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位不是鬼哥哥吗?看来你活得很好,我放心又嫉妒。”
话说在前面,我完全不想把这一天——也就是暑假最后一天,八月二十日星期日遇到斧乃木余接的这件事,当成一切事件的开始。
她(我不知道性别,但斧乃木即使讲话是男孩子语气,看起来仍是个可爱的年幼女孩)只是出现在那里,若是因为这样就要求她对本次事件负点责任,那我应该在她当时这样打招呼时无视她。
我和斧乃木并不是朋友,也没有密切来往或特别要好,甚至直到最近,还因为我那个不可爱的妹妹,打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架。
别说无视她,甚至应该一看到她就扑过去紧咬不放。
不过,斧乃木也是基于相同立场,她明明可以扑过来紧咬不放(不是比喻,她真的做得到),却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看不出想法,以毫不怀念的冰冷语气向我搭话,所以我或许应该乐于接受。
总之,不计较这个。
可爱女童主动搭话是好事。
即使对方是怪异也一样。
或者说,正因为是怪异才是好事?
“嗨,斧乃木小妹。”
我出声回应。
这里是路边。
事情发生在我所居住的阿良良木家不远处的某个十字路口,我回神一看发现身旁有个似曾相识的穿着及踝长裙的女孩,斧乃木也几乎同时(严格来说,她比我早零点几秒)察觉到我。
现在是红灯。
不对,这一瞬间变成绿灯。
代表安全的颜色。
“要说好久不见……也没有太久,总觉得上次见到你是很久以前的事……实际上是不久之前吧?那个……”
说来丢脸,我首先做的事情是确认四周情况。
并不是害怕路人发现我和女童说话(我已经把这种细腻神经完全从体内剔除),我害怕的是使唤斧乃木这个式神的某个阴阳师。
影缝余弦。
既然斧乃木在这里,那个人或许……应该说很有可能也来到了这个城镇,这件事令我不安。
这种场合,很适合形容为“来袭”。
可以的话,我不想再度看见站着是暴力、坐下是破坏、走路看起来是恐怖分子的那个人。
我当然不想再会。
再战更是免谈。
总之,就我所见,似乎不在周围。那个人不是会躲起来的类型(影缝秉持莫名其妙的主义,绝对不走地面),既然乍看之下没看到,肯定可以暂且放心。
“鬼哥哥,不用担心,姐姐没跟我在一起,这里只有斧乃木余接,也就是只有我一个人。”
斧乃木看到我的警戒动作(我这一连串的行动,或许该形容为鬼鬼祟祟),在我询问之前就抢先这么说。
“鬼哥哥,我和姐姐并不是随时随地在一起,不用把我们当成总是一起行动的搭档,我们不是形影不离的。”
“这样啊……”
如果是真的,那就谢天谢地了。
影缝这个人……
总之,如果以善恶区分的话算是善人(也可以说是正义的体现),但某些本质实在无法和我相容。
“不过这么一来,你就是自由的式神了,这么说来,斧乃木小妹,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好像也是自己迷路了?”
“没有迷路,不可以侮辱我,我只是找你问路。”
“这不就是迷路?”
“如果只是问路就算迷路,全世界的孩子都是迷路的孩子,经常有人这么说吧?问为一时之耻,不问为一世之耻。”
“是没错。”
“也有人说,教为一时之优越感,不教为一世之优越感。”
“没有这种讨厌的谚语。”
斧乃木总是板着一张脸,很难确认她是否在搞笑。
她看起来没有特别开心,却也没有因为被指责错误而不悦,所以我不晓得这么做是否正确。
她是个很难相处的孩子。
我不会要求她表情丰富一点,但至少要符合这个年纪的形象,让情感显露于言表……嗯?
“我说,斧乃木小妹。”
“什么事?”
