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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神与水神

创世大神盘古的开辟天地

众所周知,中国神话是以盘古神话开始的,它看起来是神话,但似乎又暗示了历史的真相。从逻辑上看,创世神话应该出现在非常久远的世界开端,但公认的盘古神话的最早记录,源于《艺文类聚》所引的三国时代徐整所著的《三五历记》。此书如今已经失传。

后世对盘古开辟天地时的情形,有过非常精细的描述:太古之初有一片混沌,从这混沌之中诞生了一个人,这个人叫作盘古,他开天辟地,死时身体化作万物,呼吸成了风云,声音成了雷霆,左眼是太阳,右眼是月亮,四肢五体成为四极和五岳,血液成为江河,经脉成为大地,肌肉成为田土,发须变成了星辰,皮毛成了草木,牙齿和骨头成了金石,他的精髓成了珠宝和玉石,汗液成了云雨,身上的寄生虫随风感化,变成了黎民百姓。

另一部叫作《五运历年记》的文献说盘古神“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死后骨节为山林,体为江海,血为淮渎,毛发为草木”。其他文献则记载,秦汉时代的民间传说认为,盘古的脑袋成了东岳,肚腹成了中岳,左臂成了南岳,右臂成了北岳,脚足成了西岳,这就是五岳的来源。

这些都是汉族的古代传说。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版本,是壮族的布洛陀神话:远古时代,天地是相连的,光明与黑暗不分,世间一片混沌昏沉。这时,出现了一个蛋,注意,是一个三黄蛋,这个细节很有趣,它形成了天、地、水三界。天地如此接近,所以有个叫布洛陀的大神,用铁柱撑开天地,然后由于种种原因,太阳躲进了海里,公鸡被派去把太阳召唤出来,使大地恢复了光明。此后,布洛陀、雷王、蛟龙和老虎,四兄弟分家了,各用泥土造人,让逃过洪水灾厄的兄妹结为夫妻,天下才有人烟。这是一个复杂的文本,但它跟汉族的盘古神话大同小异。

我们注意到一个古怪的现象:盘古神话的文本形成时间,大概是在东汉,甚至可能更晚,跟神话叙事中的世界起源时间相去甚远,这实际上是一种时代错乱效应。真实的情况可能是,这个神虽然是后起的,但他被故意做旧了。 汉代人是擅长做旧的高手,他们喜欢在神话人物身上制造包浆,使他们看起来古色古香。盘古就是这方面的典型案例。

针对这个传说,史学家吕思勉很早就已指出,盘古神话并非中国原产,它是由印度传入的吠陀创世神话演变而来的。吠陀创世神话的文本,包括《摩诃婆罗多》《摩奴法典》《百道梵书》《奥义书》等古印度经典在内,记载了原人如何从混沌之蛋中破壁而出,从而化育天地万物的情节。

有一则吠陀神话记载:有一个原人(puruṣa),他创造了世界。这个人有嘴,于是有了言说,有了言说就有了火。这个人有鼻,于是有了呼吸,有了呼吸就有了风。这个人有眼睛,于是有了视觉,有了视觉就有了太阳和光明。这个人有耳,于是有了听觉,有了听觉就有了“空”。“空”是印度神话中的一个特殊概念,也就是空间。这个人有了皮肤,于是有了毛发,有了毛发,于是有了天地,有了植物。这个人有了心,于是有了念,于是有了月亮。 [1] 这则神话表现出的逻辑思维很有意思,它坚持认为,原人身体的所有部分,都可以化育为天地万物。

此外,还有一个更早的记录,出自《摩奴法典》。《摩奴法典》对此的描写更为详细:神首先创造了水,然后在水里放了一粒种子,这个种子变成一个光辉如黄金的巨蛋,就像千万光芒照亮了众生的眼睛。有一个原人从这个巨卵中诞生,原人之名叫作梵天,他把卵一分为二,造成天地,创造出了慧根、六大分子和一切物种,并为它们命名,进而创造了诸神和众仙。 这些印度文献中的记述远远早于中国的盘古神话,它们有可能是盘古神话的异域原型。

