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翼著有《皇朝武功纪盛》四卷,三万余言,记平定三藩至大小金川等事件,与《圣武记》一部分内容相同,因此需对两者作一比较。
乾隆对准噶尔部作战时,赵翼以内阁中书身份值军机处,“缮写谕旨,抄录奏折”,对事件有相当的了解;缅甸之役,他“奉命赴滇,参军中幕画”,掌握了直接材料。因此《纪盛》对这两次事件记载具体。《圣武记》有关的两篇记,当是参照赵书写成。
但是,《纪盛》对一些事件的记载在史实上却有严重缺漏。如《平定三逆述略》把一些琐事都写上了,而对吴三桂最后“情竭势绌”“窃帝位以自娱”“潦草礼成”这一重要内容却没有涉及。《纪盛》写乌兰布通战役,只“出师至乌兰布通,大败其众”一句话,无任何史实。《圣武记》却有完整记载,如噶尔丹军先“以万驼缚足卧地,背加箱垛,蒙以湿毡,环列如栅,士卒于垛隙发矢铳,备钩距,谓之‘驼城’”;清军以火器轰击,噶尔丹军“阵断为二”,清军绕出横击,“遂破其垒”,最后噶尔丹溃败狂逃。 所载甚详。昭莫多之役,《圣武记》的记载也具体生动,《纪盛》则只记了个大概。
因此,《圣武记》不仅在规模上、所包括的时间和范围上远非《皇朝武功纪盛》所能比,即就相同的事件而论,《圣武记》所载史实也要完整、充实得多。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魏源写书所依据的材料并不限于诏令、奏议、方略,还大量采用了各方面的著述。
两书的写作目的尤有不同,《圣武记》是为探讨清朝统治的盛衰、总结军事史上的成败得失而写。《皇朝武功纪盛》则是为歌颂皇帝“功烈之隆”。《圣武记》对于清代前期也大加歌颂,而且是形成这部作品有浓厚封建色彩的原因之一,但两者仍有显著的区别。魏源歌颂清代前期功业是为了“后王师前王”,让当时的统治者效法他们祖宗的榜样,振作精神,革除腐败,所以他随处注意总结对当时御侮有用的经验教训,因而具有进步意义。赵翼则认为:“铺张鸿庥,扬厉伟绩,臣子职也。” 以颂扬皇帝的“鸿庥”“伟绩”为己责,完全是正统封建史家的庸俗言论。为了一味颂扬,对事实就要有所隐讳,“言胜不言败,书功不书罪”。如《纪盛》记平三藩之役,对顺承郡王勒尔锦等畏缩不前、贻误军机隐而不书,对傅尔丹和通泊惨败之事也根本不提。赵书写于乾隆五十七年,记载了乾隆二十三年统一南疆事,却对乾隆二十七年乌什之变一字不提。这些当然都不是偶然的疏忽。赵、魏二人在见解上有如此重大差别,主要是时代不同使然。赵翼处于清朝极盛时期的末尾,他又以“前翰林院编修官”自居,正统观点和考据学风束缚着他的头脑,他当然看不见潜藏着的社会矛盾,因而写出为皇帝唱赞歌的著作。《圣武记》则酝酿于社会矛盾激化的时期,成书于民族危机的紧急时刻,因而通过总结历史经验教训而表现出爱国主义思想。赵、魏二人时代不同,观点不同,作品也就大异其趣。
《圣武记》本身在史学思想上又有其严重的局限性。(一)它具有浓厚的封建色彩和阶级偏见。书名、篇名中“圣武”“开国龙兴”“戡定”“绥服”“靖寇”等等说法,以及书中其他颂扬帝王的语句,都充满着封建气味。魏源揭露了封建统治的腐败,目的还是为了让统治者记取这些“痛深创巨”的教训,“懔朽索、戒持盈,益洪延我丕丕基” ,维护封建制度。他希望再次出现“一喜四海春,一怒四海秋。五官强、五兵昌,禁止令行,四夷来王” 的封建盛世,也是充满封建色彩的不可实现的幻想。他承认官逼民反,对农民起义有某种同情,但又污蔑农民起义为“贼”“寇”“匪”,对残酷镇压农民起义“有功”的将吏,如用“碉堡法”镇压苗民起义的傅鼐,备极赞扬,表明他反对、仇视农民起义的地主阶级立场。(二)书中有多处宣扬迷信思想。魏源说:“帝王之师,恒有天助,……祈天永命,当在承平积累之时,其可转移于大运已去之后耶!” 于是对他所赞同的事件,就附上“祥瑞”,反对的事件,则记有“灾异”。如记康熙出征,“军行瀚海,泉溢刍生” 。又如岳钟琪攻罗卜藏丹津,“追奔一昼夜,士马饥渴,塞外严冻,钟琪祷天,忽涌泉成溪,万马腾饮” 。还记载灾异,如说,萨尔浒之役,明军四路深入,“时蚩尤旗长竟天,慧星见东方,星陨地震,识者皆知其必败” 。嘉庆元年爆发白莲教起义,“是时慧星出西方,长数丈,逾年不灭” 。嘉庆十六年,“有星孛紫微垣,占主兵。越二年,则有天理‘教匪’之变” 。为什么要附会迷信呢?魏源说过:“鬼神之说,其有益于人心、阴辅王教者甚大,王法显诛所不及者,惟阴教足以慑之。” 原来是有意地拿迷信来维护“王教”“王法”。这显然是严重的糟粕。(三)在对待少数民族问题上,魏源有恩赐观点和歧视态度。另外,雍正“改土归流”和乾隆年间对准噶尔的战争在客观上都有进步意义,予以肯定是对的。但是统治者在实行征讨时又都给当地人民带来巨大灾难,应该谴责统治者的残暴行为。魏源却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无可奈何地归结于“天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