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消息就好像是一场夏天的疾雨,人们还未来得及撑起防备的伞,就被那伴随着闪电的雨点砸得晕头转向。
鹿小雨坐在卧室书桌前做题,听见客厅里鹿爸一直在接电话,口气里满是无奈。
“哎,老李,不是,就几个孩子一起在家里学习,没辅导。”
“我能骗你吗?老张,咱多少年交情了,我办辅导班能不告诉你吗?”
“真没办。再说了,倩倩学习这么好,也用不着辅导啊!”
也不知道鹿爸接了多少个电话,鹿妈小声说:“鹿老师,喝点水,休息休息。也不是我说你,都说好了不辅导,你又破例,不过纪栩南那孩子倒是挺好的,他帮忙辅导了咱小雨不少。”
“唉,一时糊涂啊!我也不打算教他们了,就让几个孩子组成小组,互相补习吧!”
“也行……”
这几天,鹿爸解释得嗓子都疼了,总算让大家相信,他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并没有开办补习班,只是让几个孩子在自己家里组成学习小组,一起学习而已。
至于这个给鹿爸引起无限麻烦的四人补习小组,也在一条颇为诡异的道路上前行。这个补习班的成员里,鹿小雨和纪栩南似乎都居心叵测,鹿冬是硬塞进来的关系户,只有傅萱是真心热爱这学习的氛围,可她补习了几次之后就去北京参加体育特长生的考试了,小组变成了“三人行”。
鹿冬独自安静地复习,经常撑着下巴进入一种无我的放空状态,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正在和鲁迅或者朱自清对话,试图弄明白他们写那些如今变成阅读理解的文章时,究竟想表达什么中心思想。
至于鹿小雨,她成功在补习班里实现了智商退化现象,她自己做题时没有那么多问题,可在纪栩南面前就会变得异常紧张,平时会做的题也不会了,平时有点思路的,现在直接大脑一片空白。
她又不甘在纪栩南面前显得那么蠢,每当他们两人独处、纪栩南狂吐槽她的时候,她就自我辩解:“这些题我平时都会,就是……就是看到你太紧张了!”
“因为紧张所以不会做,这就是你的借口?那我问你,你高考紧不紧张?紧张就不会做了?就是越紧张,才越应该会做,不然迟早完蛋。”纪栩南才不管鹿小雨要不要面子,总是用最直白的语言打击她。
可一旦有第三个人在场,纪栩南又对她格外温柔而有耐心,连她偶尔发现自己错在哪里时,纪栩南都会用肉麻到让人如筛糠般颤抖的话来鼓励她。在这巨大的反差之下,鹿小雨逐渐意识到,傅萱是对的,纪栩南真的有两副面孔。
但最大的问题在这里——
纪栩南出来买咖啡,鹿小雨主动陪他,没走一会儿,纪栩南就问:“傅萱这几天去考‘体特’了?什么时候回来?”
“就考两天,所以咱们这周还有两次补习吧?下次可不可以重点补几何题?这一块我特别弱。”鹿小雨将话题拉到学习上来。
“嗯,行。那傅萱是从高中开始学跳高的?是她自己想学的吗?她家人是不是都挺支持她的?”
