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六铺折腾了整整一天,杜月笙已是疲乏至极,回到黄公馆就躺在了床上,但他怎么也睡不着。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掏光了口袋,只掏出了几个银角子,这才发现那两千块钱居然没了。不过,杜月笙一点也没有心疼,相反还觉得心里挺舒坦,虽然钱散尽了,可是既帮他还了以前的债务,又延续了兄弟朋友的交情,这钱花得太值了!再说了,他现在并不缺钱,每月“公兴记”都给自己奉送 50 大洋的俸禄,足够自己开销了,而自己送给兄弟朋友的钱,说不定能给他们帮上大忙呢。
杜月笙凭着自己的聪明,把“公兴记”赌场的秩序维持得井井有条,老板非常看重他。而黄公馆这边,只要是黄金荣或林桂生开口,无论大事小事,他都会全力以赴,件件完成得既漂亮又及时,在黄公馆的地位自然也是日趋重要。
这天,杜月笙处理完林桂生吩咐他的几件事情,去向她汇报。汇报完毕,林桂生点了点头,忽然问:“月笙,你那两千块钱花得怎么样了?”
杜月笙一听,心里就有些发虚,毕竟两千块是一笔不小的钱,他竟然一天就散光了,无论什么理由都好像说不过去。
但他转念一想,反正钱已经没了,干脆实话实说吧。于是,他硬着头皮回答:“这些钱,我一天就花光了。”
杜月笙正等着林桂生责备他花钱大手大脚,谁知,她非但没有责备他,还笑着安慰说:“不错,这花起钱来倒挺像个做大事的。月笙,你跟我说说,这些钱你是怎么一天花完的。”
杜月笙只好原原本本地把那天他去十六铺的经过讲了一遍。
林桂生听完,笑眯眯地说:“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杜月笙走后,林桂生很高兴。原本这两千块钱她就是用来试探杜月笙的。林桂生是这样想的,如果杜月笙拿到这笔钱去赌场妓院大肆挥霍,那他再有胆有识,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充其量一辈子也就只能是个小混混;如果他拿这笔钱去当老板做生意,可能以后会发点财,但绝对不是黄公馆需要的那种人。现在,林桂生看到了她最想得到的结果。杜月笙既没有去大肆挥霍,也没有开店铺做老板,而是拿这钱去弥补以前的人情债,去和兄弟朋友续交情,在林桂生看来,杜月笙不仅有胆有识,而且眼光长远,有情有义,适合在江湖混。
晚上,林桂生就在餐桌上把这件事对黄金荣说了,把杜月笙大大夸奖了一番,最后说:“金荣,你要好好提拔一下月笙,我的眼光不会错,日后月笙一定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黄金荣自然也很高兴,他点点头,说:“杜月笙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我要好好培养他,把他培养成我的得力助手。”
应该说,黄金荣和林桂生夫妇看人的眼光很准,可惜他们还是把杜月笙看低了,日后的杜月笙,可不仅仅满足于做黄金荣的得力助手,他有更大的野心,那就是超越黄金荣,雄霸上海滩。
见黄金荣也肯定杜月笙,林桂生又提出建议,说:“你看这样行不,改天找个好日子,让月笙开香堂收几个徒弟吧,等他壮大了自己的力量,也就能放开手脚大胆做事了,等于给咱黄公馆如虎添翼。”
俗话说姜是老的辣,黄金荣毕竟想得更为周到,他略一沉思,说:“我早晚会让月笙自立门户的,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咱们这里资历老、功劳大的多着呢,就怕他们不服气。”
林桂生一想也是这个理,也表示同意。
从此以后,黄金荣和林桂生对杜月笙更高看一眼,在大家面前也有意提高杜月笙的威望。而杜月笙自然也能感觉出来,也就更加努力,每件事情他都做得有板有眼,处理得利利索索,大家看在眼里,也不得不信服。
过了几天,“公兴记”老板将杜月笙提拔为赌场的管理人员,成了那帮“抱台脚”的头目。
杜月笙很高兴,但同时他又考虑到,要做好这个头目,只靠孤家寡人是不行的,自己应该壮大自己的力量了。而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开香堂收徒弟。
