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和他的妻子羲和,是日神系的重要代表。先说帝俊吧,这个“俊”字也写作“夋”,也就是去掉单人旁,上古拟音接近于“slongs”。名字以“S”开头,这不是日神的发音标记吗?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我们也应该注意到,S和H是经常会互相对转的,比如希腊日神赫利俄斯(Helios),在罗马拉丁语里叫作索尔(Sol);再比如我们前面提到的舜,他的名字的中古发音以“S”开头,但在上古,它的发音却是“hljuns”,是以“H”开头。
当舜这位日神被世俗化之后,日神的职位就发生了空缺,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幸亏《山海经》推出了另外一位日神——帝俊。这两位大神事实上拥有共同的外部原型,只是由于传播通道不同,所以形成了两位不一样的神明。
在《山海经》里,帝俊被提到的次数远超过黄帝,这显示他是一位极其重要的神祇,甚至可以说,是《山海经》神系里的首席大神。但他的事迹其实是模糊不清的。我们只知道,他有一个妻子,名叫羲和,是一位美丽的太阳女神,她的事迹比帝俊稍微丰富一点。
《山海经》里的十八个分册,都分别提到了这位女神,例如,有座大山名叫天台山,海水从南边流进这座山里,那里有一位叫作羲和的美女,她跟帝俊生下了十个小太阳,又生下十二个小月亮。《山海经》甚至记载她在甘甜的泉水里给小太阳们洗澡的情形。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却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空间,那个场景是如此的美妙而浪漫,引发了无数古代读书人的想象。
帝俊做过的唯一值得注意的事情,就是将红色大弓,还有绑着素色丝线的短箭,送给了狩猎神大羿。这种短箭带着丝线,所以猎手能够方便地找到被射中的猎物。帝俊派大羿去人间诛杀妖怪,安抚那些生活艰难的百姓。
这本来是件好事,它显示了帝俊对人类的关爱,但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很大的意外,那就是十个小太阳因为过于调皮的缘故,一起跑到天上去,造成十日并出的景象,于是人间大旱,民不聊生,他们所造成的灾难,比那些妖魔鬼怪带来的更加严重。
现在看来,问题的关键似乎在母亲羲和那里:她有没有履行自己作为母亲的管教义务呢?好像没有。当然,孩子太多,她也实在管不过来,摁住了这个,又跑了那个。那年头又没有幼儿园,他们家好像也没请保姆,而帝俊一直在天上值班,管理着全世界的照明事务,根本无暇顾及家里的事情。
小太阳闯下了如此严重的灾祸,帝俊与羲和束手无策,而当时的人类国王尧,就更加焦头烂额。他看见下界的大羿,就去求他出面终结这场灾难。为了天下百姓,大羿只好接受了请求,接连射出十支短箭,射下了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太阳。那些小火球一个接一个从天上掉下来,大地逐渐变得清凉起来。黎民苍生载歌载舞,欢庆他们度过了这场浩劫。
然而,帝俊和妻子羲和眼看自己的孩子们接连死去,他们对此又该是什么心情呢?虽然《山海经》和《搜神记》都没有记载,但我们不难想象他们心中的丧子之痛。尽管如此,帝俊还是强忍着自己的悲伤,继续照常上班,给人类送去光明和温暖,因而我们也没有找到关于日神罢工、天昏地暗的记载。
让我们感到宽慰的是,日神夫妇虽然失去了十个孩子,但他们并没有绝嗣。众所周知,全世界的日神,都是生殖繁衍的高手,他们诞育了一大堆儿女。帝俊跟羲和这对太阳神夫妻,除了生下十个小太阳之外,还生下了十二个小月亮,然而她们的下落,似乎没有什么人去追问过。不仅如此,他们夫妻还生下了晏龙、帝鸿、后稷、禺号等四个奇人,其中,后稷是周人的老祖宗,而帝鸿,有的文献说,他就是中华民族的祖先——轩辕黄帝本人。
