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杜月笙加入了青帮,有了自己的靠山,但是青帮并不负责解决徒子徒孙的吃饭问题。因此已经 20 岁出头的杜月笙,依旧是十六铺的一名混混,整天不务正业,不是逛妓院,就是进赌场,常常输得身无分文。有时候饿着肚子,就嬉皮笑脸跑到恒大水果店的伙计袁姗宝那里蹭饭吃,简直混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有时候他路过同孚里,看到那里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可他只能远远地望几眼,羡慕一下在那里出入的人,因为这里一般人根本没资格进去,就连马祥生也只能带他到门口看看。他常常唉声叹气: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入黄公馆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呢?
这一天,终于来了。
杜月笙的老头子陈世昌有个同辈师兄弟名叫黄振亿,人送外号“饭桶阿三”,这人一辈子平庸之极,没什么大本事,却眼光极高,一般人都看不到他的眼里,唯独他却很欣赏杜月笙。他发现这个杜月笙为人仗义,做事活络,人又聪明伶俐,直觉这人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必能出人头地。只是他最近发现杜月笙整日里游手好闲,非嫖即赌,不禁替他惋惜起来。
这天,黄振亿在街上又见到了杜月笙,看到杜月笙蓬头垢面,在街上游来荡去,就知道他又没钱吃饭了。他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走过去喊住他,真心诚意地对他说:“月笙,你老这样怎么行呢?如果你愿意努力,我推荐你去一个好地方,怎么样?”
杜月笙抬眼看了黄振亿一眼,认得是青帮中的长辈,有气无力地问:“什么好地方?”
“黄公馆,”黄振亿附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就是黄金荣黄老板的公馆。”
杜月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机会就这样来了?要知道他现在正穷困潦倒,黄老板能够看得上他吗?不过他马上就怀疑黄振亿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他有这个资格带他进黄公馆吗?毕竟上次马祥生吹了一次牛,也只是带他到黄公馆外面看了看而已。
杜月笙冲黄振亿笑笑,问:“好啊,我早就想跟黄老板见见世面了,不过你能带我进去吗?”其实黄振亿前几天曾跟黄金荣提起过此事,已经得到了黄金荣的许可,但他为了在杜月笙面前显示自己在黄金荣面前吃得开,能说得上话,立即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并且还轻描淡写地说:“少废话,你要真想去,马上收拾行李,我这就带你去见黄老板。”
杜月笙一听,就知道黄振亿有十足的把握,他惊喜异常,立即点头称谢。他随即跑回十六铺的住处收拾行李,并向袁珊宝、王国生及自己的一帮弟兄一一告别。袁珊宝还亲自背着杜月笙的行李把他送出老远。两人临分手时,杜月笙看看这个经常帮助自己的好朋友,顿生不舍之情,他对袁珊宝说:“兄弟,我这次能够进黄公馆,一定听黄老板的话,好好做出一番大事来,可能短时间内不能来看你了。”袁珊宝早就盼着这个兄弟能闯一番了,于是鼓励他说:“你好好做你的事,等你安顿下来咱们再见面不迟。”
杜月笙告别袁珊宝后,就跟着黄振亿向八仙桥的黄公馆走去。此时云淡风轻,杜月笙一路上欢欣鼓舞,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以至于一路上黄振亿嘱咐他的那些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杜月笙远远看到同孚里的弄堂总门,进进出出的人一个个趾高气扬,派头十足,他想到以后自己也即将成为这里的一员,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自豪感,但又多少有点儿忐忑不安。进了同孚里的总门,迎面是弄堂口,过街楼下,两边各摆了一条红漆木长条凳,各坐着五六名彪形大汉,他们身穿清一色的黑香云纱褂裤,袖口微微掀起,一个个虎背熊腰,膘肥体壮,看上去凶神恶煞一般。黄振亿和他们亲热地打招呼,那些人架子十足,嘴角一咧,就算是回应了。穿过门楼,黄振亿低声对杜月笙说:“这些人都是黄老板的贴身保镖,等在这里随时听候差遣,只要黄老板一出门,他们就得跟着走。”
穿过过街楼,就走进了黄公馆的大门,宽阔的门廊天井里依旧有不少人来回穿梭,一派热闹的景象。黄振亿一个个问候着,并教杜月笙如何称呼他们,杜月笙一时之间也记不住这么多人,只能稀里糊涂地答应着。他还看到了马祥生,马祥生看到他一脸惊喜,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忙别的去了。