但这只是杜月笙自己的想法,能不能得到黄金荣和林桂生的支持自己可心里没谱,于是他趁周围没人时,就把自己的想法对林桂生全盘托出。令他惊喜的是,林桂生当场就同意了,还表示黄老板早就考虑过此事。
既然黄金荣和林桂生都支持,杜月笙也就放心了,他开始物色开山弟子的最佳人选。
杜月笙看中的徒弟叫江肇铭,这小子是个赌场高手,又嗜赌如命,人送外号“赌场郎中”、“摇摊能手”。杜月笙挑了一个好日子,搬来师父陈世昌和爷叔黄振亿坐镇,又请了几个师兄弟帮衬场面,把江肇铭收为开山弟子,算是正式开香堂收徒了。
后来杜月笙又接连收了几个徒弟,这样一来,杜月笙也算有了自己的力量,有了这帮徒弟的捧场,杜月笙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了。
杜月笙的进步黄公馆的众人都有目共睹,自从他开香堂收徒弟之后,大家都私下议论杜月笙最近运势如日中天,用不了多久,黄金荣就会让他自立门户。
杜月笙自己心里也有数,但他仍然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并没有因此而趾高气扬,因为他知道,要想让众人对自己心服口服,只凭老板和老板娘对他的器重显然不够,他还需要做一两件大事来显示自己的能力。
机会很快就来了。
当时,“公兴记”赌场的生意非常兴旺,不过后来发生了两件事,即“剥猪猡”和“大闸蟹”事件,对赌场的影响很坏,导致生意一落千丈。杜月笙知道,这两个难题只要一天不解决,赌场的生意就不会恢复原样,而他只要解决了这两个难题,不止对赌场生意有好处,对自己树立威信也很重要。
所谓“剥猪猡”,就是有劫匪埋伏在路边,专门抢劫从赌场出来的客人,不但抢劫赌客的财物,连赌客的衣物也尽皆扒光,把赌客浑身上下剥得光溜溜的,俗称“剥猪猡”。由于这些赌客非富即贵,都爱面子,一旦遭遇“剥猪猡”,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不但自己下回不会再去“公兴记”,还劝说亲朋好友也不要再去了。长此以往,赌场生意自然大受影响。
杜月笙要亲自着手解决此事。
这天晚上十一点多,打扮成赌客模样的杜月笙和江肇铭,哼着小曲走出了赌场,然后向一条偏僻的小路走去。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唿哨响起,一群蒙面人从路边的杂草丛里跳了出来。领头的一人指着两人,大声喝道:“兄弟们,快动手!”
只见几个蒙面人迅速冲着杜月笙和江肇铭围了上来,江肇铭一声冷笑,呵斥道:“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打劫鼎鼎大名的杜月笙杜老板?不怕死的,就给我上吧!”
其实,杜月笙那时候在上海滩并不是多么有名,所以江肇铭的话并没有震住这些蒙面人,他们依然虎视眈眈地围了上来。
杜月笙和江肇铭一看不好,只好兵来将挡,两人摆好架势,准备恶斗一番。
恰在此时,领头的那人却叫道:“且慢动手!”然后,他指着江肇铭问:“刚才你说什么?你说他叫杜月笙?”
江肇铭还未接茬,杜月笙就不卑不亢地接口说:“不错,我正是杜月笙。”
领头的那人哈哈大笑,一摆手,让那几个蒙面人退下,然后疾步上前抓住了杜月笙的手,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大声说:“原来真是你呀,月笙哥,我是阿力呀。”
杜月笙借着月光一看,这人果然是刘阿力,两人以前都在十六铺混过,关系还不错。
杜月笙这下放心了,原来是虚惊一场,他不解地问:“阿力啊,你不好好在十六铺待着,怎么干起这种营生来了?”
阿力叹了口气,说:“月笙哥你有所不知,现在十六铺也不好混了,为了给弟兄们找口饭吃,只好出此下策。”
杜月笙之前也是个小混混出身,因此很理解这些人的难处。不过,要保证这些人有饭吃,那么赌场就没饭吃。绝了这些人的饭碗,他们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那么,有没有一个能让双方都吃上饭的好方法呢?