根据宗教神话学家伊利亚德的观点,全球各民族的创世神话,大致可划分为五种基本类型:

第一种是潜水取土型(earth diver)。这个类型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它的基本主题是:造物主派遣鸟类或某种两栖生物潜入水里,取出泥土以创造大地。潜水取土主题覆盖了包括从东欧到西伯利亚、东南亚到印度、白令海峡到北美洲在内的广大地域,其中的一个重要元素,是从水中取出的泥土,它会膨胀,最后变成大地。

中国神话中的息壤故事与此非常相似。《山海经·海内经》记载:上古洪水滔天,鲧从天帝那里窃走了息壤,也就是一种能够自行生长的土壤,用以壅塞洪水,结果洪水没有堵成,反而更加泛滥。于是天帝大怒,令火神祝融下界诛杀了鲧。

第二种是破土涌现型(emergence)。在这类神话中,人从大地母亲的子宫中诞生出来,或者从尘土及其他物质当中被神捏造出来。女娲神话就属于这种类型。女娲的造人分成两个阶段:一开始,她精心地在那里造人,造到后来,她累了,就用绳子蘸着泥浆,甩溅出人来。鲁迅在神话小说集《故事新编》里,重现了这个无限辉煌的神话图景。

第三种是解体造物型(dismemberment of a primordial being),即创世神自己的身体,或者造物主之敌的身体,演化成了世间万物。巴比伦创世史诗《埃奴玛·埃立什》是这个类型的代表。它应该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神话记忆。它描写道:创世之前,世间只有一片茫茫大水,从这原始之水当中,诞生了众神和群妖。他们分别代表秩序和混沌,两者展开激烈斗争,结果是诸神领袖马尔杜克以箭射杀了群妖之首提阿玛特,把他的身体分成两半,一半成了天空,一半成了大地。 从这个神话派生出的北欧神话有类似的情形:天神奥丁杀死了强有力的冰巨人,并用他的尸体创造出世界万物。

第四种情况是破壳而出型(cracking of a cosmic egg),就是说,创世神从某个柔软物中破壳而出,或者通过某种方式,把混沌转变为秩序,从而创造了整个世界。盘古神话兼具这两种类型的特点。

第五种是无中生有型(ex nihilo),它的意思是:世界凭着神的意志或者语言,从虚无之中诞生。亚伯拉罕宗教神话是这一类型的代表,这也是后世基督教神学展开思辨的基本法则。比如,《圣经·创世记》如是指出: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水面非常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于是就把光和暗分开了。这是一段漫长的颂诗。众所周知,自从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以后,光明和黑暗这两种基本的宇宙元素就在世界上的所有神话中生长起来,变成一个最为基本的神话要素。在后起的波斯祆教中,它的神学基本法则就是光明与黑暗之争,是一种典型的二元论宇宙观。

以上所讲的五种神话类型不是彼此孤立的,事实上,它们互相交叠融合,出现在世界各民族的创世神话当中,为世界和人类的诞生提供着不朽的话题。

创世女神:补天造人情未了

盘古虽然是人类和万物的始祖,但大多数人对他没有投入太多的情感,这是因为他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形象,难以亲近。在上古诸神中,大家更加喜爱的,其实还是女娲娘娘。女娲神的事迹比较复杂,她出现在许多上古和中古文献之中。我们可以把这些事迹归为三类:

第一,造人的功绩,这是人们印象最深的部分。《太平御览》记载:当年开天辟地的时候,还没有人,乃有女娲“抟黄土作人”。造到后来,因为任务太艰巨了,“力不暇供”(力量跟不上),于是她拿着绳子放入泥淖中蘸取泥浆,然后挥舞它们,由此造出了第一代人类。这个故事的叙述细节清晰地分为两个部分:一开始是用手抟土,把东西揉成球形,谓之“抟”。第二个阶段,实在没有力气了,于是用绳子蘸着泥浆挥动起来,点点泥浆溅落在地,变成了人类。有人认为,这种双重造人法试图暗示人类的阶层分化:前一部分的人类属于精英,后一部分则属于平民。