除此之外,帝俊与羲和夫妻俩甚至还生下了四个国族,它们分别叫作三身国、中容国、季厘国和黑齿国,应该都是信奉日神的民族或部落。 其中的三身国,指的或许是以三相神著称的印度。印度神系喜用一个本体加三个位格,由此产生三位一体的神明,其中最有名的无疑是梵天、湿婆和毗湿奴。
黑齿国位于中国西南一带,姜姓,可能是西羌的一个支系,今天云南的傣族、基诺族和布朗族,都还保留着用黑色树汁染黑自己牙齿的风俗。帝俊的儿子们也不含糊,他们分别生下了聃耳国和牛黎国。这两个地方都位于印度地区,而且都修炼瑜伽,由此可以推断,帝俊跟印度有某种密不可分的关联。
再说太阳神羲和的工作。大诗人屈原在《离骚》里说,他命令羲和驾驭着日神的战车,扬着鞭子,从东方朝西方奔驰,徐徐驶入黑暗的深渊。 屈原为什么敢于对日神下令?因为他是一位大祭司,而且还是大神颛顼的后人,所以可以跟神灵毫无障碍地沟通。至于这个驾驶战车的御者到底是谁,在历史上还引起了一些误解。
首先是把羲和当成了男神,而跟帝俊的形象混同起来,这其实是很煞风景的事情;然后是许多后世文人认为,这种战车由六条龙或者六匹马牵引,而羲和只是为日神驾车的一名车夫而已。这些解释非常可笑,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日神其实就是驾车者本人。
在印欧神话体系里,所有的日神都是战车的驾驭者。比如希腊神话里的日神赫利俄斯,就是一位驾着驷马战车的武士,他英俊高大,头戴金色冠冕,身披紫色长袍。他的太阳神的职掌,直到很久以后,才被阿波罗所篡夺。
在印度神话里,日神的名字叫作苏利耶(Surya),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赞美他是宇宙的眼睛,所有存在的灵魂,所有生命的起源,以及自由和精神解放的象征。他的形象跟赫利俄斯大同小异——长着金色的头发、三只眼睛和四只金色的手臂,驾着一辆两个轮子的战车,由七匹神马拉着,轰隆隆地驶过天空,为世界驱除黑暗,带来光明。
苏利耶的妻子是朝霞女神乌莎斯(Ushas),她既是苏利耶的妻子,也是他的女儿,丰乳肥臀,身披用彩霞制成的衣裳。他俩也生下许多儿子,其中最厉害的叫因陀罗,是雷电之神,也是众神之王;另外一个叫阎摩,专门分管阴间的亡灵。
顺便一提,苏利耶的战车为什么要用七匹马,而不是六匹或者八匹马呢?因为这里的“七”数,是每周七天的象征。在计时法上,印度跟中国的最大不同在于,它采用了古巴比伦的星期计时法,也就是把每个月分为四星期,每星期七天。为什么叫“星期”呢?那是因为每一天都由一颗星辰来代表,所以是一个星斗轮回的周期;而中国沿用的是三旬制,也就是把每月分为三旬,每旬十天。
说到这里,一定会有人问:那十个小太阳,是否也具有某种象征价值呢?事实上,古代曾经存在过一年十个月的历法,称为太阳历法。大羿射日的神话所暗示的正是这种历法有严重缺陷,并不能满足人类的需求,所以被大羿取缔了,转而采用了月亮历法,也就是依照月亮的运行规律,把一年分为十二个月。
那么,阴历难道就没有问题了吗?当然,月亮历也有它的问题,所以,最后形成的是一个阴历加阳历的阴阳混合历法,这就是我们今天都在使用的农历。神话里的十个太阳弟弟和十二个月亮妹妹,其实象征的是不同的月份编制体系。这样一来,或许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上古神话跟日常生活的关联。
朱熹先生在《楚辞集注》里说羲和是尧时代管理四时的官员,也就是史官,言下之意,既不承认她是日神,更不承认她是女神。 这是儒家的立场,但无论如何,女神羲和却越过《山海经》的文本,始终照亮着这个民族最幽暗的记忆。
舜跟尧和禹三者并列,是中国古代贤君之一,他的事迹是一个男版灰姑娘的故事。他从一个草根青年逆袭成为国王尧的乘龙快婿,最后又爬上高位,成为伟大的国王,这个故事几乎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但是,舜真的只是一个世俗国王吗?
