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容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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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雅预言知道吗?在这方面,玛雅人就没失过手。所以今晚闭上眼睛睡一觉,明天就醒不来啦。”
饭店不远处的男人穿着短袖和长裤,肥大宽松的裤摆有一节儿拖在了地上,他个子不高,说话富有节奏,神神叨叨的模样把对面几个小朋友唬得一愣一愣的,有个小女孩胆子小,盯着他的脸便嚎啕大哭起来。
“哎,小朋友,你是不是不信叔叔?”男人说着一口蹩脚的粤语,跟这座光怪陆离的东南沿海城市格格不入。
啪嗒。
言忱把一块小石头扔在男人脚边,噙着笑喊了声:“大哥,欺负小朋友啊。”
她在台阶上坐了十几分钟,就听见男人一直给小朋友科普玛雅预言,还把这一年来全世界的不太平都串联起来,仿佛每一次灾难都是末日预警。
她很少笑,笑起来有些晃眼,男人看着还愣了下,不太相信地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言忱点头:“不然?”
周遭空荡荡的,往来之人很少。
言忱这种漂亮女孩的出现显得格外突兀,尤其她还坐在台阶上。
“姑娘你是被家人抛弃了吗?”男人凑近了几步问她。
言忱没回答,她只是问:“大哥哪儿人?”
男人愣怔几秒,用蹩脚的粤语回答:“南宜人,土生土长的。”
“扯。”言忱唇角往上扬了几分,笃定地说:“你北方人吧。”
她仍旧没停止猜测,“儿化音这么重,北城来的吧。”
“猜错了。”男人笑了,也不再遮掩,“我北望的,姑娘你呢?哪儿人?”
听到这个地名,言忱恍惚了几秒。
正好手机震动,她瞟了眼起身,连裤子上的土也没拍,拢紧了身上的棉服转身回饭店,大哥还在身后问:“姑娘你哪儿去啊?你还没回答我话呢。”
言忱站在高处,朝后边摆了摆手,没回头, “我也北望的。”
她声音不高,很快散在风里。
陆平风那边的饭局终于结束,在2012年的最后一天,大家忙着聚会、忙着走亲访友、忙着生离死别,总之忙得不可开交,而言忱向来不喜欢热闹的场合,所以在众人寒暄客套之时便借口有事从包厢内出来,待在外边吹了会儿风,没想到还遇见个神棍老乡。
她其实还想再聊几句,但怕陆斯越等得不耐烦又摆臭脸便疾步回了大堂。
等她回去的时候,唐宛如站在陆平风身侧,两人低声聊天,陆斯越穿着白色卫衣站在不远处,脸色果然很臭。
言忱没在意,低声打了招呼,“妈,陆叔叔。”
“刚刚去哪玩了?”陆平风喝了许多酒,这会儿有些上脸,耳朵都染着绯红,但说话仍旧和平常一样温和,随口问一句也没强求答案,“咱们回家了。”
说着把车钥匙递给陆斯越,让他开车。
言忱习惯了走在最后,她跟着众人的步调走到车旁,原本想坐后排,但看了眼陆平风黏着唐宛如的劲儿,她只能认命地坐到副驾。
车子驶出停车场,驶过平津路、金阳街、世纪广场,逐一驶过南宜的标志地点,言忱脑袋靠着车窗,轻闭上眼假寐。
许是受不了这寂静,陆斯越把车里音响打开,放得还是首粤语歌。
恍惚之间,言忱还以为回到了北望,她坐在天台上,弹着吉他给那人唱歌。
[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
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
……]①
黄家驹的声音让粤语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温柔的声音弥散在车内,言忱这边车窗开着一点儿,风从外边飘进来。直到陆斯越喊她,“言忱,醒醒。”
言忱眼睛半睁,下意识喊:“沈……”
只蹦了一个字忽然清醒,思绪回拢,在温柔的背景音中不着痕迹地接她刚才的话:“怎么了?”
“下雨了。”坐在后排的唐宛如回答:“把窗户关上,小心感冒。”
“哦。”
言忱关了车窗,心口觉着闷,但也没去换陆斯越的歌单。
好像是映衬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放的歌也一首比一首悲伤,言忱倚在车窗上再睡不着。
南宜作为地道的东南沿海城市从不下雪,冬天湿冷得厉害,冷空气绕过衣服的各个角落钻进肌肤,冻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会儿雨势渐大,不一会儿就笼罩了这座城市。
雨刷不停刷洗着车窗,言忱在听到那句[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②时,车子稳稳当当停在了小区车库里。
回家时刚10点,大家各自回房间。
陆家空间很大,四居室,而且楼层高,风景好,言忱的房间还有独立卫浴,比在北望的家好了千百倍。
但搬过来已经半年,她仍旧觉得不真实。
就那么逃离那个城市了?