第二,缔造万物和推进文明的功绩。在缔造万物方面,《说文解字》对“娲”的解释是“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只是语焉不详,没有任何具体说明。但在创造文明方面,则有比较具体的记载——她作为婚姻之神,推动了人类的婚配。女娲非常聪明,她知道,光靠自己的力量造人,会把自己累死的。所以她让男女自己去谈情说爱,结为夫妻,然后由他们自己去造人,造出许多小宝宝来。

为了进一步促进人类的繁殖,女娲还发明了一种叫作笙簧的乐器 ,近似于现存的芦笙,是西南少数民族的常用乐器。但它绝非寻常乐器,而是一种具有魔法和巫术力量的法器,吹奏之后,可以大幅度提升人类的繁衍能力。笙,据说就是“生”的谐音,它象征着诞生和繁衍。我们不妨称这种巫术为谐音巫术,这是中国人特有的文化发明,而女娲应该是这项发明的专利权持有者。

第三,女娲作为救世主或拯救者的功绩,她拯救了危机四伏的世界。这方面的说法,有三个不尽相同的版本。在《列子·汤问》里,女娲看到“物有不足”,就是天地有很多漏洞,于是她就开始补天了,继而又发生了共工氏与颛顼氏争天帝的地位,怒而触不周山的事件。所以是女娲补天在前,天地危机在后。《淮南子》的说法,却是天地一开始就出了大问题,受到了严重毁坏,女娲的功绩是“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这个版本,是灾难发生在前,女娲补天在后,而且根本没有提到灾难的制造者。最后一个版本,来自《路史》的注疏,说是“共工触不周山,折天柱,绝地维。女娲补天,射十日” 。这个版本虽然简短,但信息量最大,它表明,是共工制造了灾难,然后女娲才来补天,还顺便射下了十个太阳。这里非常古怪的一点,就是把大羿射日的功劳,也归到了女娲身上。

在研究了女娲的丰功伟业之后,我们不妨再来看看,女娲的长相到底是什么样子。一个具有如此伟大功绩的女神,或者说大母神,在后人的绘画里,尤其是在现代人的画像上,往往把她想象成一位丰乳肥臀的性感美女。的确,硕大的乳房和浑圆的臀部,往往表达了旺盛的生命力。在红山文化的出土文物中,大母神的塑像向我们提供了最有力的证据。她虽然乳房不大,但肚子隆起,显示出明显的怀孕迹象。

然而,近年来中国学界有人宣称,女娲的原型是青蛙,因为青蛙具有很强的繁殖力,并且女娲的“娲”,跟青蛙的“蛙”在发音上也很接近。 在考古发现方面,也找到了一些上古时代青蛙崇拜的证据,某些青蛙的雕刻品在一些古老的遗址被发掘出土。

难道这位亲爱的大母神女娲,果真是一只跳来跳去的绿皮青蛙吗?古人对此似乎有不同意见。《列子·黄帝》认为,庖牺氏、女娲氏,还有神农氏、夏后氏,他们要么是蛇身人面,要么是牛首虎鼻,所谓“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

在现已出土的汉代贵族坟墓里,那些画像砖上面的伏羲、女娲,总是以人首蛇身、尾部互相交缠的形象出现,看起来似乎不太雅观,却表达了严肃的生殖崇拜情感,寄托了人们在女娲和伏羲的庇护下,实现家族繁衍的强烈愿望。

蛇崇拜其实是一种全球性的生殖崇拜,因为蛇不仅具有强悍的生殖力,而且具有强大的蜕皮再生能力。在古埃及神话以及玛雅文明的阿兹特克神话中,蛇的蜕皮象征着重生。埃及神话里,司掌生殖和发育的女神伊西斯,便是通过蛇的帮助而获得了疗愈的神力。在希腊神话当中,蛇是生命的象征,代表着死亡和重生。