我们来看一看,“舜”的发音是以“S”开头的。我们知道,全世界的日神名字分为两种:一部分以“H”发音开头,一部分以“S”发音开头。现代英语当中的太阳是“sun”,巧的是它跟“舜”的发音几乎一模一样,实际上它和罗曼语的“sol”,都来自原始印欧语的同一词源。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怀疑舜的真实身份,他不是世俗的国王,而是一位伟大的日神。
一定会有人质疑说,通过发音来进行推论,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嫌。那我们不妨根据《史记·五帝本纪》以及其他古代典籍所留下的蛛丝马迹,来做进一步的分析。
首先,我们注意到,舜的母亲名叫握登,有一天,她看见了一条巨大的彩虹,于是感而怀孕,把舜生在了一个叫姚墟的地方。 请注意,彩虹是雨过天晴的天象,它与太阳有密切的关系。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出生地在姚墟。这个“姚墟”是地名吗?要是这么想,那你就上当了。
“姚墟”指的是二十八宿当中的“墟”(虚)宿,它的位置在北方,代表冬天和黑夜。在冬至那一天的半夜,它会出现在天顶上,就像每天的子时一样,代表新一年的开始,给人以无限的期待和希望。对中国人来讲,冬至阳生,这是一个绝处逢生的好日子,所以要吃顿饺子来庆贺一番。
太阳在名叫“墟”的星宿所在之处涌现,这是一种象征性描述,它向我们暗示,日神从最深沉的黑夜中奋力诞生,而它将战胜这黑暗,为人类带来光明。但是,就像我们一直被教导的那样,尽管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日神在他上升的路途当中,遇到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困境。
舜的父亲是一个盲人,他的名字叫瞽叟,意思就是瞎老头,代表着拒绝光明的顽固势力,而他的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邪恶而残暴的继母,名叫壬女,“壬”代表北方的黑暗水系,是日神的天敌。一个拒绝光明的盲人,加上阴寒的水系,这已经构成了日神舜生长的最大困境。
但这还不够,他俩还生下一个舜的同父异母弟弟,名字叫象。象,古人解释为大象,错得实在离谱,它的真正所指,是阳光照在大地上所产生的那种阴影,代表着白昼时刻的黑暗力量。就是这三个人,合谋要杀害舜,置他于死地。毫无疑问,这意味着一场光明与黑暗的殊死斗争。
有一次,舜爬到粮仓顶上去糊泥巴,瞽叟就在下面放火烧粮仓,但舜借助两个斗笠,像长了翅膀一样,从粮仓上跳下来,逃走了。 第二次,瞎眼父亲又让舜去挖井,这一回舜事先得到了情报,因此有所准备,提前在井壁上凿出一条通往别处的暗道。当井挖到深处时,父亲跟他那个叫作象的儿子一起,往井里倾倒泥土,想要活埋舜,但舜又借助暗道逃走了。 虽然舜在两次谋杀中侥幸逃生,但他身边的黑暗势力,是极其强大而险恶的。
但舜并非孤立无援,他在家族内部有自己的支持者,首先是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她们是他的妻子。也有人认为,她们是一对太阳女神,这个“皇”,是煌明的意思,“英”,也就是光华,代表了太阳的明亮。
舜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叫宵明,指的是夜晚的光明,还有一个叫烛光,顾名思义,指的就是夜晚的照明之火。这四个女人,要么跟白天的光明有关,要么跟夜晚的光明有关,她们时刻都在力挺日神,帮助他把光明带给人类。
