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说这场和八九寺真宵有关的夏日大冒险之前,我想为各位介绍一个女生,不过,她并未参与这场大冒险,甚至和这场大冒险毫无关联,何况我认识她的时候,是夏季早已结束,甚至可以称为冬季的季节,所以她想参与或介入也不可能。简单来说,她和我接下来要叙述的故事毫无关联,那我为何要在一开始介绍这个毫无关系的人物?其实我没有自信能解释清楚,但她就是会让我产生这种想法。
说穿了,我在回忆起一段无可奈何、难以负荷的惨痛回忆时,即使和这个事件丝毫无关,却不知为何会连带回想起这个人——可以形容为拉开第二层衣柜时,第三层衣柜也连同拉开的感觉,也可能是反过来,在关上第二层衣柜的时候,第三层衣柜因为气压而打开的感觉,我无法判断哪种比喻可以正确形容这种感觉。
举个常见的例子,布丁加酱油吃起来有海胆的味道,两者表面上无关,实际上也无关,食用时却会当成同样的东西,这可以形容为感官的矛盾或是骗局。勉强来说,这个女生像是不含果汁的汽水,明明成份完全不同,味道却相同,如同合成颜料或化学调味料——彻底的伪物,纯正的赝品。
困惑的事情。
烦恼的事情。
麻烦的事情。
以及失败、后悔的情绪。
将这一切收入同一个抽屉里的这个高一女生,就是我的新学妹——忍野扇。
用这种文字介绍晚辈女孩颇为过分,但她听到这种话也肯定只会豪迈地一笑置之,所以无须在意,内疚也没有意义。
顺带一提,将她——小扇介绍给我的是神原,神原说她是个转学到一年级某班,个性脱离常规的可爱学妹。神原莫名地对可爱女生的情报掌握得十分清楚,这个情报不可能有误,但实际和她见面时,我完全没有余力做出这种感想。
因为我一见到她就被她揍了。
我去见她以及被她揍的原因,迟早会在剧情进展到那个时间点时述说(前提当然是有这个机会的话),每当我想起和八九寺有关的这段故事,都会同时想到小扇的一段话。
“阿良良木学长,您知道十字路口四边的红绿灯,会在眨眼之间全变红色吗?”
就是这段。
“怎么回事?你是说工程人员在检修的时候?”
“不不不,这是更常发生的事情哦,阿良良木学长肯定几乎每天都看得到。”
“几乎每天……慢着,我不记得看到过这种状况,何况要是平常就发生这种现象,到处都会出车祸,会造成大麻烦。”
“就是为了避免到处出车祸造成麻烦,这种现象才会在日常生活中发生,您这个愚笨的家伙一点都不懂,哎,说穿了其实很单纯,阿良良木学长,无论是哪个红绿灯,在纵向道路变成红灯,横向道路还没变成绿灯的时候,都会延迟三秒,因为要是同时换灯号,急性子的司机提前往前开的话,车祸概率会增加。”
“三秒……这不叫做眨眼之间吧?没有人眨眼是以三秒为单位。”
“请不要挑我的语病,阿良良木学长的个性烂透了,我的意思是说,十字路口会出现全部静止的空白三秒,反过来说,红绿灯不会在眨眼之间全变成绿灯,只要不是工程人员在检修就绝对不可能,如果我是系统工程师,也会把系统设置成避免出现这种状况,任何人都喜欢安全更胜于危险吧?”
“那当然,用不着强调。”
“不,请让我强调,阿良良木学长,这是挺有趣的事,世界充满代表着危险的红灯时,正是最安全的一段时间,反过来说,世界充满代表着安全的绿灯时,就会出现一个全世界最危险的场所,这是一种矛盾。危险信号超过某个限度,会打造出安全地带,相对的,安全信号超过某个限度,只会打造出完全不守法的地带,别说三秒,要多活一秒都是一件难事。”
“就像是有利于健康的东西不好吃,好吃的东西基本上易胖又伤身?”
“是的,一点都没错,阿良良木学长,您明明愚笨却学得好快。”
“能得到你的夸奖,我荣幸之至。”
“我不是在夸奖,是在讽刺。人们绿灯过马路的时候,大多觉得像是受到神的保护,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是风险减半而已,只是比全部绿灯好一点,如果不想遭遇危险,就不应该过马路。”
“既然这么说,即使走在人行道上,也可能有人酒醉驾驶开车蛇行撞上来吧?”