半年前她生父去世,她妈和初恋重逢,没几天她和母亲就跟着那位初恋来了南宜市,从北到南横跨大半个中国,两千多公里。
毫无疑问,她妈的初恋就是她现在的继父陆平风,是一个很儒雅的男人。
而他的独子陆斯越比言忱大五岁,没反对他再婚,对家里多了两个人这件事也没发表什么意见,陆斯越脾气虽臭,但好在给大家都留了成年人的体面。
在南宜的日子要比以前好很多,言忱却总不可避免想起过去。
尤其是想起沈渊。
她不喜欢北望,但北望却给她留了那么一点儿幻想。
一想起来总觉得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才好。
言忱干脆去冲了个冷水澡,这才算清醒,拿出手机,浏览器推送的新闻都在辟谣玛雅的世界末日预言。
2012年好像突然就到来,也好像突然就要结束。
大家统统被卷入了一场名为“世界末日”的恐慌浪潮之中,铺天盖地的都喊着恋爱和告白,好多人的Q个性签名换成了“再不疯狂我们就死了”,好像所有人都对这场末日信以为真,但好像所有人都又没信。
该攒钱的仍旧在攒钱,该守口如瓶的仍旧守口如瓶。
这一天也不过是2012年的最后一天,大家还在等待2013的到来,满怀希冀。
言忱坐在床边打开音乐软件放了首歌,随意翻评论区,大家都在发:
[马上就世界末日了,快去和你爱的人告白吧。]
[XXX,我错过你了!但我还爱你,回来好吗?]
[世界末日来得再猛烈一些吧!]
[XXX,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
评论里间或穿插着一些人名,倒成了告白墙,只是这些像极了无病呻—吟的告白终究不会被该看到的人看见。
言忱翻了会儿,手指在屏幕翻飞,对话框那一行随之出现:沈渊,我好像。
戛然而止,她又全都删掉。
离开那座城市,随之而来的就是把所有人和记忆切割掉。
言忱推开窗户,隔着漆黑的防护栏看南宜的夜景,这座城市比北望繁华,这个点儿仍旧灯火通明,雨势渐小。
她打开随身听,调到了音乐频道,主持人用好听的播音腔温柔地念完一篇观众投稿,然后应观众要求放那首歌,前奏都已经响起却又戛然而止,像极了刚才言忱的做派。
只听温柔的女声在房间里飘散:“不管今天是不是世界末日,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就给他打个电话吧。”
“不和他说我喜欢你,也不和他说明天再见,只跟他说今晚月色好美。”
—
2012年的北望市还没建起CBD大楼,甚至这座城市只有一家万达广场。
鳞次栉比的高楼仿佛只存在于设计师的图纸之上,北望新城还未开发,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体育馆无人涉足,最繁华的事业应当是KTV和网吧,它们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开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KTV包厢里难掩热闹,有人声嘶力竭地唱着“死了都要爱”,飙高音时额头青筋都爆起来,最后还是破了音。
李淼拿着手机给沈渊拨了第五个电话,终于通了。
李淼捂着听筒扯着嗓子喊,“沈哥,你哪儿呢?快点来!就差你一个了!”
“地址重新发一下。”沈渊声音很沉。
李淼:“百色KTV,就在朝阳湖这块儿,从你家出来走三条街就到了!”
对方没说话,无情的挂了电话。
一旁的朋友拿着麦说:“ 沈渊来不来啊?世界末日了还学什么习!高考前要有这精神头儿还用得着复读?”
李淼白了他一眼,“ 你他娘的会不会说人话!”
他从旁边人手里抢了个麦,和众人交代道:“都是老朋友了,什么能提什么不能提大家心里有点数。今天出来就是玩的,一会儿沈哥来了,谁要是提什么高考、分数、复读,别怪我李淼翻脸不认兄弟。 ”
“ 行了行了。 ”朋友们都开始劝,“ 方子一向口无遮拦,他又没恶意,你跟他计什么较!”
有人把那首《死了都要爱》又点了一次,音乐声响起来才把争吵声压下去。
而在众人唱到高潮正喊破喉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
沈渊在包厢内扫了一眼,李淼朝他招手,他直直往过走,也没和众人打招呼,倒是众人愣征几秒后都笑着喊他,“ 来了啊。”
他简短地应了声嗯。
这里的人除了李淼,他几乎都很久没见了。
有些人看着还脸生,应该是李淼后来玩在一起的朋友。
他原本不打算来,但前些日子答应了李淼要出来放放风,今天正好家里又在吵架,他算是躲清静到这里来。
沈渊坐在角落,包厢内很快恢复喧嚣。
李淼和他闲聊,“吃过饭没?”
“吃了。”
他比以前安静很多,李淼也不知道再问什么,该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全是禁区,干脆给他倒了杯酒递过去。
沈渊和他碰碰杯子,低敛眉眼安静地喝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啥时候开学?”李淼问。
“后……”还未等沈渊把话说完,点歌台那儿就有人喊,“沈渊,你的歌!来唱歌啊,喝闷酒有什么意思!”
正好KTV的广告过去,前奏响起。沈渊只听了一个音,手忽然一抖,杯子晃动几下,酒液落到地上几滴。
“沈哥,怎……”李淼的话没问出口,因为他也听出了这是什么歌,偏偏旁边人还把话筒往沈渊面前递。
沈渊面色短暂变化又恢复冷淡,他拂开麦站起来和李淼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哥,来都来了,唱首歌再走嘛。”有人劝他。
大屏幕上已经变幻过许多场景,包厢内还回荡着阿信的声音,“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③”
坐在点歌台的人疑惑,“沈渊你不是最喜欢五月天了么,给你点他们的歌都不唱?”
沈渊已经走到门口,手紧握着门把,瘦削的身子站在那儿显得清冷又孤高,压着间奏的声音说:“已经不喜欢了。”
话音刚落,兜里手机铃声响起——
[当你说太聪明往往还是会寂寞
我笑着倾听孤单终结后的静默]④
他往外走,拿出手机瞟了眼,来自南宜市的陌生号码。
而包厢内寂静了两秒,不知是谁反应过来:“刚刚那是《私奔到月球》?”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