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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消沉和赵汸著书

东汉末年郑玄遍注儒家经典,主古文家说而兼采今文,实际上是把今文家说统一于古文之中,于是古文学派盛行,以公羊学为主干的今文学派遂告衰落。东晋元帝设立五经博士,都用古文学。从东汉末年起,至清代乾隆年间庄存与著书重新提起公羊学说,中间经过千余年的消沉,今文学“澌灭殆尽”了。

在此一千多年间,能提到公羊学说哲理者,诚为空谷足音。唐代文学家、思想家韩愈注意到公羊学说含有深刻的哲理。在《原道》这篇名文中,韩愈引用公羊学家关于民族问题的理智的观点:“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当时,殷侑有志于撰一部《公羊传》的注疏,韩愈深感在公羊学说几绝,要妙之义无人寻绎的情况下,这种志向大可嘉许,于是致书鼓励,愿意为他写序。信中说:“近世公羊学几绝,何氏注外,不见他书。圣经贤传,屏而不省。要妙之义,无自而寻。非先生好之乐之,味于众人之所不味,务张而明之,其孰能勤勤绻绻若此之至?固鄙心之所最急者,如遂蒙开释,章分句断,其心晓然。直使序所注,挂名经端,自托不腐,其又奚辞?” 可惜殷侑对公羊学的见解无从得见,其书成否也未能知晓。由于公羊学说长期几乎无人问津,故像明清之际顾炎武这样渊博的学者,也对公羊学说无所了解,他从古文学派的立场,认为何休对“三世异辞”的解释,既费事,又不通,“甚难而实非” 。只有元末学者赵汸著有《春秋属辞》,与公羊家法关系密切,而成为清代学者庄存与著书的直接先导。

(一)求经义和史例的会通

赵汸,元末明初学者,安徽休宁人,字子常。自幼励志向学,不事科举。曾拜九江黄泽为师,学《春秋》之要。后复从临川虞集游,获闻吴澄之学。筑东山精舍,读书著述其中。著有《春秋师说》三卷,《春秋集传》十五卷。尤以二十年之精力,著成《春秋属辞》十五卷。另成有《左传补注》十卷。明初诏修《元史》,征汸预其事,书成辞归,未几而卒。学者称东山先生。

赵汸著《春秋属辞》的意图是,他不满意当时学者只据《左传》解释《春秋》,认为“《春秋》断截鲁史,有笔有削,以寓其拨乱之权,与述而不作者事异” 。故认识到《公羊传》重视《春秋》的“义”是对的,但他不用推阐“微言大义”的方法,而通过考证“属辞比事”,来推求《春秋》之旨。宋濂为赵书作序,批评前人解《春秋》之失,云:“其所蔽者,《左氏》则以史法为经文之书法,《公》《穀》虽详于经义,而不知有史例之当言,是以两失焉尔。……有能会而同之,区以别之,则《春秋》之义昭若日星矣。” 宋濂的话,实即称赞赵汸运用了探求经义和归纳史例二者会通的方法,可谓深得赵汸二十年著书之苦心。

赵汸采取按照《春秋》属辞归类、求得义例的方法,将全书分为八篇:(1)存策书之大体;(2)假笔削以行权;(3)变文以示其义;(4)辩名实之际;(5)谨中外之辩;(6)特笔以正名;(7)因日月以明类;(8)辞从主人。

其中,第(1)至第(6)是主要部分。因为,据作者的认识,“自《左氏》不知有笔削之旨,为公羊学者遂以《春秋》为夫子博采众国之书,通修一代之史者,于是褒贬之说盛行。又有以为有贬无褒者,又有以一经所书皆为非常,而常事不书者,有谓黜周、王鲁者,有谓用夏变周者。其失在不知有存策书之大体之义而已” 。又说:“圣人拨乱以经世,而国书有定体,非假笔削无以寄文”,因而应该注重“假笔削以行权”。“然事有非常,情有特异,虽笔削有不足以尽其义者,于是有变文,有特笔。而变文之别为类者,曰辩名实,曰谨中外。”故又应该注重“变文以示义”“特笔以正名”。

《春秋》一书记载简略,若欲从中归纳出整齐有法的“例”,必然此通而彼碍,陷于支离破碎的地步,故董仲舒已有言之,“《春秋》无达例”,实已告诉人们此路不通。赵汸为求《春秋》的例,烦琐不得要领,结果《春秋》的义,晦而不明。他列“存策书之大体”共七卷,一百二十一目,读之使人感到主次难辨。他所列举的例目,有:

嗣君逾年即位,书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不行即位礼,不书即位。告朔朝正,书王正月。

即位不在正月,故不书正月。

岁首必书王月。无系月之事,不书王月。

一时无事,书首月。

事之系日者,遇晦朔则书晦朔。

公母弟卒书弟书字。

诸如此类。像这样归纳出来的“例”,实在对理解《春秋》拨乱反正的“大义”无甚帮助。而赵汸不赞成公羊学家探究《春秋》的褒贬,反对王鲁、黜周这些命题,更是把公羊学的主旨掩盖了。

(二)肯定《公羊传》得“学《春秋》之要”

然则在东汉以后公羊学沉寂千余年中,赵汸著成的这部《春秋属辞》究竟有何价值呢?其价值在于,赵汸在书中肯定《公羊传》得“学《春秋》之要”,从而启发后人推寻公羊学的真义。

卷八《假笔削以行权》序云:“孔子作《春秋》,以寓其拨乱之志,而国史有恒体,无辞可以寄文。于是有书,有不书,以互显其义。其所书者则笔之,不书者则削之。《史记》世家论孔子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正谓此也。……而夫子于《春秋》独有知我罪我之言者,亦以其假笔削以寓拨乱之权,事与删《诗》定《书》异也。自《左氏》不明此义,为其徒者遂不知圣人有不书之法。《公羊》《穀梁》每设不书之问,盖其所承犹得学《春秋》之要,而无所考据,不能推见全经。”赵汸讲《春秋》一书乃孔子假笔削以寓褒贬之权,并认为《公羊传》得学《春秋》之要,这在千余年的沉寂中显属难得,提醒人们记住《春秋》中寓含圣人笔削的大义,并称《左氏》“不明此义”。这就对后人提出了值得思考的问题,而不再一味盲目因袭古文学派的成说。赵氏书中《特笔正名第六》对《春秋》的“特笔”区分甚详,有:“讳会天王以王狩书”;“嗣君出奔复归称世子”;“以庶孽易嫡嗣未逾年见弑,称杀其君之子”;“诸侯灭吾同宗之国称名”等。这样做也在客观上引导后人去推究《春秋》之义。总之,赵汸《春秋属辞》虽未能求得《春秋》拨乱反正大义之所在,但因为赵汸志在推寻《春秋》之旨,并认为《公羊传》比《左传》在“学《春秋》之要”上做得更好,这就启发后代有识之士继续去做更有价值的探究。 yWFgcL3EAOdq19qbh0y0HM24L+MORoWl8jZv1t2ZMedmuJ/ddMH5Uu4dhPm0Ll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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