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大亮,来自莲花村和李家村的差役便被集中在了明华厅内,他们拢共十五人,从二十出头至四五十岁年纪皆有。
宋怀瑾带着大理寺众人一同问询,没多时,杨斐和祈然四人也到了厅内。
待问起十二年前出事的吴家姐弟,年轻的皆对此事记忆不深,反倒是几个三四十岁的印象十分深刻。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杂役道:“吴家两老去的早,吴越自小体弱多病,是他姐姐将他拉扯大,后来十四岁上碰见个走江湖的老师父,觉得与他有缘,便要收他为徒弟,她姐姐正愁弟弟将来没有出路,便答应了,之后弟弟便跟着师父去了京城。”
“十四岁便走了?那老师父教什么的?”
这杂役回忆片刻,“似是教习武卖艺的,吴越幼时是个病秧子,十四岁的个头还与别人家十岁的孩子一般高矮,那老师父教他习武,倒是让他强身健体了,后来回村里长高了不少。”
这时,另一个更年轻些的杂役道:“小人当年只比他大了三岁,我们一群孩子上山下河玩闹,他却终日病恹恹的不出门,后来去了京城倒稍活泼了些,只是每年回来也没几次,如今想起来,小人连他生的那般模样都忘记了,至于她姐姐,当年失踪之后尸骨都未找到,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其他人所言相差无几,显然十二年过去,对这姐弟二人的记忆模糊不清了,宋怀瑾仔细打量这些人,“当年哪家与他们姐弟关系最好?若是他们为人所害,谁最有可能替他们报仇?”
众人低低议论起来,昨日戚浔见过的那个李旸道:“非要说的话,便是当年差点和吴家大姐定亲的李三哥,不过后来李三哥娶妻生子,人也十分忠厚正派,又不曾在驿站内当差,凶手不会是他。”
李旸说的此人,昨夜他们的确寻访过,宋怀瑾想到几次死人,要么在白日,要么在卯时前后,绝无可能是驿外之人,便将其排除在外。
他又一一打量眼前众人,“你们可听说过一个叫薛明理的人?”
大家一脸茫然,纷纷摇头,祈然在旁听了半晌,此时问:“这个吴越的姐姐不是也消失了吗?会否和她有关?”
宋怀瑾叹气,“村里人都觉得姐姐也已经遇害了。”
祈然拧眉,“吴越是被刺死而后抛尸水塘的,那姐姐是否也被人谋害?昨日少卿大人说,村里人最后一次看到吴越,是吴越去问他们是否看到他姐姐,那便是说,他回村之时姐姐便已不见了。”
宋怀瑾颔首,这时吴涵道:“凶手若是为他们报仇,那一定知道至少一人的真正死因,吴越当年被下葬,村里人都以为他是意外而亡,那凶手知道的应是吴霜失踪的真相,若吴霜死了,他必定知道吴霜的尸骨在何处。”
宋怀瑾反应极快,“难道说,吴霜的尸骨也在村里某处?可这村子这么大,能藏尸的地方太多了,随便找个山林一埋谁也找不到,何况过了十二年了。”
戚浔听到此处灵机一动,“大人,凶手杀人的依据是因他们所犯罪恶,不论是黑绳地狱还是焦热地狱,都有杀生这一罪,而如果余大人的死和吴家姐弟有关,那他此番来驿站多半有缘故,我猜,他是害怕当年的事被揭露。”
余鸣和辛原修为官多年从不入芙蓉驿,可此番却一起出现,若无古怪才是有鬼,戚浔继续道:“我在余大人的官靴上发现过一枚黑松松针,余大人死之前,必定是去过后山的,有没有可能后山上有什么东西要余大人去找?”
宋怀瑾眼瞳一瞪,“吴越早已下葬,他莫不是去找吴霜的尸体?”
戚浔飞速的回想着,“观音庙要扩建,咱们去的时候,正看到一片松林被砍平,那片林地满是松针,是余大人最可能去过之地——”
宋怀瑾一拍桌案,“余鸣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去林地里瞎转,他是不是得了观音庙要扩建的消息,害怕扩建之时挖出吴霜的骸骨,所以此番赶来芙蓉驿还去藏尸之地探看?”
