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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风雨

俗话说:云从龙,风从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鸟命,只要出门远行,十有八九要有微雨迎送。记得十年前出国时,在故乡城南那个四等B站就曾遇到过纠缠不清的泥泞,后来我曾写《风雨出国门》一文记述此事。这次同几位美女作家结伴远行,出发的当天又是淅淅沥沥的雨水下个不停。

这次出行,完全是一时的感情冲动。头天晚上,草姑娘突然打来电话,说几位文友正在一家酒店宴请从美国回来的山姑娘,并说明天她们就要到甘肃去旅行,问我能不能去给她们执酒饯行?她们的出行计划,我事先毫不知情,但朋友远足,理当长亭相送,没有任何足够的理由拒绝。于是,放下电话,我便乘车前往。

酒桌前,云姑娘问我:“去不去,和我们一路同行?”

“行,说走咱就走,明天我和你们一块儿风风火火闯九州!”我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拍板决定,“不过,这卧铺票……”

“我们的卧铺票已经订好”。云姑娘说,“没问题,你的卧铺票叫海姑娘帮助解决”。

海姑娘当场把这事应承下来。就这样,板上订钉——片刻之间我就把自己给楔死了,并且没有丝毫松动的余地。后来我想,酒没喝高,我怎么突然之间鬼使神差地做了这样一个简单而又苍促的决定?是湖海平生豪气,想做四位美女的“护花使者”?还是前世今生同那地方有个约会,急着要去践约?仔细想想都是也都不是。最为关键的因素则是:我本来就是一个“自怜为客惯,转觉到家愁”,喜欢无拘无束在外游荡的人。我有一个别人不屑一顾的理论,但绝对是真理。人们常说:活动,活动,想活我认为就要动!并且动的时间越长、动的路途越远越好。这真理之所以颠扑不破、放之四海而皆准,你可以反过来再理解一下。只要你动着,就证明你还活着。你动的时间越长,活的时间肯定就越长……哈哈哈,怎么样?这解释科学而圆满。不信,你就是叫瑞典皇家学院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生命科学方面的专家、学者、博士生导师来,他也绝对无懈可击。

老天爷也是个不按规则出牌的人。昨天还晴空万里,笑得一脸灿烂,听说我要出门远行,今天一大早就变得“凄凄惨惨戚戚”,并且还“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不是说“天旱难下雨”吗?旱了很长时间的这座小城怎么偏偏今天下雨?这气候有点儿反常。带着十年前“风雨出国门”时的相同疑问,我同妻子打着小伞到街上转了一圈儿,也算临行前最后“检阅”一下马路两侧被雨水冲洗的青翠欲滴、就像穿上崭新绿军装的“三军”行道树。

中午 12 点左右,我在一家超市门前接海姑娘电话。她告诉我今天的卧铺票号(我们这里当时是购票先领号,有号再购票。就这德性,穷折腾,人为制造紧张空气!)已经发完,只有等下午 4 点以后看有没有人领号后不去购票,才能确定能否搞到今天的卧铺票。最后,海姑娘征求我的意见:“要不然你看这样行吗?……”

“要不然这次我就不去了,反正今后还有机会。”没等她把话说完,我就急忙接过了海姑娘的话茬儿。一来怕她为购票的事太为难;二来索性自己就坡下驴,不显山不露水地改变了主意;第三,则是因为我知道海姑娘“要不然”后边肯定是两种方案:一种是先买硬座票,上车后再补卧铺或者轮流在卧铺休息;另一种是她们把事先订的卧铺票让给我一张,然后,她们中间的某个人暂时到硬座车厢去,瞅机会轮流替换着休息。这两种意见我都不能同意,因此,不等她开口,我便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十多分钟以后,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海姑娘。她告诉我票的问题已经解决。原来是云姑娘知道情况后,不知给哪路“神仙”挂了个电话,把晚上卧铺票的事当时就已搞定。