“我就觉得不对劲,记得之前遇到你的时候,你的说话方式有点奇怪,就是会在每次讲完之后加一句‘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闭嘴。”
她低声简短说道。
声音低沉到听不出来是谁说的。
充满情感。
不晓得是后悔还是苦闷的灰暗情感。
“那是我的黑历史……”
“……”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她察觉到这种说话方式多么令人不忍卒睹了。
不晓得她是自己察觉的还是由他人点醒,但是该怎么说,从她声音低沉的程度判断,怎么想都是后者。
“我再也不会摆出做作的招牌表情了……”
“慢着,你原本就没摆过……所以,斧乃木小妹。”
我原本想多吐槽一阵子再问,但她似乎连在内心想这件事都会抗拒,所以我决定立刻进入下一个话题。
为了她而如此决定。
只要是小女孩,无论是人还是怪异都会温柔以对。
这是阿良良木历的宣传标语。
“你是来做什么的?”
“来做什么?喂喂喂,鬼哥哥,居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这个城镇是你家院子?我不晓得未经许可禁止进入,恕我失礼。”
“……”
我搞不懂她的角色特性。
即使戒掉奇怪的语尾,特别的说话方式依然健在,应该说因为她面无表情,所以无论使用何种方式说话,都无法除去突兀感。
说穿了,就像是机器人。
“并不是我家院子。”
我就配合她吧。
温柔以对。
“不过这是我住的城镇,所以要是斧乃木小妹轻举妄动……”
“你就会妨碍我?”
“不,我就会协助你。”
“你人真好。”
她说得无可奈何。
不过表情始终没变。
“鬼哥哥认为我绝对不会做坏事?”
“天晓得,我不是人类,是半个吸血鬼,你们是专门应付不死怪异的捉鬼大师,但只要排除这一点,我们没有理由敌对吧?”
“不过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排除。总之,我是被找来的。”
斧乃木如此回答。
语气听起来一切都无所谓。
甚至不像是在说明。
“或许该说我是被派来的,毕竟我是式神,我不知道详情,我对自己即将交战的对象不太感兴趣,很抱歉你愿意相信我,但只要是命令,我连女人小孩都可以毫不留情地处理。”
“居然说处理……”
不知为何,只有讲到这里使用粗暴的语气。
甚至像是还不习惯这种说法。
但她只要使用必杀绝招“例外较多之规则”,当然可以“处理”大部分的敌人。
“算了,我不知道你基于谁的命令要做什么,总之不要把我的城镇破坏得太惨啊。”
“嗯,这次姐姐没来,不用担心这一点。”
“我对这种保证方式不以为然。”
“话说回来……”
“嗯?”
“我才要问鬼哥哥,你的主人怎么了?不对,记得现在你才是主人?我不太清楚……总之就是那个……唔……”
“啊啊,你说忍?”
我察觉她的意思如此回答。
并且用余光看向我的影子。
“忍这个时间都在睡觉,我和她也是两人一组搭档行动,不过我们也算是形影不离,绝对分不开……”
“这样啊。”
她面无表情点头回应。
不过,斧乃木很明显展现出非常放心的样子,只有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我当时面对影缝吃尽苦头,斧乃木面对忍也是吃尽苦头。
彼此都没说出口,但我们都背负着强烈的心理创伤。
“但我完全不怕那种冒牌吸血鬼。”
“……”
虚张声势比较可爱。
不经意一看,红绿灯不知何时变成红灯,不对,我们聊了一阵子,灯号应该换过好几次了,实际上现在也是立刻又变成绿灯。
“过马路吧。”
“嗯。”
我和斧乃木并肩过马路。
不过终究没有举手挡车,或是和她牵手。
那个……
现在该怎么做?
感觉斧乃木这次参与的剧情真的和我无关。换句话说,无论怎么想,我都应该避免深入。
就算这样,要是确认这一点就立刻道别并分道扬镳,感觉也很落寞,反过来说,如果她正是为了我或忍而来到这座城镇,我赶快撤退才是妥当的做法。
“斧乃木小妹,确认一下,你不是迷路吧?”