双蛇交尾的形象最早出现在苏美尔和阿卡德亚神话中,后来又被希腊神话吸纳。希腊医药神阿斯克勒庇俄斯有一个代表符号,就是一条蛇盘卷在一根权杖上面。这个符号,后来往往与信使和智慧之神赫尔墨斯的双蛇杖(Caduceus)混淆在一起,成为全球医学界的视觉标志。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和许多国家的医学机构,都以蛇杖作为自己的标志。

另外一种表达方式,是通过一种衔尾蛇的形态来表达蛇的重生能力。在图形上,我们会看到一条蛇或龙,吞食着自己的尾巴,由此构成一个圆环。这个圆环有时也会扭曲成一个横放的阿拉伯数字“8”,这种衔尾之蛇名叫乌洛波洛斯(Ouroboros),它代表着自我循环和无穷大,是许多宗教、神秘学,尤其是炼金术的重要符号。心理学家荣格认为,衔尾之蛇是人类心理的一个重要原型。

在弄清了女娲的长相之后,我们面对的第二个疑团,就是女娲的神格,也就是她在神界里的身份和职司。要是不掌握这一点,对我们而言,女娲就依然是一个陌生的女神。

女娲的名字里隐含着重要的密码,但它不是藏在“娲”字里,而是藏在那个“女”字里。大多数人都被这个“女”字所迷惑,因为它看起来只是一个关于性别的界定。女属于阴性,跟男性相对,表面上看似乎没有毛病。但真正的要害其实在于那个“N”的发音。要是把视野放宽,去观察世上各古老文明的神话,你就会发现,几乎所有水神之名的首字母,都是以“N”开头的。

我的研究发现,最原始的宗教起源于非洲,然后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发展壮大,形成最为古老的“巴别神系”,由于智人的全球殖民活动,这些神话和神的名字也被带到了世界各地。在神名的结构中,位于词首的那个音素是最稳定的,它犹如钻石,历经上万年岁月的磨损也不会改变。我把它叫作神名的DNA标记,可以用它来辨认神祇的身份。

水神名字里的DNA标记,就是这个开头的“N”这个辅音。创世时代的元老神,大多数都是水神,他们既是创世主,也是众神之母,有时甚至是人类的始祖。比如,在古老的埃及神话里面,代表原始之水和混沌的神叫作努恩(Nun),它是雌雄同体的,在作为一个女性神的时候,它是蛇首女身的形象,跟女娲的人首蛇身正好颠倒过来。它生出了一大堆神,是一切神的始祖。

在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体系里面,也有一位类似的神,叫作宁马赫(Ninmah),这个大母神是创造天地的母亲,也是给众神以生命的母亲,她帮助自己的儿女们用泥土创造了人类。从名字、身份或功绩来看,这两位女神似乎都是女娲的姊妹。

一个更加有趣的现象是,《山海经·大荒西经》里有一段关于女娲的描述。它说“有神十人”,“十”在古代是个概数,也就是十来个人的意思,“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袁珂先生把它解释为女娲死后,她的肠子化成了十个神。这种解释是有严重问题的,因为肠子是一种塞满秽物的器官,让它化为神明,而且数目还很多,显然是对神的严重不敬。

但只要我们换一个角度,把“女娲之肠”的“肠”解读成“船”,一切就会迎刃而解。“肠”字与“船”字的古形非常相近,它很可能就是“船”字的误记。于是,只要用“船”字置换“肠”字,整段语义就会呈现出一个崭新的面貌——

在“女娲之船”上,载着十来位神灵,“处栗广之野”,也就是漂泊在寒冷而辽阔的大海上,“横道而处”,这个“道”字是“涛”字的假借,是在说“横涛而处”。重新翻译后的这段文字,跟《旧约·创世记》里的描写极为相似。