杜月笙跟着黄振亿走进了黄公馆的客厅,这个客厅陈设布局堪称中西合璧,在杜月笙的眼里简直是富丽堂皇,百彩粉陈,是他自打出娘胎以来都没见过豪华、高档的摆设。那些紫檀木桌椅上覆盖着绣满了花鸟鱼虫的湘绣围披,华丽的波斯地毯上摆着紫红色的丝绒沙发,以及层层叠叠挂满墙壁的名家字画,无不显示着主人一掷千金的气度。正面的墙壁正中,挂着一幅关公读春秋的彩色挂像。两旁则是一幅泥金绣字,左面是: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驱时无忘赤帝,右面则是:青灯照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
杜月笙正看得发呆,黄振亿扯了他一把,随即领着他走到一张方桌前,这里有几个人正围着桌子打牌,黄振亿俯身在一个矮胖子身边恭敬地说:“黄先生,我给您带过来一个小囡。”
“好啊!”矮胖子抬起头来,转过身子,目光落在杜月笙的脸上:“不错。”
杜月笙看到这矮胖子,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黄金荣,他不由一阵紧张,心想就自己这单薄的体格,给黄老板当保镖打手肯定不够格,门口那些保镖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剽悍。
“你叫什么名字?”矮胖子上下打量着杜月笙问。
“小的姓杜,木土杜。名月生,月亮的月,学生的生。”话一出口,杜月笙自己都佩服自己了,没上过几天学堂,说话竟然文绉绉的,带着一股书生味。
杜月笙本名“杜月生”,名字的来历也很简单,因为他出生于农历七月十五的月圆之夜,父亲就给他取名叫“月生”。而“月笙”则是他后来飞黄腾达之后一些文人墨客为他另取的雅号。“生”字上加竹字头,取周礼大司乐疏:东方之乐谓“笙”,笙者生也,从此杜月生改称“杜月笙”。
同时,又以同疏:西方之乐谓镛,于是他便得名“镛”,号“月笙”。
听杜月笙报过自己的名字,黄金荣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他对在座的几位牌友说:“真是巧合呀,怎么来给我帮忙的这帮小朋友,个个名字都带生的?苏州有个徐福生,前面有个顾掌生,厨房里有个马祥生……”
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连声说真是太巧了。
大家一边玩牌,一边谈笑风生,杜月笙看到鼎鼎有名的黄金荣也在玩这种民间的纸牌,心里顿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尤其看到黄金荣为人随和,没什么架子,使杜月笙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到黄金荣身上仿佛有一种吸引力,能够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放松警惕,并愿意与其推心置腹。
趁黄金荣忙着玩牌,站在一边的杜月笙有机会端详这位黄老板,黄金荣矮矮胖胖的,方头大耳,嘴巴阔长,一双犀利的大眼,天庭饱满,一副大富大贵的面相,他那张紫膛色的胖脸上疙疙瘩瘩的,听说是小时候长天花留下的记号。
黄振亿怕打扰黄金荣玩牌的兴致,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黄金荣见黄振亿要走,就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杜月笙,和颜悦色地问:“月笙,你可认识马祥生?”
杜月笙连忙应道:“是,我认识他。”
黄金荣闻听,便冲他摆了摆手:“那好,你去找马祥生,就跟他住一起吧。”
杜月笙和黄振亿再次向黄金荣告辞,二人走着走着,杜月笙忽然觉得自己少了什么东西,这才记起来时带的行李不知顺手放哪里去了。不过他怕给黄振亿添麻烦,虽然着急,却并没有说出来。
杜月笙恭恭敬敬地将黄振亿送出了黄公馆的大门,告别时再次向他道谢。
杜月笙正想着是不是再去天井里寻一下自己的行李,这时看到马祥生跟他打招呼,杜月笙不由乐了,因为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行李其实是他和马祥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马祥生就替他接过去了,刚才实在是太紧张,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马祥生在厨房里帮忙,平时就住在厨房附近的一间小屋。杜月笙进去一看,屋里摆着两张单人床,马祥生睡其中的一张,另一张就是给杜月笙留的,马祥生早已经将他的行李放到了床上。
马祥生是常州人,来上海比杜月笙要晚几年,但是他的路子比杜月笙要宽,到上海没多久便有朋友介绍他进了黄公馆。
由于初来乍到,杜月笙生怕做错了事情,而在这里他唯一认识的“熟人”就是马祥生,所以他一有不明白的事情,就会向马祥生请教,可马祥生却总是一脸高深,神秘地说:“你自己多注意观察,自然就明白了。”
为了早一点适应黄公馆的生活,早点成为黄公馆的得力干将,杜月笙在好长一段时间内,硬是改掉了自己的不少恶习,每日里少说话多做事,同时“眼观四方”,“耳听八面”,冷静观察周围的一切,用心揣摩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和脾气秉性,以便灵活应对。杜月笙本来人就聪明,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很快就将上自黄老板及夫人,下至身边底层的人,每个人的脾气秉性摸透了,并牢牢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