“你好烦,但既然你说到这种程度,我也不是不能找你问个路。”
“免了免了……”
“既然你说到这种程度,我也不是不能让你请我吃冷饮。”
“慢着,这就更加免了。”
这是什么直接的催促?
即使她随口这么说,这里又不是大都市,并不是能买冰淇淋的便利商店随处可见的地方。
啊,不过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家商店。
记得那里有卖冷饮?
毕竟是夏天。
“好啊,我买冷饮给你吃。”
“啊?鬼哥哥,你说这什么话,无论是说到那种程度或这种程度,我当然是开玩笑啊?”
“我是听不懂玩笑的男人。”
“不可以啦,怎么这样,不能让你买哈根达斯请我。”
“这个玩笑我听得懂。”
“我要熔岩巧克力口味。”
“不准指名要吃限时商品,这样会被发现本书交稿进度多么严苛。”
后来,我真的请她吃冷饮了。
反正只是小钱,无须在意。
何况店里没有哈根达斯卖。
买东西吃无妨,但边走边吃实在没教养,所以我和斧乃木坐在附近的草地上。
高中生一个人做这种事,丢脸程度等同于边走边吃,但光是旁边有个小女孩,就变成令人会心一笑的光景,气氛真的不是想营造就营造得出来的东西。
虽然不到笨拙的程度,但斧乃木不太会开棒冰包装袋,我就帮她开了。
“话说鬼哥哥,我要在道谢之前问个问题。”
“我希望你好歹正常说声谢谢,总之什么事?”
“先别讲这个,我一直在意一件事……要说我是因为在意这件事才向鬼哥哥搭话的也不过失。”
“是‘不为过’吧?”
“那个背包是别人送的?”
斧乃木用没拿冰棒的手,指着我所背的背包。
我想想这个背包该怎么形容。
背在我身上刚刚好,不过,假设是小学五年级的女孩背在身上就会过大,这个背包就是这么大。
应该说……
“啊啊,不,这不是别人送我的。”
我小心放下背包避免沾到棒冰,然后放在旁边,这背包挺重的,里面不晓得塞了多少东西。
“是八九寺遗留的东西。”
“遗物……这样啊,我问不该问的问题了,原来那孩子走了。”
“不对,不是那么沉重的意义,不是那种死后留下的东西。”我如此回答,“那个冒失鬼今天来我房间玩,却把这个背包忘在我家。”
“这样啊……不适合鬼哥哥背。”
“少管这么多,这不是我的背包,当然不适合。”
“背带松松的,看起来好像白痴。”
“讲话要择言。”
“啊,对不起。”
斧乃木道歉之后改口。
她意外地率直。
“背带松松的,别人会发现你是白痴。”
“你真直率!”
“原来背包这种东西也能忘在别人家。”
“哎……那个家伙确实很少放下背包,但她今天看起来莫名疲累,我就让她睡我的床了,睡我的床哦!”
“这部分需要强调成这样?”
“她当时放下背包放在房间角落,就这么忘记背走,我正在找她归还。”
我原本以为很快就追得上她,却找不到那个走路意外迅速的女孩,所以正在到处闲逛希望遇见她,早知如此,一开始就应该骑自行车出门。
老实说,我已经快要放弃寻找八九寺,斧乃木刚好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跟我搭话了。
“不过,那女生是依附在道路的幽灵吧?却能到鬼哥哥家玩?好厉害……”
“是啊,那家伙的自由程度,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总之,那个家伙经过迷牛事件,从地缚灵晋升两级成为浮游灵,即使依附在道路上,却不受道路束缚(应该吧),因此这不是什么惊人的事。
“咦?话说回来,斧乃木小妹,说了这么多,你认识八九寺哦?”