《创世记》这样写道,诺亚和他的三个儿子闪、含、雅弗,还有诺亚的妻子和三个媳妇,共八个人,都进入方舟,水势浩大,方舟在水面上漂来漂去,也就是所谓的“横涛而出”。

对这两个神话文本进行比较分析,至少获得了以下两点认知:

第一,《山海经》里的女娲神话具有全球性特征,它跟苏美尔神话、希伯来神话都有关联;第二,我们意外地发现,犹太神话中的诺亚,原先应该是一个水神,后来才被犹太教人格化,成为抵抗洪水的英雄。女娲和大洪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是伟大的拯救者。没有她,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们要在这里表达对这位大母神的崇高敬意。

水神系无疑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可是,由于那些神话典籍已经遭到焚毁,他们的成员于今已经所剩无几。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上古水神,较为古老的是《山海经》里记录的北海神禺强 。水神们管理着各个水系,这位北海神就分管北海。后来又出现了四海龙王,分管各个海域。

上古神话里还有一个专管河流的河伯,叫冰夷。冰夷很奇怪,他本来是风神,不知为何跑去当了河神,这个公案至今都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在晚起的河神里,有一位管理洛水的洛神,名叫宓妃,我们大家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她被曹操的儿子曹植所爱。曹植还写下一篇著名的《洛神赋》,从此天下人都知道,世上原来还有如此容颜绝世的水神。

在贵州遵义地区,有一条著名的河流叫赤水,因为位于红土地带,平时泥沙俱下,红土把河水染红,所以叫作赤水。但是,每年总有一段时间,河水会重新变得清澈,茅台酒厂就挑这个时候,一边祭奠河神,一边取水,把取来的水储存在大水罐里,用它去酿造茅台。因此,当你们在享受茅台酒的醇香之际,请不要忘记赤水水神的存在。

天梯终结者颛顼及他的妖怪儿女

颛顼的名字听起来颇为古怪,却是华夏上古大神中非常重要的一位,其地位极为崇高,据称,他是黄帝的曾孙,昌意的孙子(用《山海经》之说)。天才诗人屈原曾经无比自傲地宣称,自己乃是高阳氏的后代,暗示自己秉受了同样的神性血统,足以与包括楚怀王在内的任何人分庭抗礼。 所谓高阳氏,就是大神颛顼的另一个名字。或许正是由于屈原的缘故,颛顼在中国历史上曾受到过高规格的礼遇,甚至在汉代被封为“五帝”之一,负责分管阴冷黑暗的北方,与主司南方的火神祝融遥相对峙。

《山海经·大荒东经》说,日神少昊在东海之滨养育了颛顼。而《史记·五帝本纪》载,颛顼生下的儿子叫穷蝉,成为日神舜的高祖。 如此看来,颛顼应当属于日神族系,但他的名字里却缺乏日神系常见的语音标记“S/H”,这无疑是非常奇怪的现象。苏雪林认为,颛顼的原型,应当出自巴比伦神话中的水神埃亚,意即颛顼应当是水神系而非日神系的成员。

《山海经·海内经》从侧面印证了苏雪林的这一推断。它记载道,黄帝的儿子昌意,当年在河边(请注意是“河边”),生下了颛顼的父亲韩流。这位韩流的长相可谓十分古怪:颀长的脑袋,细小的耳朵,人的面孔,麒麟的身体,长着猪的鼻子、嘴巴和蹄足,还是罗圈腿,模样奇丑无比,似乎是一种大水怪。不知其究竟何德何能,竟然生出了颛顼这样的超级水神。

事实上,颛顼的诞生,与这位水怪“爸爸”没有丝毫关系。当年,他的母亲女枢因为目睹白虹贯月的奇景(北斗第七星瑶光凌月而过),感而怀孕,生下颛顼。 既然他是水神家族的成员,又有北斗星宿的血统,在五帝分配工作时,他自然就被派到了水神系的传统领地北方,去看顾那些在寒风里恐惧战栗的苍生百姓。

