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坐图轴》,纸本设色,纵84.8厘米,横21.8厘米,作于明弘治五年(1492年),今藏于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上录有长篇题识《夜坐记》,这关乎沈周的重要思想:
寒夜寝甚甘,夜分而寤。神度爽然,弗能复寐,乃披衣起坐。一灯荧然相对,案上书数帙,漫取一编读之,稍倦,置书束手危坐。久雨新霁,月色淡淡映窗户,四听阒然。盖觉清耿之久,渐有所闻。风声撼竹木,号号鸣,使人起特立不回之志;闻犬声狺狺而苦,使人起闲邪御寇之志;闻小大鼓声,小者薄而远者渊渊不绝,起幽忧不平之思;官鼓甚近,由三挝以至四至五,渐急以趋晓;俄东北声钟,钟得雨霁,音极清越,闻之又有待旦兴作之思,不能已焉。余性喜夜坐,每摊书灯下,反复之,迨二更方已为常。然人喧未息而又心在文字间,未尝得外静而内定。于今夕者,凡诸声色,盖以定静得之,故足以澄人心神情而发其志意如此。且他时非无是声色也,非不接于人耳目中也,然形为物役而心趣随之,聪隐于铿訇,明隐于文华,是故物之益于人者寡而损人者多。有若今之声色不异于彼,而一触耳目,犁然与我妙合,则其为铿訇文华者,未始不为吾进修之资。而物足以役人也,已声绝色泯,而吾之志冲然特存,则所谓志者果内乎外乎,其有于物乎?得因物以发乎?是必有以辨矣。于乎!吾于是而辨焉,夜坐之力宏矣哉,嗣当斋心孤坐,于更长明烛之下,因以求事物之理,心体之妙,以为修己应物之地,将必有所得也。
长篇跋文通过夜深人静,一灯荧然,由外在静到内在心灵的静,在静中如听造化之声音,体味至深至静的宇宙,由此臻于声绝色泯、无内无外、物我合一的境界。沈周认为,这样的境界,既得心体之妙,又得事物之理,物理和心体相融相即,此之谓“自得之境”。
沈周《夜坐图轴》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 84.8cm×21.8cm
《夜坐记》中至为重要的思想,由庄子一脉体会出:聪隐于铿訇,明隐于文华。意思是,人心需静,如果没有这样的静,在喧嚣的世相中会失去听力(聪),在炫惑艳丽的世界里会失去明亮的眼力。
沈周认为,心灵的遮蔽,不是外在世界所造成的,而是源自人内心的紊乱。心闹则世界皆喧,心静则天地清凉。不是物役人,而是人自役也。沈周悟出人的“进修之道”,不在于躲避外在世界,一切声利繁华喧闹尘氛处,都是自己的进修之所。不是排斥“声色”,而是于“声色”中发明本心。《夜坐记》是一篇谈心体之妙的文字,表达了沈周的感悟:解脱物我互相奴役的状态,克服人与世界无所不在的冲突,归复人心本自的安宁。
致力于物我相合自得境界的创造,是沈周在艺术体验中发现的重要思想。这篇文字,也大致概括出其艺术中的基本坚持,可帮助我们揭开沈周很多诗画中的思想底蕴。
沈周一生将书画当作自我的修养之道,从这幅图的构思中能很清晰地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