现在,舜已经不再孤独了,有了这四个女人的支持,舜就有战胜黑暗的力量,所以,尽管黑暗每天夜晚都来统治世界,但人类终究会在第二天重见太阳。
在舜的家族里还有一个神秘角色,她是舜的同父异母妹妹,名叫敤首。古代典籍里说,她是绘画第一人,但她没有站到自己的母亲一边,反而把他们要谋害舜的消息暗自传递给娥皇、女英,帮助舜从那个暗道里逃走。
这个“敤首”的“敤”字,从象形的层面上看,有摘取果实、向神灵献祭的意思,同时也有操办和刻写的意思。她画出来的“画”,其实就是太阳升起降落时的时辰刻线,也就是圭表上的那些线条,所以我一直认为,她是典型的日神女祭司,负责用圭表来计算和报告太阳行走的时间。这些八卦状的线条,在古人看来,就是人类绘画的开端,所以把敤首称为绘画的第一人。
关于舜的家族成员的分析,这里就先告一段落。下面我们来看看舜的晚年。伟大的日神老了,他在巡游南方的时候,不幸染病死去,埋葬在苍梧之野。这个地名从字面上看,指的就是长满深青色大树的森林,象征着太阳的陨落之地。
根据西晋张华的《博物志》记载,舜的妻子娥皇和女英,因为丈夫的去世非常伤心,她们失声痛哭,眼泪溅落在毛竹上,留下了斑斑痕迹,后人把这种竹子叫斑竹,又叫湘妃竹。
这个关于舜的死亡故事,和一则希腊神话极为神似。相传,太阳神赫利俄斯有一辆太阳战车,他每天都要驾着它飞上天空,巡视大地,给人类带来光明。有一天,赫利俄斯的儿子法厄同,偷偷驾着父亲的太阳车上天去了,因为技术实在太烂,太阳车失去控制,向大地俯冲,距离地面太近,以致大地燃烧起来,人民呼天喊地,生灵涂炭。天帝宙斯不得已,用闪电把法厄同击毙。
小家伙化作一团火球,从天上掉下来,葬身大地。他的妈妈,名望女神克吕墨涅,还有三个统称为赫利阿得斯的日光女神妹妹,互相抱头痛哭,一连哭了四个多月。最后三姐妹化成了三棵白杨树,她们的眼泪则化为晶莹剔透的琥珀。
舜坐车巡游南方,法厄同驾战车巡游大地;舜的妻子的眼泪化成竹子上的斑点,法厄同的妹妹化为杨树,眼泪变成了琥珀。这种相似到底是巧合,还是传播和改造的结果呢?我们在这里暂且不下结论,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舜的晚年事迹,包括他死后,他的妻子的反应方式,实际上都属于日神叙事的结构。
通过上述细读和符号学解析,我们不难发现,舜的家族故事是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寓言,体现了日与夜、光明与黑暗的二元戏剧冲突。我相信,这则寓言是中国神话体系里最精妙的密码文件,它非常巧妙地隐藏了日神的真相,以待后世的解码和还原。
在中国神系里,少昊跟舜、帝俊还有羲和,都属于日神家族,但并非同一个来源,相对而言,他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存在。比如,帝俊的故事里有战车,但少昊跟战车关系不大,反而跟船发生了纠葛;再比如说,帝俊和舜的故事里都没有鸟类,但在少昊那里,鸟却成了故事里的主角。这都显示出少昊神话的特立独行。
导致少昊神话独特性的根本原因在于,它的原型不是从西部大陆的传播路线输入的,而是来自东方的海上,应该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文化结晶。
我们知道,任何贸易都必须是双边的,有什么东西输出,就一定会有另外的东西被输入。过去,在研究丝绸之路的时候,人们总是习惯于谈论输出,而很少谈论输入,这是一个很大的认知误区。
根据考古发现我们了解到,在公元前1000年以前,也就是距今三千年左右,南方丝绸之路就已经形成。四川盆地生产的丝绸,被贩运到埃及,实现了单一货品的全球贸易垄断。既然如此,埃及出产的各种珍品,它的黄金、亚麻布和青金石,还有它的神话,为什么就不能被输入到中国,成为创立第二代神话的素材呢?按照我的推测,少昊神话的原型,应该就是某条埃及货船舶来的文化礼物。