“说这什么迷糊话,鬼哥哥?不对,鬼哥。”
“不准帮我取‘鬼哥’这种怪绰号。”
总觉得会定型。
包含角色定位。
“兄鬼。”
“说了不准取了。”
“我第一次遇见鬼哥哥的时候,那女生不就在你身旁?”
“是吗……啊啊,这么说来没错。”
“鬼与幽灵的双人组,就我这种立场来看也非常稀奇,当时也是这样才会忍不住搭话,绝对不是迷路。”
“……”
听起来好假。
从表情完全看不出真假,但她或许出乎意料是个不说谎的孩子。
这部分和八九寺成为很好的对比。
“不过,幽灵忘记拿东西,这真的真的很稀奇……话说,那女生是怎么变成幽灵的?”
“天晓得。”
我其实知道,但姑且打个马虎眼。
我是打马虎眼的历小弟。
说起来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但算是八九寺的私事……不仅如此,而且还牵扯到更深刻的立场问题。
斧乃木和八九寺同样是怪异,感觉告诉她也无妨,但是反过来说,我觉得正因如此更应该慎重。
“我原本也是人类。”
“啊?”
斧乃木忽然说出的话语,令我有种被暗算的感觉,与其说是忽然说出的话语,更像是突然的告白。
“用不着这么惊讶,你原本也是人类吧?不对,按照姐姐的说法,你现在也是人类。”
“我不清楚,这部分很模糊……这么说来,这方面没在上次问清楚,斧乃木,你是哪一种怪异?”
“这么问我也很困扰,我是姐姐独自创造而成,原创性相当高的式神,不过按照基础,我姑且算是凭藻神。”
“凭藻神?是那个吗……物品使用一百年就会拥有灵魂,即将满百年的时候被抛弃,所以憎恨主人的那种付丧神……是吗?”
“大致符合。”
斧乃木点头回应我依稀记得的知识。
“不过,我是‘人类的凭藻神’。”
“啊?”
“‘人类使用一百年’的凭藻神……不,感觉比较像是‘尸体的凭藻神’吧,但这是姐姐规定不能说的秘密,得知秘密的人非杀不可。”
斧乃木说出充满火药味的事情。
慢着,不是火药味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把情报泄露给我?
对我有什么怨恨?
别把你对忍的怨恨发泄在我身上!
棒冰还给我!
“咦,所以斧乃木小妹看起来是孩子,实际上超过一百岁?”
“怎么可能,我不是那种人瑞。”
斧乃木摇头回应。
不愧是把忍当成老太婆的家伙,在年龄这方面有着独特的坚持。
“我的人生,是从姐姐让我复活开始的。”
“复活?”
“也就是说,我死过一次,我是死而复生,毕竟阴阳师原本就擅长回魂法术。顺带一提,鬼哥哥,你知道基于这层含义,我和你的差别究竟在哪里?啊,叫做八九寺的那个幽灵女孩也包括在内。”
“差别?要说差别……我觉得完全不一样啊?”
吸血鬼。
幽灵(地缚灵→浮游灵)。
式神。
我们确实可以一起归类为怪异,但若是这样就能称为同类,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归类为哺乳类。不对,以更笼统的说法,我们也都是脊椎动物。
我反而质疑我们有什么共通点。
“我们有共通点吧?原本同样是人类。”
“啊啊……原来如此,但要是这么分类,我觉得就没有差别了,我、八九寺与斧乃木小妹三人原本都是人类,而且都死过一次……”
“我就是在说我们的‘死法’不同,鬼哥哥是不死之身,在死亡同时成为不死之身,严格来说,这不是死亡。”
不死之身。
死不了。
所以没死。
“换句话说,鬼哥哥或那个吸血鬼的状况,并不是死而复生,正确来说是‘没有死并且继续活下去’。”
“嗯……”
哎,我觉得这是说法的问题,但或许是这么一回事。
“相对的,我死了,真的死了,并且是‘死后复生’,不过这和原本的生命与人生大不相同,我觉得与其说是死而复生,正确来说是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
“对,毕竟没有继承原本的记忆,而且成为完全不一样的个体。至于那个女孩幽灵……”斧乃木看着八九寺的背包继续说,“她的状况是‘没有复活’,死亡之后没有复活,依然维持死亡状态,所以是幽灵。她没有继续活下去,也没有脱胎换骨,真要说的话是‘持续死亡’。”
“……”
“鬼哥哥,像这样摆在一起比较,你觉得谁最幸福?不,我认为我们三人运气都算不错,算是幸运儿,毕竟一般来说,死掉就到此为止了,能够在死后依然保有意识,我认为堪称幸运。”
“这种事不能一概而论吧?”