“是她自己想学的……其实我也想学跳高来着,可是弹跳力太差了,体育也不好,但我手工很好,我会剪窗花!”鹿小雨将话题拉到她的长处上来。
“哦,那傅萱……”
鹿小雨翻了个白眼,放弃挣扎。
没错,纪栩南和鹿小雨的所有话题,都是围绕着傅萱进行的,不管鹿小雨怎么努力地把话题往其他地方引,最后都会落在傅萱身上。她甚至开始怀疑,纪栩南是为了接近傅萱才来参加补习的。仔细回想一下,他就是在走廊上听到傅萱说想要来她家补课之后,才突然空降到她家的。
这让鹿小雨产生了非常微妙的情感:一方面,纪栩南和她聊天,会让她激动、兴奋;另一方面,这个话题却是关于一个高挑美丽的女孩,而且这个女孩还是她的闺蜜,又让她觉得嫉妒。
鹿小雨心理失衡了。
她陷入疯狂的纠结,与此同时,纪栩南依旧问个不停,如果不是因为她拿的是铁罐的咖啡,她一定会把手里的瓶子给捏爆。
鹿小雨前脚踏出便利店,纪栩南后脚跟出来,嘴里还在念叨着“傅萱”,鹿小雨真是烦透了这个名字,她想要把这个名字甩在身后,便使劲把门给关上,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扭曲而变声的喊叫,回过头时,纪栩南已经跌坐到地上,面部表情痛苦地拧在一起。
而他的腿,正夹在鹿小雨用力摔上的门缝之间。
鹿小雨发誓,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人类的腿可以这么脆弱。
纪栩南坐在医院急诊室的床上时,恨恨地看着鹿小雨,说:“如果我的腿残了,那我绝对——”
鹿小雨赶紧说:“你放心,我对你负责一辈子。”
纪栩南的表情像是吃了一整颗卤蛋后被噎住,他瞪着鹿小雨,说:“不需要!那我宁愿去当和尚。”
鹿小雨连忙说:“没关系,你当和尚,我就去当尼姑,反正我陪着你。”
纪栩南服了鹿小雨的脑回路,他倒在急诊床上,绝望地盯着苍白的天花板,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还好,纪栩南的腿没有断得很彻底,只要一段时间就能康复,为了加快复原速度,医生给他的腿打了石膏,他在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办法骑车上学了。
于是,3月13日这一天下午,春日微熏,鹿小雨站在医院外面,看到纪栩南一瘸一拐地走远,想起2月28日那天,她也是这样望着纪栩南离开的。只不过,时过境迁,这两次的心情已是截然不同了。
鹿小雨深知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会让纪栩南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一想到纪栩南如果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学习,影响成绩,她就会自责到睡不着觉。
这种压力不只来自内部,还来自学校。纪栩南在班里人缘很好,当他们知道鹿小雨夹断了纪栩南的腿,而且也许有一定程度的主观故意后,都感到愤然。王斯绮直接跑到鹿小雨的班级里,警告她摆正自己的位置。
“纪栩南很优秀,年级里很多女生都崇拜他,这很正常。但是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影响到他,如果我没记错,你在年级成绩一直是五百多名,但纪栩南是前十,请你看清你们之间的差距,不要再痴心妄想了!”鹿小雨觉得训斥自己的王斯绮很眼熟,仔细想想,她第一次和纪栩南说话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的女生正是她。
鹿小雨在内心冷笑,王斯绮仗着自己和纪栩南同班,就近水楼台,像花蝴蝶一样整天缠着纪栩南。鹿小雨说:“我是五百多名,但我一直都很努力,并且以纪栩南为榜样,不断进步,你不用拿成绩说事。”
王斯绮不甘示弱,说:“哦?是吗?那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进步,我从年级二百多名到这次的年级二十五名,这叫进步,你从五百多名到这次的四百九十六名,不算进步。”
这残酷的事实终于让鹿小雨偃旗息鼓,王斯绮乘胜追击道:“不要再说什么纪栩南是你的榜样了,如果你还是现在这种程度,就不配让纪栩南当你的榜样。”
鹿小雨有些蒙了,王斯绮似乎说得有些道理,她动摇了。她在百名榜上找到了王斯绮,第二十五名王斯绮和第八名纪栩南隔得很近,而她的名字则被吞没在茫茫人名中。
鹿小雨的情绪低沉起来,往常,她都会和傅萱说这些心事,可现在因为纪栩南的事情,她有些不敢面对傅萱,更何况傅萱还在北京考试,她也不想因为这点儿小事去发微信叨扰她。终于,她还是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备注的名字是“烦烦的咚”,那是他的QQ名称。
电话被人接起来了,男生用懒散的声音说:“喂?”
“烦烦,是我。”
“嗯,你好久没打来了。”
“因为很久没有这么烦了。”鹿小雨把事情描述了一遍,问,“烦烦,你说我真的连让纪栩南做我榜样的资格都没有吗?”
“谁做你的榜样是你自己说了算的,跟别人有什么关系?”烦烦说,“再说了,纪栩南的事和这个叫王斯绮的有什么关系?她是他妈还是他保姆?下次王斯绮再找碴,你就送她一句话:咸吃萝卜淡操心!”
鹿小雨被他逗笑了,说:“谢谢你,烦烦。”
“没事儿,我以后有不开心的事情,还会找你呢。不过,纪栩南还是挺惨的,我看他最近因为腿伤连公交车都挤不上去。”
这一句话点醒了鹿小雨,她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忧心,却忘了纪栩南还在痛苦的边缘挣扎,她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几句话,就真的远离纪栩南?
既然纪栩南因为她这么惨,她也必须做些补偿。鹿小雨在自家地下室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赔罪的“宝物”——一个钢架。