东晋时期的小说集《拾遗记》,讲述了少昊的父亲和母亲恋爱生子的浪漫故事。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名叫皇娥的仙女,晚上独自在天宫织布,由于寂寞难耐,就丢下手头的活,独自一人乘木筏去游玩。她随风漂到了一个叫作穷桑的地方。
所谓穷桑,是一棵高大的桑树,也就是生命树的一种形态,它的果实硕大饱满,一万年才结一次,据说吃下它可以获得永生。皇娥在这棵大桑树下散步,意外邂逅了一位容貌出众的青年,他自称是白帝的儿子,而他的真实身份,就是那颗每天早晨在苍穹上闪闪发光的启明星,中国人叫它金星,也可能是埃及天狼星的化身。
他跟皇娥相遇,两人一见钟情,迅速燃起爱情的火焰,然后携手登上木筏,一起出海游玩,以琴歌相和的方式互诉衷情。又过了一些日子,皇娥诞下了她跟金星的爱情结晶——少昊。
尽管这个故事做了大幅度改造,但仍可以看出埃及原型的蛛丝马迹。埃及神话里的日神拉(Ra),是正午的太阳神,从埃及第五王朝(前2494—前2345)开始,成为埃及最高神。他诞生的时候,世界只是一片混沌黑暗的大水,叫作努恩(Nun)。
努恩跟大母神女娲一样,拥有巨大的创世力量,从她体内升起了一座叫作本本(Ben-Ben)的小山,山顶上站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大神,那就是日神拉。这个故事在向我们暗示,拉其实是从水神的身体里诞生的。
拉的交通工具是太阳船,白天坐一条船穿过人间,晚上则坐另一条船穿过黑暗的冥界,而在第二天早晨重新诞生。 回过来看少昊的出生,他的父亲金星和母亲皇娥就是坐着木筏谈恋爱的,他们的舟筏也穿过了白天和黑夜,由此诞生了少昊。在这里,少昊神话跟拉神话保持了某种微妙的同位性。
在埃及神话里,有一个主管黄昏的日神,叫阿图姆或阿吞(Atum),后来跟拉合并,被称为拉·阿图姆。少昊由于在“昊”字前被冠以“少”字,以致很容易被当作司管早晨太阳的神。他早年的行为,也的确像是一个朝阳神,诞生在东方的海上,像早晨的鸟儿那样充满生气。
根据《山海经·西山经》等材料的记载,少昊在晚年领着一个叫作该的儿子,也就是金神蓐收,去当了西方的大神,两者共同管理着黄昏的太阳和西方一万二千里的广阔领土。 这跟正午的日神拉与黄昏日神阿图姆合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我们知道,埃及还有一位很有名的大神叫荷鲁斯,他是法老的守护神,后来在埃及神系里,他跟拉也发生了合并,叫作拉·荷鲁斯。由于荷鲁斯被沙漠之神赛特挖出左眼,只剩下一只眼睛,所以他是“独眼神”,但他的这只独眼非常有名,世人称之为“荷鲁斯之眼”,代表太阳的价值,直到今天,这只眼睛都是全球时尚设计界的基本元素。
无独有偶,《山海经·大荒北经》也有记载:“有人一目,当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一曰是威姓”不通,必有脱字,可能是“一曰是,威姓”)。这就是在说,北方海外有一个国家,叫作“一目国”,这个国家的人(神)只有一只眼睛,长在脸的中央,据说是少昊的儿子。这里的所谓“一目国”,应该就是崇拜荷鲁斯的古埃及。
拉有各式各样的形象,最常见的是鹰首人身,头顶上有一个日盘,还有一条盘曲在日盘上的眼镜蛇。有时候,它是一轮金色的圆盘,要么是中间带一个点的圆圈。这些似乎就是“昊”字的起源。“天”的象形字是一个人形,上面加上中间带有一点的圆圈,由此组成“昊”字。汉字“昊”,仿佛是被设计出来描述“拉”的专用字符。
在埃及神话中,所有的生命都是由拉神创造的。他创造了季节、月份、植物和动物。在中国神话里,少昊为了治理自己的国家,设立工正、农正,分别管理手工业和农业,同时还订立度量标准,观测天象,制定历法,发明乐器并创作乐曲。他俩的功绩也都大同小异。