饶是杜月笙聪明,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好办法来。不过既然遇到阿力,何不先从他那里了解一下这些人的底细,然后再对症下药。
杜月笙于是就把阿力和他一干兄弟请到酒馆,大家一边划拳行令,一边喝酒吃肉,看大家吃喝到兴头处,杜月笙趁机打听“剥猪猡”的内幕。
听完阿力的介绍,杜月笙这才知道,从事“剥猪猡”行当的人,除了阿力这一帮人,还有其他三四帮子人。杜月笙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要是断了他们的财路,没准就要找你拼命,不过,要是不断了他们的财路,赌场的生意就不会好转,因此对付这些人,只能智取,硬来是行不通的。
杜月笙问阿力:“其他那几帮子人,你认识不?”
阿力说:“基本都认识。”
杜月笙说:“那好,那我问你,你有把握能把他们全约出来吗?我想和他们商量点事。”
刘阿力沉思片刻,说:“行,包在我身上。”
杜月笙点点头,又说:“那咱一言为定,明天晚上这个时间,你把他们都约到这里来,还在这个房间,我们一起好好谈谈。”
阿力豪爽地说:“月笙哥,你就放心吧,明天晚上我肯定都帮你把人约来。”
几个人又吃喝了一阵,分头散去。
离开酒馆,杜月笙带着江肇铭急匆匆往“公兴记”赌场赶去。
两人在路上走着,江肇铭忍不住问杜月笙:“师父,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家伙?”
杜月笙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办法,对双方都有利,不过得先经过赌场老板的同意。”
到了赌场,杜月笙带着江肇铭直奔老板的办公室,他直来直去地说:“我已经找到解决‘剥猪猡’的办法了。”
这些天,赌场老板一直在为这个事情着急上火呢,一听杜月笙说有办法了,连忙请杜月笙坐下继续说。
于是杜月笙就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做这种生意的有好几帮人,有一帮领头的我认识。我的办法是,把这些人都召集到一块,让他们放弃这个勾当,不过……”
杜月笙稍一停顿,赌场老板便迫不及待地问:“不过怎样?”
杜月笙接着说:“不过,赌场得把自己的赢利分一成给他们,毕竟他们也要吃饭。”
赌场老板也并非等闲之辈,他迅速思考了一下,果断地说:“我同意这条件。只要这些人保证不再抢劫我们赌场的客人,我愿意拿出一成的利润给他们。”
杜月笙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说:“那好,只要你同意,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江肇铭这时才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师父所说的办法,果然是对双方都有利,心里不禁暗暗佩服师父的精明。
第二天晚上,阿力领着几个头目准时赴约。杜月笙和大家分别打过招呼,然后一边和众人推杯换盏,一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起初大家还有些不相信,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不干活白拿钱?等杜月笙再三向他们保证不是开玩笑后,乐得差点蹦起来,恨不能马上为他肝脑涂地,以回报杜月笙对他们的恩情。
这个结果其实杜月笙早就预料到了。毕竟“公兴记”的收益非常可观,即使其中的一成利润,也足够这些人养家糊口了,既然再不用冒着风险打劫,还有钱白拿,除非傻子,才不答应这个条件。
不过,杜月笙还有话说,这也正是他的精明之处,他补充说:“各位兄弟,咱们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请你们回去后,务必管住自己的手下,如果再有‘公兴记’的赌客发生‘剥猪猡’,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可别怪我绝情,谁让我没面子,我就让谁尝尝‘三刀六洞’。”说完,杜月笙环视了一下大家,接着又掷地有声地扔下了八个字,“我杜月笙言出必行。”
杜月笙话音未落,众人纷纷表态:“请放心,如管不住自己兄弟,我们甘愿受罚。”
大家满意而归,这事就算圆满解决了。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杜月笙可谓精明之极,不但让双方化敌为友,而且让双方都对他感恩戴德。
从此,“剥猪猡”事件在“公兴记”赌场就此销声匿迹。有了安全保障,赌客们便又都放心地回到“公兴记”来玩,甚至还带来了其他赌场的一些客人。“公兴记”重新恢复了以前的秩序,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了。