我无法回答斧乃木。
不只是无法回答谁最幸福,到头来,我甚至不知道这种事是否能称为幸运。
因为,我才在春假体验过一场地狱,何况八九寺应该也在徘徊迷惘的这十几年持续体验地狱。
斧乃木也一样。
她问我这种问题的时候,我无论怎么想,都会把自己当成是幸福的。
反倒如此。
反而是如此。
“鬼哥哥想过自己为何而生吗?”
斧乃木认定我答不出来,所以继续发问。
毫不客气。
接连询问。
这样的质询,简直是在责备我——不,真的像是对我有所怨恨。
为什么?
她在恨我什么?
“我在初中时代经常想这种问题,不过没得出答案。”
“我从诞生至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正确来说是从我死的时候?不对,是从我脱胎换骨之后一直在想,觉得其中或许有某种意义,不然我会觉得不应该待在这里。”
“……”
因为是怪异。
奇怪又异质的存在。
记得忍野咩咩说过,怪异都具备相应的理由。
人类的诞生不需要理由,但怪异的诞生有其理由……
“正确来说,应该是死亡的意义……我原本以为你或许可以给我一个答案,毕竟听说你在姐姐面前帅气说过一番大话。”
“不……这种问题,我不可能答得出来。”
我慎选言辞如此回应。
对我身旁吃着棒冰,面无表情询问烦恼问题的怪异如此回应。
“我想八九寺也答不出来,若你是基于这层意义,想问她变成幽灵的过程……”
“我当然是基于这层意义。”
“那个家伙并不是自愿成为幽灵,我也不是自愿成为吸血鬼,只是因为应该这样就变成这样了。”
“这部分,我也一样。”
“不不不,按照刚才的说法,斧乃木小妹的状况,应该包含影缝小姐确切的意志吧?”
“姐姐的……”
“不是因为应该这样……不是顺其自然,而是基于确切的意志,但我无法想像这是什么样的意志……何况她是专门应付不死怪异的捉鬼大师,我觉得她使用回魂法术似乎不太对。”
当时我问她为什么要专门应付不死怪异,她回答“因为不会有下手过重的问题”(但我还是觉得她下手过重),她所使唤的式神斧乃木,却经历过死亡……
“因为她不把回魂法术的施法对象当成不死怪异?总觉得这是称心如意、自我本位的解释……”
“鬼哥哥,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死亡的人复活,绝对不叫做不死之身。”
所以我想知道。
想知道我复活的意义。
想知道脱胎换骨的意义。
“姐姐为什么要让我复活?”
“我无法回答,但我觉得无论基于何种意义或理由,都肯定无法接受。”
我这么说。
既然不晓得正确答案,至少要给个诚实的答案。
诚实回应。
“我们活着面对的,尽是蛮横不讲理的事情,所以这种对于生命的问题,不会有我们能够接受的答案。”
用不着变成怪异。
光是正常活着,就毫无章法。
世界就是如此莫名其妙。
“或许吧,这个世界或许蛮横不讲理又毫无章法,不过既然这样,在这种世界死后也非得脱胎换骨继续活下去的必然性……除了依恋还有别的吗?我会这么想。”
斧乃木早已吃完棒冰,但依然啃着木棒,像是继续确认着味道。
没教养,幼稚如孩童。
而且依然面无表情。
但是她的行为,看起来也像是在表达烦躁情绪。
“像是应该结束的系列作品却一直冗长拖戏,明明已经看过最后一集却要出第二季,类似这样的印象。”
“你到底讲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需要抨击自己到这种程度?
