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祥生果然没有食言,几天后,他便来找杜月笙,带着他去黄公馆见世面。而这个黄公馆的主人,正是大名鼎鼎、声势显赫的法租界华捕总探目黄金荣。
黄公馆就坐落在八仙桥的同孚里,是一幢气派豪华的灰色洋房,在杜月笙的眼里,黄公馆就是一幢闪闪发光、高不可攀的宫殿,以至于他对在黄公馆里当差的马祥生也不禁另眼相看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杜月笙好奇地向马祥生询问起这黄公馆的主人黄金荣的来历。马祥生虽然只是个在黄公馆里打杂的下人,但他耳闻目睹,加上道听途说,多少知道一些内情,为了在师兄弟面前表现出他的见多识广,于是他添油加醋,喷着唾沫星子给杜月笙讲起了关于黄金荣的传奇。
黄金荣是江苏苏州人,5 岁那年举家迁往上海,读过几年私塾。13 岁那年,父亲病逝,母亲靠给邻居们洗衣赚点零花,勉强养活黄金荣姐弟 4 人。但仅凭着那一点洗衣的收入,孩子们根本吃不饱。没办法,母亲狠了狠心将黄金荣送到附近的寺庙,帮大和尚做些扫地、挑水的杂活,以图吃口饱饭,当时人们还送给他一个“小和尚”的绰号。
黄金荣在寺庙打杂时,家里的境况并没有改善多少,16 岁那年,母亲又把他送进本家一个姐夫开的“瑞嘉堂裱褙店”当学徒。黄金荣做学徒干活很认真,三年学徒期满,师傅还留下他站了两年柜台。虽然黄金荣任劳任怨,师傅每月也给他一点钱,但是除去自己花销外,几乎没有多余的钱补贴家用,母亲不得不继续靠洗衣供养他的弟妹。
不久上海滩的法租界管辖地区扩大,巡捕房欲招考几名华人巡捕,黄金荣得知消息立即报名,在“贵人”的帮助下,他得以成为一名巡捕。这个“贵人”,其实是黄金荣一个邻居的儿子,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一名翻译,这个翻译替黄金荣向巡捕房的头头打了声招呼,就轻松进了巡捕房,后来还做了这些华人巡捕的领班。
黄金荣在法捕房做了一名“包打听”,负责管理十六铺码头一带的治安。为了尽快出人头地,黄金荣就动起了心思,他一面私下里让一些小混混定好时间和地点抢劫,一面又安排人到巡捕房向他举报,他再装模作样向法租界的徐总探报告,而且轻而易举地就把案子给破了。那些小混混被关起来后,黄金荣又上下打点,很快就把那些小混混给放了出来。黄金荣就是这样不断自己制造案件,然后贼喊捉贼,只是法捕房的徐总探蒙在鼓里,他看到黄金荣连连破案,对黄金荣越发依赖,使得黄金荣在巡捕房有了一定的威信。
不过,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黄金荣除了破案立功外,做其他事情也特别认真,尤其还义正词严地拒绝客商和大老板的好处费,他以为自己这样显示清正廉洁,众人就会更拥护他。却不料这样反而触犯了同事的利益,成了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只不过碍于他是徐总探的红人,大家只好忍气吞声。
这年的圣诞节,大家都按照往年的规矩相约去给法租界的徐总探拜年。为了表示自己清正廉洁,大家不约而同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寒酸样,只是黄金荣却反其道而行之,竟然穿了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而且还神气活现的。
偏巧今天徐总探见黄金荣一副派头十足的样子,看着极为碍眼,便阴阳怪气对黄金荣说:“你今天这身打扮比新郎还要新嘛!”
黄金荣自恃平日徐总探总是对他另眼相看,态度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大大咧咧地说:“不就穿了一套新衣服吗?为了办案方便,我们当‘包打听’的穿件新衣裳也很正常啊,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徐总探向来在上海滩说一不二,霸道惯了,黄金荣的方言很重,他并没听懂几句,只是看到黄金荣傲慢的样子以为他在顶撞自己,一下子恼羞成怒,他拉下脸说:“不行,你穿成这样,是故意破坏巡捕房廉洁奉公的作风!”
“我偏就穿成这样,你管不着!”黄金荣正值年少气盛,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他一瞪眼,倒把徐总探吓得倒退了几步,徐总探见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火从心头起,他恶狠狠地对黄金荣说:“我看你是不想在这里干下去了!”
“说得对,大爷今儿还不想伺候你了!”