赌场老板眼看着收益越来越大,乐得连做梦都在笑。当然他认为这全是杜月笙的功劳,不但对杜月笙更加器重,还将每月给他的俸禄翻了好几番。这事当然也瞒不过黄金荣的耳朵,黄金荣私下里也对杜月笙大加赞赏。
法租界还有两家大赌场,老板看到“公兴记”生意一下子如此火暴,都非常纳闷,于是纷纷派人打探消息。当得知事情的原委后,他们也都找到杜月笙,自愿拿出一成的利润,请杜月笙帮忙罩着。
这两家大赌场,负责“抱台脚”的分别是金廷荪和顾掌生,他俩也是青帮弟子,且都为黄公馆做事,和杜月笙如同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要帮忙,杜月笙当然义不容辞。
自此以后,法租界的三大赌场居然凭杜月笙一个人的力量,皆恢复了以往的兴旺。而且这件事对杜月笙来说,可谓是一石二鸟,因为这些从事过“剥猪猡”的兄弟,自然而然成了杜月笙的心腹力量,在日后成就自己的霸业中帮了大忙。
杜月笙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钻出来了另一个麻烦事,这就是“大闸蟹”事件。
所谓“大闸蟹”,就是指巡捕房把抓来的犯人用绳子拴成一串,押到大街上去游街示众,以警示市民。因为都被拴在一起,那些犯人看起来就像被绑住的大闸蟹,因此被戏称为“大闸蟹”。
这事表面上看与赌场无关,但实际上有很大的关联。
为了保证赌场不受巡捕房的骚扰,各大赌场按月都会拿出一部分钱打点巡捕房上下,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法租界刚换了一个新头目,此人铁面无情,命令巡捕房对赌场采取严厉监管,以净化法租界的治安。
头目下令了,巡捕房听差的也不敢违背,只好隔段时间就到赌场抓几个赌客交差。
本来被抓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关几天就放出来了。不过赌客中总有一些三教九流的名人被抓到,而且还被拴到大街上去游街,那些人可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自从发生“大闸蟹”事件后,好多人就不再去赌场了,结果不用说,赌场的生意自然又开始萧条了。
总这样下去可不行,杜月笙经过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不过,这个办法尚需要巡捕房的大力配合,这就更容易了,黄金荣就是巡捕房的总探长,杜月笙决定去找黄金荣商量此事。
其实,黄金荣最近也在为这件事情焦头烂额。三大赌场以前每月都要孝敬他一大笔分红,请黄金荣罩着他们的生意,可最近由于“大闸蟹”的影响,黄金荣得到的分红明显减少。其实钱还是小事,关键是黄金荣的能力受到了质疑——以前大家认为黄金荣在法租界一手遮天,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可现在大家都在想:原来黄老板的能力也有限。
杜月笙是这样想的:平时赌场可分为日场和夜场,而夜场的营业额占绝大部分,他想用牺牲日场的方法换来夜场的平安。实施起来就是,找部分闲散人员,白天冒充赌客进入赌场,再由巡捕房抓这些人回去,巡捕们白天交了差,夜晚也就不会到赌场抓人,也就不会骚扰到夜场的赌客们了。
听完杜月笙的想法,黄金荣沉思片刻,说:“目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巡捕房那里包在我身上,只要有人抓进来,我出面招呼一声就行了。问题是找谁来冒充赌客合适呢?一般的老百姓没那工夫,黄公馆的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怕是不肯丢这个人。”
杜月笙微微一笑,说:“这个问题不劳师父费心,冒充的人由我来负责。上次‘剥猪猡’的事了了后,那帮小兄弟一直为白拿钱不干活而愧疚,现在正好给他们找点活干。”
没想到最大的难题到了杜月笙这里迎刃而解,黄金荣一拍大腿,笑道:“月笙,真有你的,你想得可真周到。”
于是师徒两人分头行动,黄金荣负责与巡捕房的人沟通,杜月笙则去找人冒充赌客。
第二天,师徒二人唱的这双簧就粉墨登场了。
白天,巡捕房的巡捕们很敬业地进入赌场,然后抓出一个个赌客,然后用绳子拴成“大闸蟹”
游街示众,而一到夜晚,赌场内外则连个巡捕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赌客们观察了一阵,确信晚上是安全的,于是纷纷走进赌场继续赌博。
于是,棘手的“大闸蟹”问题又被杜月笙成功解决了,赌场的生意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而黄金荣的面子也保住了。
杜月笙顺利解决完“剥猪猡”和“大闸蟹”两大难题后,在法租界声名鹊起。那些曾经对杜月笙步步高升颇不以为然的师兄弟们,也不得不由衷地佩服他。
这一切,为日后杜月笙自立门户铺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