拉的长相是鹰首人身,看起来就像一个“鸟人”,而在少昊神话里,他所建立的国家被进一步发挥成了鸟国。他的官员几乎全部都是禽鸟:他的总管是凤凰,掌管四季天时的是燕子、伯劳、鹦雀和锦鸡,掌管兵权的是鹫鸟,负责建筑和营造的是布谷鸟,掌管法律和刑罚的是鹰鸟,专门提不同意见的言官是斑鸠,还有五种野鸡,分别掌管木工、金工、陶工、皮工、染工五种工艺。
不仅如此,由于埃及神话里太阳和鹰鸟的二象性,导致中国神话也出现了日鸟的二象性,这甚至影响到了我们的日常语言。在北方方言里,“日”等于“鸟”,而“鸟”又有男性生殖器的意思,于是这三者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山东不但有少昊的神话传说,甚至还有一个他的陵墓,位置就在曲阜,是一座台锥形的石头金字塔,顶部建有一个微型神庙。这座少昊陵的样式,在整个中国都是独一无二的,它跟本土的坟墓造型截然不同,而是典型的来自异域的金字塔结构。
据说,少昊陵是宋代所建,但应该是那时完成了最后的修葺工作,而真实建造时间,可能早于汉代,甚至在先秦。历史上,它曾经被当作祭奠黄帝的地点,后来才恢复了少昊陵的身份。跨越半个地球,太阳神的庙宇恒久地屹立在东方大地上,向我们揭示出神话传播的真相。
作为东夷人的故乡,山东的地理位置是非常独特的,来自埃及的货船,只要越过马六甲海峡,就能在东南季风和黑潮的鼓动下,便捷地抵达山东沿岸。同时,渤海湾还是前往辽东半岛、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的必经之路。在海上丝绸之路上,山东曾经扮演过非常重要的角色,而少昊神话,就是丝绸之路送给东夷人的精神礼物。
喾,古人称其为“帝喾”,许多典籍往往把他置于“五帝”之列,司马迁在《史记·五帝本纪》中也把他跟黄帝、颛顼、尧和舜相提并论,列为五帝中的第三位。 他在上古神系中的重要意义可见一斑。其实,喾当年不过是禹国的一位祭司而已,仅仅负责对诸神,尤其是对日神和水神的祭祀。
禹国很少为人所知,它是夏国的一个面积不大的邻国,都城建于蒲坂,即今山西永济,其上层阶级属于印欧族系分支,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斯基泰人,外貌与更早入驻的东亚居民殊为不同:身材高大壮硕,以一种双尖长矛——也不妨称作双叉戟(比三叉戟少一个矛头)——与牛皮盾牌作为武器。这个族群游弋在广阔的北方草原之上,少数人踏上了黄河中游的土地,面对那里的风景和沃土,放下了长矛和弓箭,娶了温婉的当地女子,一边耕种庄稼,一边放牧牛羊,过起了田园诗般的生活。
喾出身于古老的贵族家庭,身上有斯基泰人的血统。他出生之时,刚被剪断脐带就能说话,甚至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令所有的家人大吃一惊,以为遇见了神迹。全国都在流传这个消息,人们说,禹国有福了,上天为他们赐下了一位神子。
喾十二岁时已享有盛名,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辅佐年迈的国王,成为禹国的大祭司,负责对日神舜与水神颛顼的祭祀,从神明那里接受谕示,并且传达给国君和民众。作为一颗耀眼的政治新星,喾在禹国乃至整个中原地区都有着显赫的声名。
喾何以能够如此少年得志?这不仅因为他是血统尊贵的“神三代”,更是因为他拥有罕见的通灵能力。在颛顼切断人神之间的联系后,人类陷入了对自身命运的巨大迷茫之中,他们不知道自己应当何去何从。因此,作为一个能够“上达天听”的少年,对于重建人神之间的对话渠道,他负有某种重大使命。
那么,喾究竟掌握了怎样的通灵秘密呢?