“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没办法,天命如此,这一下不想去也不可能了。我不知从《古文观止》那篇文章里忽然记起了这么几句话,心满意足但却又假装无可奈何地对身边的妻子摇了摇头。

妻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莞尔一笑。她知道我刚才不去的决定完全是无奈之举。“雄心一片在西凉”。其实,我的三魂七魄有一半以上早已跑到“西凉国”(甘肃)那地界去了。

时断时续、时疾时疏的风雨叫人憋气、郁闷。乘出租车到站前广场,虽然没有十年前出国时那样狼狈,但头发已被淋湿,裤腿也溅上了泥水。广场上不能停留,候车室里更是挤满了人。既是卧铺,索性再破费点儿,花钱进“贵宾室”吧!这可是个错误决定。不进不知道,进去才发现,天啊!这哪里是“贵宾室”,分明是火车站搞第三产业临时凑合起来的一个三、四流的低等茶社,比阿富汗“难民营”还“难民营”,简直是财大气粗的阎王爷在第十八层地狱之下又追加扩建的一层——第十九层地狱!里面黑压压挤满了人,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背包、行囊、手提箱、塞满衣服和被褥的化肥袋比人更多。破旧的电视机里播放着画面模糊不清、声音忽高忽低的盗版武打片。再加上广播里不时传来播音员那含混不清的列车报站声,令人突然羡慕起聋子的幸福。

除了拥挤和嘈杂声之外,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是那无处不在的口臭、汗味、腥味以及烟味(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方便面味还有臭脚丫子味(坐在沙发上的人大都从运动鞋里褪出了热气蒸腾的双脚)。再加上不知是哪位先生或女士放了一个闷屁,其无声无息但却威力巨大,甚至使我猛然想起了半个多世纪前抗日战争时小鬼子对我解放区军民施放的毒气弹,差一点儿把人熏出心脏病。仔细看看,身边的几位淑女倒还无动于衷、安之若素,我真佩服女人的定力和耐性。这时,不知是为了避避气味还是为了让我调解或缓和一下烦燥不安的心情,草姑娘暗暗塞给了我一块口香糖。

或者是空调失灵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开空调,在这热气蒸腾的厅堂内,我像煮熟的大虾被热得满脸通红。薄薄的短袖衫早被汗水湿透,我再也顾不得绅士风度和男人的尊严,索性在众人面前解开了上衣的所有纽扣,以便让阿Q般瘦骨嶙峋的胸脯也能在雪白的日光灯下出来透透风。我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西天路上让妖怪捉去剥光洗净被放进蒸锅的唐僧;要不然就是《水浒传》中的孙二娘不再做人肉包子,那样太麻烦还要剥皮剔骨剁馅刮姜切葱,索性是把我连骨头带肉一块儿上笼清蒸。

实在忍不下去了,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还好,离开车大约还有一刻钟。我同几位女士收拾好行李,正准备向进站口挤去,突然,喇叭里传来了往兰州方向的K377 次列车大约晚点一个小时的消息。我愤怒了,在这列车时时晚点的情况下,中国铁路第六次大提速到底还有什么积极意义可言?!

令人庆幸的是,随着其它客车的陆续到来,“贵宾室”里的人流开始退潮般地一拥而出,空调也开始发挥威力。本来稀薄的氧气好像也有了转机,呼吸顺畅多了,并且还有了空出的座椅。但我却坐不下去,因为那座椅被别人或大或小、或肥或瘦的屁股捂得像刚刚揭去烙饼的鏊子底,惊人地烫手。还算幸运,没有等到一个小时,我们便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了这令人终生难以忘怀的“贵宾室”,走进了那西行列车的卧铺车厢……

