标是建立一个自治省联邦。每一个省都是一个单独的行政单元,拥有独立的财政大权,而省域内的自治城市也拥有特许权利。那些暴露于蛮族野心之下,时常被侵略和叛乱所困扰的省份,帝国需要派军保护,其他省份则无须如此。
有驻军的省份处于皇帝的直接监管之下,受保护的省,至少形式上是隶属元老院管辖。但是,所有省份都遵循这样一个原则,那就是根据各自情况而采用不同的政府形式,在罗马帝国开放包容的政治环境中,各地区皆没有种族、语言或宗教方面的歧视偏见,唯一存在的只有阶级差别。在秩序稳定的大局之下,这种阶级差别也并未引起多少争议。在这里,生活着罗马公民,大量的非罗马人,还有为数众多的奴隶,但奴隶中的幸运者也能有机会跻身公民行列。正是在这种制度之下,不列颠逐渐发展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