通过对“喾”(嚳)这个字本身的研究,我们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该字的上半部分,是两只手抱持着“爻”,即“卦”中的每一根卦线。它的下半部则是祷告的“告”字。显然,这个字形象地描述了一个祭司以占卦的方式向神灵求告的场景。
通过“喾”字所提供的线索,我们发现,喾或许从地神大禹那里学会了使用圭的技术。圭表以坚硬的木头制成,形状很像一把曲尺,将它竖起来对着太阳时,横者为“圭”,竖者为“表”。阳光照在表上,会在圭面形成一道阴影,随着太阳位置的移动,阴影会随之在圭面上移动。喾将日影变化的轨迹画成一道道刻线,因而可以根据这些刻线来推定每天的日程,形成一个白昼计时系统,这个计时系统被称为“易”,即“周易”之“易”。
“易”字,属于典型的象形结构,上面是一轮太阳,下面是代表日光的斜线,用以象征时间的移动。在确定每年的节气之后,还可以通过它形成关于时节变化的历法系统。借助这种简陋的工具和基本的经验,喾发明了太阳时钟与太阳历法。当然,圭表还可以用于丈量土地、划分田野,大禹早已做过这样的实践。
留在圭面上的那些日影刻度,成了爻线的起源。喾把刻线分为长短两种,相互配合,三根线构成一个组合,叫作“卦”,喾又将它们分别命名为乾、坤、离、坎、震、兑、巽、艮。但是在发明的初期,它们可能只是被用来标定一天的八个时辰。
喾命令那些助理祭司,必须按时观测日光照射在圭表上的位置,然后敲击王宫里的钟鼓。钟声代表长爻,鼓声代表短爻,两种声音结合起来,足以表达卦的名称,使王宫内外之人,都能知晓现在所处的时刻。为防止钟鼓受到日晒雨淋,喾下令建造了钟楼与鼓楼,它们分立于王宫两侧,有时在城市的两端,仿佛两个守护时间的巨灵。
在都市以外的乡村,喾用更为简单的铜锣和竹梆子作为代替。他任命一些村里的更夫来负责夜间的报时,以较长的锣声代替钟声(长爻),而用较短的梆子声代替鼓声(短爻),以此向乡民宣示时间的刻度及其名字。这种报时方法延续了数千年,直至20世纪中叶,广大的中国乡村都还在沿袭这种古老的传统。
接下来,喾展开了祭司制度本身的改革实验。古代祭司所面临的最大难题,在于不知道如何接受来自神灵的谕言,这种兆示无所不在,但并非每一个祭司都能领会。一旦他们接收不到神的讯息,又迫于国君和民众的压力而必须给出交代,就极易假传神谕和代神立言。因此,人神之间急需一种更为清楚和确定的通信方式。
于是,喾在爻线的基础上发明了易卦。“圭”字加上“卜”字,就成为“卦”字,这意味着,“卦”是用“圭”的长短线来进行占卜的一种巫术,可以利用它来推断神灵的旨意,从而预知人间的祸福吉凶。这项伟大的发明,使人神之间的关系得到修复,人类的命运也从此有了转机。
这种神奇的占卜术,我称之为“喾易”,以此区别于据说经周文王整理的“周易”。出于保守秘密的需要,“喾易”并未得到广泛传播,它的应用者,仅限于极少数的高级祭司与贵族成员。
然而,“喾易”最终人间蒸发了,几乎无人知晓它的存在。商朝的时候,似乎有人发现过它的一些残片,称之为《连山》或《归藏》。又过了很久,一名叫作姬昌的政治家,也就是周文王,重新发现并整理了这种失传已久的秘术,并用它来演算整个民族的政治命运。最终,其子武王以此引领周人击败纣王,推翻了庞大的殷商帝国,并建立起全新的国家与文明。“喾易”就这样在周朝获得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