“是的,有可能,正因如此才应该有人说这种话,比方说我就应该说这种话,这个世界不晓得多么危险,有人说世界很和平,各处都是梦想与希望,充满救赎,人们为了相爱而生,所以必须和睦相处,有义务让孩子幸福……正因为过度陶醉地讲出这种话,才会轻易被乘虚而入,战地的孩子们即使没受教育也更加理性,至少对人生抱持贪念,因为他们眼中没有绿灯,全都是红灯。”
“但我觉得人类有权在和平国度活得像是笨蛋,人类就是为此花费数千年进步至今吧?”
“这是日本人独特的想法,堪称是这个国家的宗教,我敢断言,日本这个国家在一千年之后将不复存在。”
“这可以套用在任何国家吧?没有国家能以相同体制维持一千年,不用看历史课本就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是的,理所当然,日本或许会毁灭,世界或许会毁灭,正因为不去正视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还在办定存,所以才笑得出来,不过是含泪的笑。”
“所以?”
“嗯?”
“所以小扇,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你这家伙还是一样讲话抓不到重点,虽然你外表和你叔父完全不像,这部分却是没有两样。”
“说我像那种人,我一点都不高兴,还想控告学长诽谤,但我就提供特别服务,把这段话当成夸奖收下吧。没什么,我是在提醒,不是经常有人说‘梦想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实现的’吗?不过搞反了吧?实际上梦想不是用来实现的,是用来看的,这才是真相吧?梦想未来的时间很快乐,但梦想实现之后,就必须过着单调的生活,或是过着明知徒劳无功,却非得每天默默努力的炼狱生活,为什么非得这么做?愚笨又无聊,人明明只要妄想就可以很幸福了。”
“与其借由妄想得到幸福,实现梦想得到幸福不是更幸福吗?”
“绝对没那种事。”
“没有?”
“没有,不会有,所有人都向往,并且设为未来目标的对象,无论是摇滚巨星、运动选手、漫画家或是公司老板,想象这些人的实际生活,答案就显而易见,学长觉得他们过得随心所欲吗?绝对没这回事,得顾虑和雇主的关系、被排名或阶级耍得团团转、对赞助商低声下气或是讨好支持者,尽是一些难受的事情,所以实现梦想,等于体认到梦想的无趣。”
“所以越是实现梦想,越得在意和周遭的关系?这是个性格扭曲的人会说的话,不过还是有人即使变得了不起,依然过得随心所欲吧?”
“您是说过得随心所欲,被周围的人排挤,活得受人唾弃的那些家伙?您觉得谁愿意成为那种人?成为这种无聊的人就叫做实现梦想?应该完全相反吧?”
“嗯……完全相反。”
“所以阿良良木学长,我们应该教导孩子们,隔着显像管电视吃零食欣赏那些实现梦想的人,才是有效率的幸福方法,比起那种留下痛苦回忆、背负各种枷锁、忙着将快乐梦想变化为无情现实的做法好太多了,我们应该发挥这种侠义心肠才对。做梦是非常好的一件事,但是不可以实现梦想,我们必须宣扬这种观念。”
“虽然画面意外漂亮,不过显像管电视已经基本淘汰喽,现在都是液晶或等离子电视。”
“哈哈,换句话说,电视无论是画面与节目都完全变得扁平没深度了?”
“我绝对没有讲得这么批判,还是有很多好看的节目的。”
“阿良良木学长,您这样帮忙说好话,到底是想博取谁的好感?不会有人因为您表现良好就保护您啊?您反而必须保护红绿灯才行,不是红绿灯保护您,是您保护红绿灯,必须举手保护,不然挥动小旗子也行。”
就是这种感觉。
小扇始终是这种感觉,到最后,她似乎只是想教我“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有三秒全是红灯”这个小常识,借此炫耀并博得我的佩服,却从这个话题聊到人生、主义甚至是梦想,这就是名为忍野扇的十五岁女孩,我则是连同八九寺真宵回想起这个小常识。
连同迷途的少女回想起来。
挡住去路的红绿灯全是红灯。
绿灯过马路时才会被车撞。
连同十多年前死去的那个女孩回想起来。
连同那场夏日大冒险——从非常琐碎的契机开始,最后却将所有现实卷入的天大事件,连同那段故事回想起来。
不过,等我说完这段故事,我肯定能对博学多闻的小扇,对于总是把我说得无法招架的她,回以唯一的反驳。
也就是,红绿灯除了红灯与绿灯,还有黄灯。
而且,这正是她想提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