对兰州的憧憬与向往大约起始于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小院东屋里新搬来了一家五口人,一对中年夫妻还有一男二女三个孩子。那男的姓曹,我通常喊他“曹大爷”。他身材适中,但膀阔腰圆、粗壮结实。尽管他努力遮掩,但举手投足间仍能偶尔显露出一种标准的旧军人风格。有人说,他以前曾在甘肃、青海一带当兵,并且还是国民党军队中一个职位不低的军官,后来率部起义,投向了解放军。每到夏天,当他脱去上衣光着膀子干活时,我都能看到他腰部两侧的两个明显而又十分对称的疤痕。据说,那就是他率部起义时,被自己的部下从背后用机枪扫射时留下来的,幸亏没有击中要害,而是从他身体两侧穿了过去。他以修理自行车为生,为人恭谨谦和,很有修养。虽然收入不多,全家五口人仅靠他一个人的收入来维持生活,但他每年仍拿出一些不菲的个人收入来自费订阅了一份《人民日报》(他是我所认识的个人订报第一人)。过了一、两年,他们一家五口又从我住的这个小院搬了出去,搬到了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除了曾见到过他在某个服务单位工作的大女儿外,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一家的其他人了。听说“文革”开始之前,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将会有一个灾难性的社会大动乱。人们常说:大难入乡。他便提前把自己的孩子老婆送回到了乡下老家。但这样也难逃劫难。文革中,据说街道居委会的“积极分子”又把他的妻子从乡下押解回来开会批斗。他妻子被批斗后不久就上吊自杀了。他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听说他妻子死后不久他也就去世了,当时他正值中年。他的儿子叫“兰生”,是在兰州生的;他的小女儿叫“东豫”,是在豫东生的。都是以出生地为名,但“兰生”和“东豫”确实要比小品演员黄宏和宋丹丹在《超生游击队》中所起的“吐鲁番”、“海南岛”更有艺术含量,也更彰显学问。当然,后者不过是小品中的噱头,是为了故意搞笑。除了曹大爷这个人在兰州那段戎马生涯给我留下了太多的不解之谜外,“兰生”的名字也使我对那遥远而神秘的兰州有了最初的深刻印记。

还是美女好办事。通过协商,云姑娘不费吹灰之力又把我从隔壁的铺位上调到了她的对面。这样,我们六个人(包括海姑娘幼小的儿子)正好占据了一个硬卧单元。车厢里环境好多了,空气凉爽,秩序井然,就像从贫穷落后、灾难深重的黑非洲一步跨进了生活小康的“社会主义”,再也没有了那种燥热与混乱。当然,安顿好一切之后,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去盥洗间洗去我刚才被蒸出的一身臭汗。

可能是因为太疲劳的缘故,吃了点儿东西之后,刚过晚上九点,一楼二楼的草姑娘、海姑娘、山姑娘和我们那位小小男子汉便都相继睡去。只有我和云姑娘高卧云端之上,在相对的两个铺位上隔“河”相望。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尽管我们相距咫尺,触手可及,但我心中却感到我们之间的实际距离已越来越远。不知怎的,我总有一种预感,我总觉得这次远行是我们几位相处的一个高潮,也是走向分手的一个开端。尽管我们大家都相处得很好,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泛舟著文,登高赋诗,彼此非常钦佩各自的人品和文品,主观上谁也不愿分手,谁也不想分手。但“天上的云,地上的人,匆匆地合,匆匆地分……”世界本来就是动态的,上帝的安排是不以人的意志和愿望为转移的。就像浩渺宇宙中偶然相遇的几颗星,我将首先无声无息地远离她们,独自去探索那更加神秘、更加遥远的其它星系。因为在那里有我的相约,有我的机缘,有我的归宿!

那天晚上,在西行列车的铺位上,我同云姑娘谈了很久。谈到了我将要离开我们共同居住的这座城市,谈到了我们彼此之间的秩闻和趣事,也谈到了我的个人性格、爱好与追求……

那天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北宋文人欧阳修的一首词在我脑海中反复盘旋:

别后不知君远近,

满目凄凉多少闷。

渐行渐远渐无书,

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半风竹敲秋韵,

万叶千声皆是恨。

故倚单枕梦中寻,

梦又不成灯又尽。 SbN+IaYy8CVtzK6slNgM6AmsC7xqX3Jn3YDI3K+oiE1WHLBSVuf/5PIDSwtBjq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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