话毕,在众巡捕惊呆的目光下,黄金荣掏出巡捕卡撂在了桌子上,大剌剌地冲出门去,而后带着他的得力手下徐福生坐火车回了苏州老家。
苏州本就是黄金荣土生土长的地方,现在他又多少有些身份,因此和他攀交情的至亲好友一大堆,他回到苏州,就应邀住进了苏州商会会长刘正康的家里。徐福生则找了一家茶馆做起了跑堂。黄金荣无事可干,就到处走亲访友,过起了闲散日子。
这期间,黄金荣还娶了老婆成了家。黄金荣的老婆叫林桂生,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但却非等闲之辈。林桂生自幼失去母亲,跟随开妓院的父亲在黑社会里摸爬滚打,颇有一番见识和胸襟,在当地的黑社会也小有名气。黄金荣早已意识到要想在上海滩出人头地,离不开黑社会势力的支持,因此他想方设法接近林桂生。而林桂生对精气神十足的黄金荣也十分中意,没过多久,黄金荣就高高兴兴地将林桂生娶回了家。
婚后,林桂生出主意让黄金荣开了一家老天宫戏馆。这个戏馆类似于茶馆,看客只要出茶钱,就可以一边喝茶一边看戏了。黄金荣请了几个帮忙的小伙计在茶馆照应着,再加上有林桂生出谋划策,生意还说得过去,二人过起了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有一年,法租界发生了几起很大的绑票案,影响很大。法租界巡捕房的副总巡长石维耶奉命侦破这几起案件,限期将近,他却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破案更是无从谈起,不由烦恼异常,干脆跑到苏州散心去了。
石维耶没想到事情居然有了转机。这天他在苏州的一个叫天香楼的茶馆里,遇到一个跑堂的甚为面熟,他一下想起来,这个人叫徐福生,是以前巡捕房的侦探助手,经常为巡捕房提供各种消息,石维耶一看到徐福生,自然也就想起了黄金荣。
石维耶和徐福生客套了一会儿,就急不可待地问徐福生:“你有没有黄金荣的消息,我要马上见他!”
徐福生当然认识大名鼎鼎的石副总探,连忙毕恭毕敬地回答说:“黄先生在这儿开了一家戏馆。”
石维耶大喜,立即掏出一张银票往桌子上一拍,说:“巡捕房想让他回去,如果你能说服他重新出山,我另有重赏。”
“先生稍等,我去去就来。”徐福生一阵惊喜,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他们重返上海滩的这一天。他一阵风似的从茶馆跑了出去,直奔黄金荣的老天宫戏馆。
这时,黄金荣正在戏馆里和几个赌徒搓麻,他面前堆着赢来的一大叠现洋,手里又握着一副绝好的牌,兴之所至,他干脆站起身来,正要举手摊牌,忽听徐福生喘着粗气冲了进来,吓了他一跳。
“黄先生,黄先生!”徐福生上气不接下气,“上海巡捕房石副总探来了,他要请你出山,请你马上去见他!”
“这可是真的?”黄金荣虽然在苏州老家不愁吃穿,可毕竟仍然向往上海滩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尤其怀念以前那些呼风唤雨的日子,做梦都盼着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不过等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反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千真万确!石副总探现正在天香楼等你呢!”
黄金荣惊喜万分,他将手里的牌九一扔,顺手把面前的一大叠洋钱一推,豪爽地说:“弟兄们,都算你们的了!”回过头来拉着徐福生,“走,咱们去会会他!”
黄金荣毕竟是混过上海滩的,人又精明,等他来到天香楼时,头脑已冷静了不少。他不冷不热地向石维耶拱拱手:“石先生,好久不见了,幸会,幸会!”
石维耶顾不得多想,连声追问:“黄先生,准备何时跟我动身?”
黄金荣却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纳闷地说:“我在苏州这里混得不错,为什么要跟你动身?”
石维耶急了,他一指徐福生,说:“徐先生难道没把我的来意告诉黄先生?我想请先生重返巡捕房,协助我们破案!”
黄金荣皱了皱眉,考虑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石先生是第一次来苏州吧,要不先欣赏一下苏州的美景,容我考虑一下,明天答复你如何?”
石维耶见黄金荣居然摆起了臭架子,不由心生不快,但是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破案限期的日子就快到了,他只能两手一摊,苦笑着说:“那好,我明天敬候先生佳音。”
按理说,上海法租界赫赫有名的“西探 1 号”副总探亲自上门请人,那可真是给了黄金荣天大的面子,他为何还不当场做决定呢?
其实,这正是黄金荣的精明之处,他摆足了架子,表面是在抬高自己的身价,实则是为了争取时间,好听听老婆林桂生的意见。林桂生虽为女人,容貌也并无出色之处,可心思缜密,心计更胜黄金荣一筹,因此黄金荣几乎事事都对老婆言听计从。
听黄金荣把话说完,林桂生几乎不加考虑,脱口而出:“金荣,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应该去。”
见老婆也支持自己,黄金荣这下更有了底气:“既然这样,明天我就去回复。”
“不过。”林桂生又说,“石维耶既然那么着急请你回去,可见他手里的案子一定很棘手。你能不能在法租界站住脚,就看这一锤子了。”
黄金荣知道老婆又有了新想法,就问:“那你的意思是?”