出第二季也无妨吧?
“漂亮收尾的连续剧却有续集,鬼哥哥不觉得这样会让人不忍看下去吗?”
“就算你这么问……”
真难回答。
嗯,基于各方面都很难回答。
“如果问我应该完美结束还是拖得又臭又长,前者当然比较好,但我也觉得这种意见很任性,至少就我的状况而言,我成为吸血鬼之后并非毫无好事。”
不对。
反倒是发生很多好事。
如果春假之后的人生并非如此,应该会非常寂寞吧,我稍微想象一下就觉得恐怖。
我和战场原与神原建立交情,是成为吸血鬼之后的事,如果我没在春假死掉,我也不会再度见到千石。
而且,也无法认识八九寺——
“换句话说,八九寺那个女生,是为了和鬼哥哥认识而成为幽灵?”
“不,完全不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家伙是基于她自己的理由迷路,迷失于现世,不过她的理由与目的,早在三个多月之前就完成了……”
“是吗?那她为什么继续当幽灵?明明没有任何理由或依恋啊?”
“天晓得……”
这部分我不清楚。
大概连她本人也不知道。
也可能是她装傻。
“忘记是为什么又基于何种机会,我最喜欢的班长说过一段话……不只是人,所有生命的诞生,都是某人或某种事物恳切期望的成果。”
“恳切期望的……成果。”
“任何事物在一开始,都是基于‘希望存在于此处’的心情诞生,所以‘不想诞生’或‘不想生为如此’是不合理的说法,即使不是自己期望的结果,事物在这里成为这样的形式,也肯定实现了某人的愿望。”
大概是春假时说的。
或者是黄金周。
也可能是文化祭之后。
羽川翼说过这番话。
“车子在路上跑,是因为某人希望有车子这样的东西;飞机在天上飞,是因为某人希望能够飞上天。”
斧乃木在这里,是因为某个暴力阴阳师希望斧乃木复活。
基于这层意义,即使我刚才说自己变成吸血鬼是因为“应该这样而顺其自然”,但也是基于某人的希望。
至于八九寺……八九寺呢?
很难说。
即使那个家伙成为迷途的蜗牛是她自己的愿望,但她现在变成那个样子,究竟是谁实现愿望的结果?是八九寺自己吗?
还是说……
可能是……
“有种伪善的味道,有够讨厌的啦。”
斧乃木果然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甚至无法接受到连语气都变了。
不准用“的啦”当语尾。
你是少女。
“与其说伪善不如说像说教的啦,总觉得很像班长会说的啦,这个人干脆一辈子都当班长吧。”
“给我恢复原本的语气,你在模仿谁?”
“凡事都是某人期望的结果啊……哎,或许如此吧,毕竟战争也是因某人期望而产生的,得到好处的不是姐姐那种战斗狂,而是另外的某人,是这么一回事吧?”
“总之……讲难听一点就是这样。”
“原来那个背包女生也一样。”
“不……”
我老实回应。
说出我刚才想到的事。
“这部分不清楚,但如果套用这个理论,这肯定是某人期望的结果,无论是怪异还是幽灵,没有任何人期望的事物不会诞生。”
“这样啊,听起来果然伪善。”她继续说,“那么鬼哥哥,下次见到那个女生就帮我问吧,无论当时你是要还她背包,还是和她在房间里约会都可以。”
“要我问……什么?”
“那还用说?”斧乃木站了起来,“问她变成幽灵之后是否幸福。”
她这么说。
就像是眼前有个正在朝她特写的镜头,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说着。
但她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