在颛顼统治北方大地的年代,每逢严冬时节,人们只能蜷缩在狭小的土屋里,心情极为压抑。据《吕氏春秋》记载,颛顼不忍目睹这种情形,于是用他所管理的水产品——扬子鳄的皮,做成大鼓,用鳄鱼的尾巴做成鼓槌,发出洪亮阔大的声音,以此激发人类的生命意志,这种鼓称为“鼍鼓”,是一种价值连城的宝器;他还指导自己的下属飞龙,模仿八风的声音,谱写了叫作《承云》的圣乐,专门用来祭拜天帝。颛顼对于音乐事业的贡献,完全不亚于伏羲和黄帝的乐官夔。 为了纪念他的文化伟绩,先秦时期的史官还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种先进的历法,叫作“颛顼历”。

颛顼是一个有双重性格的大神,除了热衷于文化事业,他还有出人意料的一面,就是骁勇好斗。为了捍卫水神系的地位,他曾与地神共工展开过殊死恶战,由此导致了大洪水的暴发。古怪的是,人类非但没有怪罪颛顼,反将这个罪过推到共工身上,而颛顼则保住了北方大帝的地位。不过,关于不周山之战的主角,文献记载向来混乱无比,共工的对手时而变成火神祝融,时而变成帝喾,甚至还会变成女娲、大禹和神农。

颛顼不仅神力盖世,文武双全,而且还拥有惊人的生殖力。中国古人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呢?我推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生殖崇拜的心理。据说,他有二十四个孩子,只比黄帝少一个。其中,有八个是治国安邦的贤者 ,而另外一些则是妖精和狞厉的恶鬼,著名的有魍魉、梼杌、虐鬼、小儿鬼、穷鬼等 ,还有一些非善非恶的精灵,比如长着三张脸的三苗、人面鸟嘴有翼的驩头等等。

颛顼生下一些人类和精灵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偏要生出这么多怪物呢?事实上,在上古神话中,生殖力是人们辨认神性力量的重要标记。如果某位神灵拥有大量后代,并且种类繁多,不仅有神灵,还包括精灵、妖怪和人类等,其在神界的地位必定不同凡响。

颛顼在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举措是“绝地天通”,即中断人神之间的对话通道。当时,天空与大地之间,有天梯相勾连,就像今天的电梯一样方便。其中最著名的有“建木”“蟠木”和“扶桑”,以及一些高山,如“登葆山”“不周山”,它们同时是巫师们出入天界的要津。

巫师是人神之间的信使,他们负责为双方传递信息。然而,这些巫师或者因为心怀鬼胎,或者由于法力有限,往往传递出错误的讯息,不仅玷污天神的名誉,也扰乱人间视听,所以必须严加禁抑。

颛顼因此面临着一个难题——是驱逐那些巫师,还是直接除掉他们?巫师的数量如此之多,将他们统统消灭,势必会引起人类的不满。结果,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颛顼身边叫作“重”和“黎”的大力神,分别掌管天空和大地,他们一起出手,一个向上托举天空,一个在下面压住大地,使得天地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神树与高山再也无法触及天空,丧失了“天梯”的功能。人神之间的对话通道,就此被彻底切断了。

这场斗争以颛顼的胜利告终,并且被载入史册,但对于人类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自从颛顼“绝地天通”之后,由于无法获得来自神明的启示,人类的堕落似乎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一切不义与恶行充塞人间,使大地被淹没在人的罪恶里,这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

[1] 见吕思勉《吕思勉读史札记·盘古考》所引《厄泰梨雅优婆尼沙昙》( Aitareya Upanishad ),或译《他氏奥义书》,译文参见黄宝生译《奥义书·爱多雷耶奥义书》。 WZ46WeuRVHsWKV/cCRRCDm/sI32oDTTa0upapiB4hnaG91o7es0HOARj6vYfDPD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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