“你就对石维耶说,你办案快,全靠着手下那帮人多,不过这些人要吃饭、要穿衣,就让公董局允许你在法租界开个戏馆,好安顿手底下那帮人,他要不答应,你就不跟他回去!”
黄金荣觉得老婆的条件有些过分,万一石维耶不同意,以后想再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上加难了,不过他权衡再三,还是答应了老婆的要求。
第二天,黄金荣向石维耶提出条件后,石维耶却十分痛快,表示立即赶回上海,向董事局请示。三天后,黄金荣就收到了石维耶的回信,说董事局已同意他的所有条件,让他即刻动身,去上海接任新职。
黄金荣那份高兴自不必提,他立刻与老婆收拾行李,动身前往上海,并安排徐福生将他的戏馆盘掉,随后在法租界新开了一家戏馆。
随后,黄金荣经过明寻暗访,终于抓到一些蛛丝马迹,很快就把这起绑票案给破了。之后黄金荣就在大自鸣钟巡捕房里做“包打听”,只是每天去茶楼一坐,就有不少人给他密报,再加上徐福生格外卖力,居然又让他破了不少大案要案,其中就有法国神父被绑架一案。
姚主教是来自法国的天主教神父,与法国驻沪领事、法租界巡捕房总探长等来往密切。有一天姚主教由上海乘火车去天津,火车行驶至山东临城时,遭到军阀张宗昌部队拦车绑架,准备勒索一笔巨款。
这件事情发生后,在上海滩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法国驻沪领事责令巡捕房限期破案。巡捕房发动所有人员四处打探,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高价悬赏。黄金荣在老婆的授意下,又抓住了这次对他们来说难得的机会。
黄金荣接受了这个破案任务,他一面去城隍庙烧香拜佛,一面发动手下的喽啰们四处寻找线索,也合着黄金荣运气好,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破案的线索。
当时吴佩孚手下有个副官,名字叫韩荣浦,他是山东临城人,有一次从临城乘火车到上海后,他挤过人群走到车站附近的旅馆时,发现口袋里的 100 块钱不见了。
这 100 块钱可不是小数目,韩荣浦不由灰心丧气,他想起有个同乡是法租界的巡捕,于是抱着一线希望去找这个同乡,同乡当即替他报了失窃案,并带他到了黄金荣那里。
黄金荣听说韩荣浦是山东临城人,便立即向他打听是否听说过上海火车在临城被劫和姚主教被绑架的事情。也算是城隍显灵,由于韩荣浦是吴佩孚的手下,而吴佩孚和张宗昌的部队驻地离得不远,因此双方干了哪些坏事,也都瞒不了对方,韩荣浦自然听说过张宗昌部下绑架姚主教的事情。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黄金荣非常高兴,立即赏给韩荣浦 150 块钱,嘱他立即返回临城去打听姚主教的关押之地,一旦有了消息马上到上海来报信,再给 500 块赏金。如果顺利破案,重赏自不在话下。黄金荣的慷慨解囊,果然令韩荣浦心动了。
韩荣浦回到临城后,很快就同张宗昌部队取得了联系,也打听到了姚主教被关押的地方。事不宜迟,韩荣浦立即来到上海见到黄金荣,商量赎金问题。黄金荣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通过石总探长提前向巡捕房支取几千大洋,除给韩荣浦 500 块做赏金外,另拿出 1000 块让韩荣浦去买通看守人员,并等事成之后再拿 2000 块给那些看守人员,让他们逃往外地。
韩荣浦再度回到临城后,黄金荣亲自带领几十个便衣化装成张宗昌部队的官兵,从上海乘火车抵达临城。晚上,他们救出了姚主教,连夜返回了上海。
黄金荣没有直接同张宗昌部队谈判,只花了区区几千元就成功解救了姚主教,巡捕房从此对他刮目相看,并破天荒提拔黄金荣为督察长,还专门安排 8 名安南巡捕保护他的安全,从此黄金荣的权势和名气越来越大,成为上海滩最有名、最有权势的“大亨”。后来黄金荣买下了同孚里一整条街的房子,赫赫有名的黄公馆就在这里。
听马祥生娓娓道来,杜月笙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慨万千,他对马祥生说:“黄老板从一个普通人到后来成为‘大亨’,经历太不寻常了!”
马祥生虽然只是个在黄公馆打杂的,但却喜欢在杜月笙面前充大,“月笙,只要你好好干,遇事多动脑筋,也可以像黄老板那样出人头地呀!”
杜月笙曾不止一次路过同孚里,可他只能远远地向着黄公馆看上两眼,他甚至羡慕能在黄公馆自由出入的人群。只是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能够攀上黄金荣这样的大亨,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马祥生又嘱咐道:“月笙,只要你有意,可以先想办法进入黄公馆再见机行事,如能攀上几个靠山,那最好不过。”
杜月笙记下了马祥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