祈然看了一眼外头的大雪,“咱们要上山去找吗?只是眼下雪未停,土多半被冻住,这时候去找只怕事倍功半。”
宋怀瑾也知此理,“冻土是一个,这般大的雪出去没一会儿身上便湿了,那便等着雪停吧,雪一停便去后山走一趟,驿内人多,半日功夫便能将那林地挖开。”
查问杂役们虽未问出什么,却有可能找到吴霜尸骨下落,也不算毫无所获,宋怀瑾散了众人,又让刘义山备好工具,待雪一停立刻出发。
然而天公不作美,他们等到午后,大雪仍洋洋洒洒落个不停,见这天色,宋怀瑾心知今日是上不了后山了,便又到了停放尸体之处。
如今有四副尸骸停放于此,戚浔昨夜找到死因后,再未在吴越骸骨上发现更多痕迹,今日又转而复验起辛原修的尸体,然而凶手杀辛原修的手段更为利落,一时未发现更多线索。
戚浔眼下只有一个疑问,“辛将军当夜为何半夜出门仍然无解,他分明还有一个时辰便要离开此处了,即便当时他发现了凶手意图,心底想的也该是立刻离开。”
宋怀瑾点头,“他急着回肃州当是借口,他的小厮说他心神不宁,可见也是怕的,只是在人前装的格外镇定。”说至此,他忽而道:“凶手说不定还会继续杀人,不是什么代替观音菩萨惩罚,而是有可能驿站中剩下的人里面,还有当年与余鸣他们一起入住驿站的,只是有人隐瞒不报——”
“如今驿内只剩下四位大人外加上世子了——”
戚浔说至此,忽而看到那把陌刀,她道:“世子谋害余大人的嫌疑已经解除,这把刀上的人血,应当是真的遇见山匪所留,大人可要将刀还给世子?”
宋怀瑾将那把陌刀拿起,“是要去还,不过辛原修的死还和他干系很大。”
说完他带着刀出了门,戚浔沉思片刻不得解,便想去辛原修所住厢房看看,余鸣不知何时去过后山,辛原修却是在半夜出门,她实在想知道缘故。
她带着周蔚直奔东边辛原修住过的屋子,此处早前大理寺差吏已来搜查过,当时并未发现古怪之处,他走至辛原修所住东厢,正将窗户打开查看,却一眼看到对面厢房半掩的窗缝之中有剑光一闪,她心底微讶,没想到祈然一个看起来温文儒雅的文臣竟会舞剑。
她转身环视屋内,见一切正常,便又抬步走到床榻前,这时,她忽然看到角落挂着的灯笼,灯笼静静的挂在木制鹤首上,窗户外雪光照进来,正好让她看到灯罩上有一抹熏黑,她皱眉上前,将灯笼一取下便看到烛芯旁堆着一小撮灰烬。
这灰烬散开,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戚浔推测这不过二指宽的纸条燃烬的,而辛原修必定烧的匆忙,因灯罩上留下的熏黑,是他在未取灯罩的情况下匆忙将纸条烧掉的,谁给他的字条?
“走,咱们去问辛将军的小厮那夜可有人给他送过什么,蜡烛只燃了小半,多半是刚换的,再问问房内的蜡烛是何时换的。”
她二人出门,很快在西偏院寻到辛原修的两个小厮,一听她问,其中一人道:“当天晚上没人送什么,只在天黑时分有人送过饭食来,换蜡烛也是那时换的。”
戚浔忙问:“给你们送饭食的是谁?”
“是厨房的人,一个叫周宏的。”
戚浔带着周蔚忙往厨房去,待找到周宏,他正忙着准备晚饭,驿内人多,厨房内总共五六人,忙的不可开交,一听问起给辛原修送饭,周宏道:“是我送的不错,当时装了一个食盒,食盒放下就回来了,最后碗筷还是辛将军的小厮送回来的。”
周宏一边忙着洗菜一边答话,面上毫无异状,戚浔又问:“食盒是谁接的?谁先打开的?”
“是辛将军,寻常饭食送去,都是主子们先用。”
戚浔略一怔,“当时送饭的时候,厨房里都有哪些人,可有人动过食盒?”
周宏被问得多了,面露紧张,“当时所有差役都在外面吃饭,这里人来人往的,应当无人动过食盒吧……怎么,辛将军当天晚上用的饭食有问题?”
戚浔摇了摇头,看到了厨房外头的两套桌椅,驿内差役们并无专门用饭之地,寻常吃饭都在厨房外头聚成一堆,届时二十来人进进出出,谁都有可能动食盒,而凶手藏匿期间,与众人同桌而食。
戚浔有些着恼的往回走,凶手选用时机巧妙,并未留下破绽,可他到底给辛原修传了什么,才让辛原修甘愿冒险呢?
天光昏暗,夜幕将至,戚浔想得出神,转过一道弯便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背影是朱赟,她忙出声,“朱司直——”
语声一出,前面转过头来的人却是王肃,王肃见她生出笑意,“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说完又低头看自己的衣裳,“我跌了一跤袍子打湿了,朱赟不怕冷,便将外袍给了我。”
他二人身形本就相差无几,换了衣裳也十分合称,而戚浔心思在别处,自是认错了,她本要取笑王肃竟会在驿内跌跤,可笑意刚到唇边,她脑海里便闪过一道电光!
她秀眸大亮,“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